《故事里的雪深》时逐

5、卷柏

　　书院的路并不难走，十分宽阔。早些年城里的贾富豪出了许多钱修缮过，显得大气又低调。可是沈花铃走累了，虽然不长但毕竟是上山。她想，除了昨日一时兴起已经很久没上书院了。再者她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跃动，等到了书院已经有些气喘了。
　　正巧沈花铃的同院方师兄在清扫落花，她便打了个招呼：“方师兄早。”
　　方师兄见是沈花铃，不免打趣道：“小师妹，久违了。”
　　沈花铃微微一讪，她是很久没见到同院师兄们了，无非是她懒得走。还好方师兄只不过是同她开玩笑，于是她问：“方师兄怎么在这，我还以为大家都去听薛先生讲课了呢。”
　　方师兄解释道：“第一堂课去了。薛先生讲解了一段《礼记》，随后就去蒙馆教识字了。除了两位训导师兄，经馆的师兄们都各自忙去了。话说这位薛先生真是学识深湛，听了一堂课，我也觉得受益匪浅……”
　　听到方师兄又开始喋喋不休，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换了平日，她一定立马找托词离开。但这会儿他夸的是薛卷柏，她就认认真真听他说。方师兄虽然啰嗦，但是为人最为诚恳，也不轻易的夸赞他人。
　　她想，薛卷柏看来是真的不错吧。她虽仰慕了薛卷柏六年之久，但除了诗作之外，其余的都是道听途说，多多少少有些失实。本来她想着过两年及笄能到都城目睹一下薛卷柏的风采，没想到他自己来了。即便沈花铃嘴硬，但心里不知道多期望能结交一下这位薛先生。她自知年幼，真的面对薛卷柏，也是不及他那份胸襟的。
　　等到方师兄絮絮叨叨地讲完了，沈花铃还是一副专注的样子。忽略掉她一丝出神，方师兄居然有些感动，他发自内心的说：“小师妹长大了，反倒是师兄还是一尘不变的样子。”
　　沈花铃点点头，赞同他的话。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会有那一天的。”没等方师兄回过味，她就迅速的朝蒙馆去了。
　　蒙馆是儿童识字启蒙的地方，里面都是些六、七岁的适龄儿童。这些孩子年纪尚小，却都是手持课本读得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小秀才。每每沈花铃经过了蒙馆，总是想捏一捏他们的脸，软乎乎的，可爱的能掐出水来。
　　这会儿的蒙馆，不若平时那般常常会有小童大声朗读，反倒是有女孩子在小声碎语。沈花铃不禁皱起了眉头，凝了一会，才开始感到奇怪。因为整个书院只有她一个女学生。这也是考虑到女子与男子同堂读书多有不便的原因，很多父母还是不愿意自家女儿和男子一起读书，一般都是单独请教书先生。至于年前说要办的女子学堂现在也没个定论，书院里实在没有女孩子。等到沈花铃进了蒙馆的门，就明白过来了。
　　好几个眼熟的女子正趴在窗子底下，偷偷地往里看，间或谈论几句。至于屋子里那个朗声说话的大抵就是薛卷柏了。
　　沈花铃走近她们，听到她们谈论的内容时，难得眯起了眼，有点生气。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挨近了人，轻轻对她们说道：“阿一阿二，这个时间你们不帮你们的爹出摊在这里做什么？阿香，今日可帮你娘抄写佛经向佛祖祈愿了？至于阿芊，你爹砸重金给你聘了琴师，你居然在这里偷看一个教书先生，真叫我失望。”
　　沈花铃语气虽轻，但十分恶劣。这几个女孩都被吓得坐在了窗下，主要是因为沈花铃毫无预警的靠近。阿香险些叫出来，还好阿一捂住了她的嘴。本来就是偷看，这下被人发现，几个女孩都红了脸。为首的阿芊立马哀求说道：“沈姐姐莫气，我们只是好奇。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家里人。”
　　沈花铃本来也只是存了吓唬的心思，听到她这样说，马上顺着坡滚：“那好吧，趁没被别人发现，快点走吧。”
　　几个人跟鹌鹑一样，团成一堆，手忙脚乱地溜走了。沈花铃只觉得好笑，只当她们是在胡闹。然后她顺脚就蹲在窗子底下了。
　　今日天气不错，虽然没有阳光洒下来，但天特别澄澈明亮，内室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沈花铃露出一双眼睛，到处转悠。嗯一群小鬼头正在写大字，站在中央正在看学童写字的那位青衣男子应当就是薛卷柏了。长相俊朗，双眼皮，眼角上扬，笑起来很和蔼。看上去不是很壮硕，但身形挺拔。沈花铃想，还挺好看的。
　　沈花铃随着他的步伐移动视线，快到讲案边上时，她突然看到朝她挤眉弄眼的训导刘师兄。他和训导吴师兄坐在讲案的一侧，显然被沈花铃忽略了。刘师兄看着她，眼神里透露的满满的惊讶，也不知道发现了她多久了。沈花铃眨眨眼自察不对，却没有任何尴尬之情。她想，作为大师姐，她蹲在这里若是被学童们看见了，威严往哪儿搁。所以她果断起身，从大门走了进去。
　　她的动作不是很大，薛卷柏正在为前排的一位学童指点写字的方法，也就没有看到她进来。只有若干学童们看见了她，正想喊“大师姐”时，沈花铃一个手势让他们噤声，无比迅捷的坐到了吴师兄的旁边，还调整了姿势，一副严谨的样子。
