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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梨园恨(4) ...

  •   “林三夫人,还没走啊?”起了身的沈安茵瞧着来人,刚迈出的步子收回,面上并不算太意外。

      “淼淼,你还在吗?我的淼淼,我的淼淼。”林家三姨太眼里有些空洞,看着沈安茵他们却开始自顾自念叨起来。

      “这人怕是脑子瓦特了!”钱玉生来了句装模作样的上海话,自己却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方才台上被无形力量支配的恐惧,他又回忆起来了。

      孙玉寿皱着眉绕过神志不清的三太太,将门关上,而后才扶了三太太人到墙边的楠木圈椅上坐下。

      “林三太太,你怎么了?林行长他们都走了,你留在这是?”孙玉寿并不主动去抓她口里“淼淼”两个字。

      “淼淼……”林三太太张口,继续吐出这两个字,却将自己环住,埋着头,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模样。

      在林行长面前那会儿还正常,这会儿倒是不撑着了?沈安茵垂首抚着礼帽的帽沿,林三太太现在的异样实在太明显。

      谭令秋不想掺和进这些和他们戏院无关的事,也并不认为和他们戏院有关,沉着脸朝钱玉生递去一眼,便准备带人离开。反正也就一场演出,砸了也就砸了,明儿他们该返程了。

      可惜——

      指きりげんまん指きりげんまん嘘ついたら针千本饮ます 指切った(勾手指,勾手指,骗人的人要吞千针,切掉小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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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夹杂童音的女声又来了!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激动起来,踏着她玫红色的高跟鞋,“噔噔噔”的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去了。

      待那女声渐小,屋里几个男人才回过神来,孙玉寿带头朝人追去。

      沈安茵悠然自在的留在最后头,沈三见她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正欲请示她是否回府,便见他的小姐叹口气:“行吧,既然让我遇上了,便看看吧。”

      用十年光阴让自己强大起来的沈公子不担心假鬼或真鬼,自己能经历重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她遇到有鬼神这种旧俗信奉的东西存在,也没什么奇怪和害怕。

      “是。”唯命是从的沈三自然领命,紧随沈安茵往声源处去。保护小姐安全是她的使命。

      *

      再次回到戏楼大堂,沈安茵首先看见的是孙楼主等人僵直的背影,目光上移,那戏台右侧,直愣愣的跪着一个人,她双手撑在厚厚的毯子上,左右双手上的五根手指上皆被插了细针,在明亮的吊顶灯下闪着刺眼的光。

      女声的童谣已经停了,此时环绕在耳边的是一声声喑哑的哭泣。

      “你们愣着干什么!”沈安茵皱了眉头,几步走近戏台,正欲绕至后面楼梯上去,却在抬眼的瞬间愣住了。

      那戏台右侧的顶部,凭空蹲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姑娘,一身红衣,长发垂落,遮住了面容看不清模样,而她的手里摊着一个刚成型的、血肉模糊的胎儿,很明显的,还连着脐带的胎儿。

      沈安茵在发抖,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她全身生理性的发抖。这般反应不来自心里,只是她年轻金贵的身体做出的防御。

      “小姐。”沈三跟着她,自然发现她的不对劲,几步绕到她跟前,余光瞄到那抹红色,他深吸口气,做出的第一反应是抬手遮住沈安茵的眼。

      “小姐,别看。”

      沈安茵缓了几分钟,抬手握住沈三的,放下。眼睛重见光明,她抿着唇再次抬头,那红色姑娘的身影已经不在。

      ……

      空荡荡的的大堂静的可怕,只余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林三太太被安置在一方梨木榻上,十根手指上的针已取,被孙玉寿唤人颤颤惊惊拿来药箱,没动手就跑没影了。在场的几个男人都不动,到头来还是沈安茵唤了沈三动手包扎。

      “淼淼,淼淼。”林三太太的嘴里还在念叨这两个字。

      自然,沈安茵会想到:“那唱歌的年轻女人叫淼淼?她是你的什么人?”

      “……”

      见人不答,沈安茵抬头看孙玉寿:“孙楼主,虽然夜深了,但这女鬼偏偏在你的戏楼闹事,也不用等明早往青云亭请人了,定是与这戏楼有关,我看将你们楼里的人都叫来,一个个问好了。”

      “这……”孙玉寿自然为难,他根本不知道那女鬼闹得什么事,怎么就和他戏楼扯上干系了,再说,“一个个都害怕着,能问出什么啊?孙某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啊!”

