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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梨园恨(5) ...

  •   虚云人走了。因半个小时前,林三太太被林行长黑着脸强行带走,门外看热闹的人也少了不少。

      施小梅走过去,将闭着的门开了条缝,贴脸往外看,见堵在门口的人因为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散了,这才拢了拢披肩,三两步走回孙玉寿面前。

      “楼主啊,这样下去还怎么做生意啊?”那鬼除了唱那劳什子日本童谣,还唱她近日唱的戏,她自然比旁人更担心些。

      孙玉寿无奈又烦躁:“这不请了人想办法嘛!”

      “然而大师说了堆有的没的就走了。”施小梅嘀咕一声。事情在她看来并没进展。

      “现在还早,”沈安茵此时开了口,抬头看一眼墙上挂钟,“各位,待晚上八点再于大堂集合,同那女鬼会一会。请谭班主和永泰戏院一众人不要缺席。”

      谭令秋瞧一眼这大胆参和进来的沈公子,深吸口气无言点点头。他们本想今日就走了的,可隐隐觉得是与他们永泰戏院有关系的,事情没解决前,自然是走不成了。

      *

      晚上八点,处理完生意的沈安茵带着沈三踏着夜色,从后门入韵仙楼。大堂里,已十分准点的,各自坐满了楼里与永泰戏院的人。

      “林淼,你出来。”沈安茵不废话,扫视一圈大堂的人后,直奔主题。

      大堂里的人屏住了呼吸,胆小的几个还抱团缩在了一块,手里拿着十字架、八卦镜,腕上带着佛珠、脖子上带着玉菩萨,东方的西方的都一块来凑热闹。

      不一会儿,紧闭门窗的大堂内起了阴风,而后汇聚到戏台上,借着戏台顶部的灯光形成一个柔弱的人影。

      “啊——”有人不禁惊呼出声。

      沈安茵沉吸口气,再次道:“林淼小姐。”

      “我不是林家的女儿很久了。”从人影的脚底慢慢往上,化出一十五六岁的少女乖巧的站在那儿,身上是圆领蕾丝花边的红色小洋装,一头长发用漂亮带钻的蝴蝶发卡固定住一半,充满青春气息的脸蛋虽不至于国色天香却也是清丽秀气。

      见出现的是个正常人样的女鬼,其余人倒是没那么怕了。而上回见过她恶鬼模样的孙玉寿、钱玉生几人反倒更紧张了。这东西,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变回惨死模样吓你一跳!

      沈安茵看着她那张充满青春气息的脸,总算回忆起当年林淼及笄晚宴上的模样,确认就是林家三小姐无疑。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的孩子呢?”

      “上回不是吓着姐姐了吗?所以,塞回肚子里啦。”林淼淼一派天真的模样,歪了歪头咧嘴一笑。

      而这一笑却把众人吓着了,皆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一眼她被蓬蓬裙遮掩住的小腹,沈安茵再直言:“你想报复的人是谁?”

      “他啊……”林淼站的位置不变,只眼珠子转了转,盯向沈安茵身后一人,“当然是我的柳公子啊。姐姐不是才看了他的戏吗?”

      提示这么明显,沈安茵回头,自然把目光定在了近来唯一饰演过柳梦梅的钱玉生身上。而他,除了吓了一跳,脸上竟然还是茫然居多。

      “玉生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林淼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而声音却转为空灵和阴冷。

      钱玉生又是一哆嗦,从身后的椅子上跌坐到地上。忍着恐惧去细细看林淼的脸,一张不惊艳但足够青春靓丽的脸,而后眉眼间带上些疑惑。

      “我,见过你?”

      “呵呵。”林淼一笑,突然移身到他面前,将钱玉生以及众人都吓了一跳。旁人如鸟兽状散开,沈安茵自然挑眉跟着躲远,独留钱玉生正面面对林淼。

      林淼扯了扯嘴角,倒也痛快:“‘钱老板,我…我是戏楼里写戏词的先生,仰慕您已久,能…能给我签个名吗?’玉生哥哥,还记得吗?这是我同你说的第一句话。”

      写戏词?先生?钱玉生那没几两重的脑袋总算回忆起什么,他闭闭眼,哆哆嗦嗦喃道:“你这模样,像什么先生?哪家的小姐,这般耍花样的要签名呀。”

      “果然记得啊。”林淼再笑,这回露出了牙,不是一口整齐漂亮的牙,而是被血染红的牙,“可惜,你记得的只是我那天写戏词扮先生的新奇模样。”

      *

      林府,水晶灯照亮的客厅内,欧式风格的沙发上,陷进两块的地方坐着林家家主林乔森及他的母亲林老夫人,林二太太和大少爷林楠则坐在右侧。四人皆面色不好看。

      而四人的面前的光洁地砖上,自然是被绑着今早发了一通疯的林三太太。

      “好了不到一年,你这是在闹什么!那韵仙楼闹鬼和淼淼有什么关系!”