　　然后她无比正经的开始了自己的打量，突然发现薛卷柏的鼻子很挺，整张脸看起来赏心悦目的，对孩子们也是态度温和，讲解易懂。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花铃，完全忽视了刘师兄透过吴师兄朝她看过来的眼神。至于吴师兄倒是没想那么多，自己的师妹愿意过来看看自然是好的，不曾想师妹怀着别样的目的。
　　沈花铃人比较娇小，又努力降低存在感，所以好一会儿都没被注意到。直到靠近沈花铃的一个学童，突然喊了一声“薛先生”。
　　本来是没什么，但他直勾勾盯着沈花铃。她心下不安，因为这个学童正是陆平。陆平这个孩子从小就爱缠着沈花铃，他爹陆天是巷外卖糖酥的，她常会去买一些带回来吃。也不知怎么的，陆平两岁的时候就会拿小糖饼给她，越给越多，还是白送。三岁的时候干脆不收钱了，奶声奶气的说是嫁妆。
　　沈花铃年纪虽小，但明事理快，也从来没把这个当回儿事。想着小孩子不懂事，结果现在越发胡闹的厉害了。陆天不仅不管，还大有赞同的意思。按她想，估计是这陆大叔亏了糖酥钱跟她讨利息呢。现下，她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了，只有表面上还一派笑意。
　　薛卷柏自然是走到了陆平面前，关切地询问道：“怎么了？”
　　陆平红着脸问：“先生觉得我的字写的好吗？”
　　薛卷柏认真看了起来，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再端详了一会儿，点头道：“笔划平正，结体整齐。写的不错。”
　　得到了肯定，陆平的小嘴扬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小心地询问道：“那我可以拿给沈师姐看看吗？”
　　被点名的沈花铃坐直了身子，嘴里含着说不出的无奈。薛卷柏这下终于注意到了沈花铃，他端详了一下这位不速之客，终于把她和陆平口中的“沈师姐”对上了号。见沈花铃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接下来就听到他说：“当然可以。”
　　于是在众目睽睽下，陆平举着他的宣纸十分不稳重的迈到沈花铃面前，她还是一派笑意看着陆平。
　　直到陆平把宣纸平摊到了她的案台前面，她低头去看的时候，笑意就僵在了脸上。两位训导师兄也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纸上赫然写着一个“铃”字。
　　看着陆平求表扬的表情，沈花铃默默悱恻，怪不得薛先生表情不对。别人写的皆是一个“和”字，偏他要写她的名字尾字。但明面上她还是不吝啬的说了句：“写的很好，继续努力。”
　　这下陆平满意了，他满脸的骄傲说：“这个字我练过好多遍了，就等着沈姐姐来了，写给你看。爹说了，想要讨姑娘喜欢，总要做好态度，不能偏倚了。”就差给他脸上刻上“高兴”二字了。
　　沈花铃想了想她还是要面子的，万一明天就传出她有恋童癖，沈集的表情一定很好看。于是她含着笑说道：“阿平写的很好，师姐很喜欢。就像师姐每每做出些新奇的句子，沈师长也很喜欢。”所以你和我是师姐弟，你写的好，我自然是喜欢的。
　　这个答案让陆平很郁闷，但他又想不出所以然，只好说：“那下次我再写给你。”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的。
　　于是，陆平战败。学童们心思简单并未受到太多打扰，反而练字更加认真了。训导师兄们也只当个趣，没认真计较。薛卷柏更加没反应了，只是笑意加深了。
　　沈花铃这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薛卷柏简单见到了，课也快结束了，就默默退了出去。手里还是那幅字，她看了看，叹了口气。
　　沈集一定是在经馆指点学生，反正也来了，她准备去看看。主要是今天她也没心思回家看书，她还有事想问沈集。
　　书院其实很大，除了蒙馆只有一个班，经馆有八个班，按照学生的施教程度分但也根据人数。每个班都有四十人左右，方便教学，也方便管理。除了学馆之外，还有饭堂、藏书阁、后山后院以及百间学宿。因着还有不少的外城学生，路途遥远，直接住在书院的。至于薛卷柏，王钦去接他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妥善了。就在后山边上的小竹林里，两间屋，离学生的学宿有一定距离，比较安静。
　　这会儿走了半刻钟，沈花铃就在经馆里了。
　　沈集应该在最里面的科考班，她途中经过育文班的时候瞥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不由嘴角一翘。不过没停留的就朝里去了。
　　不出所料，沈集果然在里面。但沈集很忙，又不喜欢被人打扰。沈花铃就干脆到馆外的小亭子里等他。天气真的太好了吧，她就盯着后山的树群放空，什么也不想，撑着脑袋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