      “行吧,请孙楼主倒一杯温水来。”

      不明所以的孙玉寿被沈三拉着去后堂取了壶温水回来,沈安茵直接接过,淋在手指上试了试水温,而后取了壶盖,往林三太太脸上倒去。

      “林三夫人,清醒了吗?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沈安茵瞧着人终于给了反应抬了头,略皱了眉,问。

      “淼淼……”

      沈安茵呼出口气,揉揉额头,只得继续引导:“你口中的淼淼,是不是你的女儿?”她隐约记得,林家有个在读女校的小女儿,不过去年病故了。亡女的丧礼未办,她作为南洋侨商银行的长期生意伙伴,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女儿”两字终于引起了林三太太更剧烈的反应,她缠着纱布的手用力握上沈安茵的手,血渗出纱布也不在意,她盯着沈安茵,低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可怜的女儿,回来了,她还是回来了……”

      “小…”

      沈安茵看一眼沈三,示意他别动,而后自己干脆坐下来,坐在林三太太跟前,听她陷入自己的回忆。

      “淼淼,淼淼她…”林三太太看着沈安茵漂亮的脸渐渐镇定下来,她尚且滴着水珠、有些花了妆的脸上一片痛苦和恨意,“淼淼从小受林老太太的影响,喜欢国学、喜欢中国的传统戏曲,虽然生在南洋、长在南洋,读的也是英国人办的女中,但常常用课余时间自己誊写各种有名的戏词。淼淼小女儿心性、青春年华,特别喜欢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爱的《西厢记》的几折戏便是其一。”

      “孙楼主,”她侧头去看孙玉寿,目光又移至谭令秋、钱玉生,“听闻淼淼昨晚也出现了,你们听到的也是今天这首童谣吗?”

      “不是。”孙玉寿摇摇头,吞吞口水,将“游园惊梦”四字吐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自然生出。

      林三太太不无意外的点点头:“淼淼很喜欢那两折戏。”

      “林三夫人,淼淼今日唱的那歌谣又是怎么回事?还是日本的歌谣。”

      林三太太摇头。

      沈安茵暂且不问,跟着提出下一个问题:“林淼的死,怕不是病故那么简单吧。”

      林三太太身子一抖,双手猛地收回:“不不,我不知道!”

      “不知道”而不是“就是病故”,沈安茵起身,抬起沾了点血的双手,沈三立刻抽出绢帕将他家小姐的手细细擦干净。

      收回一双重新洁白如玉、纤尘不染的手,沈安茵一笑:“林淼的魂魄不能安息,挑在唱《游园》《惊梦》两折戏时出现,楼里唱这两折戏的次数虽说不多,但也并不是这场交流演出才有。是以,林淼是冲着永泰戏院来的吧。”

      跟着,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谭令秋与钱玉生。

      “和我永泰戏院有何干系!”谭令秋被扣上一顶大帽子,简直莫名其妙。

      钱玉生倒是眼珠子转了转,皱了皱眉头,而后下一秒还是跟着一派不明所以的旁观模样。韵仙楼闹鬼,和他们上海来的有什么关系啊。

      ……

      林三太太情绪波动大,沈安茵耐心用得差不多,便也没精力再探究下去,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沈三带着沈安茵出韵仙楼,伺候着上车小睡,一刻钟后便回了沈府歇下。

      第二日,事不放心中的沈安茵睡得很安心,大清早自然醒来,却听到一个并不令她安心的消息——

      早上七点不到,林三太太拿着林淼身前写得所有关于《游园惊梦》的戏词,跪在韵仙楼门口,浑浑噩噩念着“谁,谁搞大了你的肚子”。Tokong街上早上人来人往,这事中人又是有头有脸的林家人,自然传了个华人圈皆知。

      林淼是因为怀孕死的了?沈安茵抓住关键信息,闭闭眼,努力回忆这小姑娘的模样,然而仅见过一次的她确实没任何印象了。漂亮的女人太多,她一般能记住的,都是足够引起她注意的。

      再次出门,一身长衫的沈安茵带着沈三去了Tokong街,目的地不是韵仙楼,而是它旁边挨着的青云亭。

      直奔寺中请了住持虚云,带着人好不容易进了还堵着围观人群的韵仙楼。

      这回大堂里头热闹,韵仙楼里的人以及永泰戏院的人都在,三五成群的坐着或站着,神色皆带着慌张和恐惧。

      “阿弥陀佛。”虚云行了个佛礼,作为土生土长在南洋、受多宗教共存影响而修行至今的佛门弟子,他分外干脆的拈珠、测算,而后神色不凝重也不轻松的再次出了声:“贫僧无能为力,她的执念解了,自会离开。不相干人的性命,她不会害。”

      沈安茵并不意外虚云的回答,瞧着这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和尚,回了个佛礼:“还望住持指点一二,怎样解林家三小姐的执念?”经历过重生的人,对神明和香火颇盛的佛门,以及这里面的虔诚高僧,自然有着旁人比不上的通透与敬畏。

      “阿弥陀佛,自然要林三夫人,以及令她怀了孩子的那个人想起,他们并未在意过的、轻易许诺的作为了。”虚云话毕,便从唯一清净的后门一走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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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梨园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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