      “淼淼、淼淼……你不要提她,不是你…”地上的人呢喃着,突然狂了般吼起来,“淼淼不会发疯,不会凌晨偷跑出去、死于非命!还有我,我这个当妈的,我这个当妈的!”

      “我看啊,就不该带敏芝去看戏。”二太太瞥了眼林乔森,火上浇油来了一句。

      “这造的什么孽啊,淼淼原来多乖巧的小丫头啊,发生那样的事后……哎,死了就死了,现在拧出来说什么!”林老夫人发话了,瞪了二太太一眼,而后有意识的拈起了手上的黑檀木珠子。

      “行行,奶奶别气着自己,孙子带您回屋休息啊。”林楠起身,去扶林老夫人,父亲林乔森也同意般的微颔首。林楠刚将人扶了起来,外面急匆匆跑进来陈伯。

      “老爷,小少爷半月后就回来!”陈伯将手里的电报递给林乔森,语气有些高兴。

      “去上海养了大半年,总算是回来了,这回人别再动不动就晕,我这当父亲的就谢天谢地了。”林乔森将电报看完,揉揉眉心,突然插.进来件喜事,倒也难得让他脸上有了笑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算有件高兴事。”林老夫人握着林楠的手拍了拍,眼里很快染上了喜色。对于弟弟的归来,而林楠则是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只嘴角弯了弯,附和着奶奶的高兴。

      跟着,林乔森看一眼地上疯疯癫癫的林三太太,吩咐陈伯:“将人带回去,好生守着,何时不疯了何时再放出来。”

      ……

      韵仙楼里头,钱玉生被钉在了戏台上,他的四肢皆被紧密挨着的银针插.进了大半,而他那张脸倒是完好无损。

      林淼摸摸自己肚子:“来,看看你的爸爸哦。”跟着,连着脐带的胎儿钻出,闭合的眼猛地对着钱玉生挣开。

      大堂内的其他人早各自躲了,闭眼的闭眼、背身的背身。沈安茵倒是瞧着台上状况,却在胎儿出现的一刻被沈三急急蒙了眼睛。

      “小姐,别看。”

      沈安茵无奈的叹口气,待隔了几秒才将沈三的手拉下:“看习惯了就没事。”

      “林淼小姐,你想要他下去陪你是吧?”跟着,她看着台上的情形,强做波澜不惊。

      “我才不要他陪!”林淼身子不动,只脑袋转了个圈,猝不及防的将沈安茵吓了个心脏一抽。

      “我只是,要让你想起,你许下的承诺!”脑袋又突然转回,林淼捧着她的孩子,直视钱玉生的脸渐渐狰狞起来:“玉生哥哥,你这么习惯说谎,可是要吞千针、切小指的哦。”话落,钱玉生的两根小指便齐根断掉。

      然而钱玉生似乎感觉不到痛觉,只持续恐惧的看着林淼的脸,而后恐惧慢慢变为不解和冷漠:“有幸与小姐春风一度,你情我愿的事,林小姐怎么自己钻了牛角尖呢?钱某向来好玩好美人,我又不是南洋人,同戏院回上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钱某不解,我是说了什么慌,令小姐如此怨气不散。”

      “在床上,你抱着我、亲着我,说回上海安顿好父母、与戏院解了约便回南洋来找我。”她一张清丽的脸挂满了血泪,旁人看不见,只面前的钱玉生看着这曾有过□□愉的女孩,听她时大时小的喃喃:“你说的呀,你说的呀!”

      钱玉生看着,到底深入骨髓的性情多过了见鬼的恐惧,面上害怕几不可见,全成了冷漠,这会儿竟连不解都没有了。

      “呵,千金小姐啊,男人床上说的,那能叫承诺?”

      一旁的沈安茵听了这嗤笑,已明显的拉下了脸。这永泰戏院捧出来的小生还真是渣得光明正大啊。

      “林淼,尘归尘、土归土,将你的执念解了,去看看你母亲,便回你该回的地方去吧。”沈安茵主动开口,给这怨鬼留下空间和时间,示意一眼孙玉寿,带着沈三先开侧门转去了后堂。

      孙玉寿颤颤惊惊起身,看一眼紧跟着离开的人群,拉一把还愣着的谭令秋:“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钱玉生这人虽风流了些,但还是花了他好些功夫培养的招牌之一,同昔言那直接高价请来的方式不一样,自己与钱玉生的情分存着,就这样留下他不管……手腕再次被拉住,谭令秋回过神,跟着孙玉寿小跑着出侧门。别人的命救不了,他还是顾及好自己的命吧。

      *

      当夜,十一点不到,林府里关着三太太的院落起了不大不小的阴风,三太太卧房里的灯忽明忽暗了一会儿,而后彻底灭掉。再然后,旁边屋子守夜的陈伯被没由来的阴冷所吵醒,大夏天的生生打了寒颤,穿着睡衣的他急急拿钥匙开了三太太的卧房。

      “敏芝!三…三太太不见了!”

      跟着,林府自然是一夜兵荒马乱。第二日天一亮,林乔森留府中安抚老母,大儿子林楠被父亲授意,不情不愿去了韵仙楼。

      他聪明的没走正门,而是低调的让司机停在了后门。下车敲门,问候的话还未出口,却发现他碰上的那扇门并未锁,只是虚掩着。

      林楠整整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推门而入。然而越往里走血腥气越重,他掏出西装口袋里的白帕,掩好口鼻提着心往大堂走,里头已瑟缩了一群戏楼和永泰戏院的人。拧着眉推开人群,朝众人惊惧的方向看去——

      空空的、铺着厚毯子的戏台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二人周围是散落的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纸张。

      他抬眼过去,女的林楠自然认识,一张虽表情恐怖却完好的脸让他一眼认出那是他的三妈,而穿着真丝睡袍的她却奇怪的鼓着肚子,闪亮亮的银针插.在上面,渗着血、染深了那一片的睡袍料子。

      林楠明明害怕了,脚却无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离得更近,他这才看清,那被衣袖掩了一半的双手,竟整齐的少了两个小指!而旁边眼生的男人也是如此,肚子上插针、小手指也都断了!

      跌的一屁股坐下,林楠不禁指着那戏台,惊呼:“这…这怎么回事!”

      “不止这样。”

      听到沉稳到充满凉意的声音,林楠回了点神,慢吞吞的将视线移开,欲寻找声源,然而并没看到说话的人。待将视线再次转回戏台上,便见大胆的沈公子已站在了那男人的身边。

      “沈…沈公子,你怎么在这?”

      “林大公子,这都是你妹妹做的哦。”没怎么想到林三太太也会一块儿丧命的沈安茵看一眼林三太太,这才撩袍蹲下,从怀中抽出块白色的绢帕,在那男人嘴上抽了什么,而后起身走至戏台最边缘,伸手将那白色绢帕专门举到林楠面前,很乐意的陈述道:“还有这个,钱玉生的嘴上也有针呢。”

      林楠这才看清,那帕子里竟然立着两根又细又长的银针!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 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童谣再次响起,林楠听到了久违的、不掺杂童声的明显属于妹妹的声音,他惊惧抬头,便见那戏台上的一张张纸飞起,陆续落在了他身边。

      随意捡起两张,一张是日文写的,林楠不认识,但与中文相似的文字让他大体猜得到,那就是淼淼唱的童谣。而另一张,则是明显来自于淼淼生前的手笔,那是《牡丹亭》的戏词,淼淼生前最喜欢的情爱戏本之一。

      歌谣消失,淼淼的魂魄也没再露过面,对于林楠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她怕是没什么感情的。

      “沈三。”沈安茵唤一声,少年便很快现身,小跑到沈安茵身前,在台下展臂护着他的小姐。

      跟着,只见他的小姐直接从戏台上跳下,沈三立马提心吊胆的稳稳接住。待人在地面站稳,便规矩的松了手,并低头退后两步。

      “戏看完了,咱们走吧。”沈安茵素手一拍沈三,抬步往外走,路过林楠时,随手捡起一张写着那日本童谣的纸,嘴里呢喃了一句:“其实我不懂,林淼一个华人圈里的千金小姐,是怎么会唱这日文童谣的?”要知道,马六甲能接触到的东洋人可并不多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梨园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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