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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号外号外,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

      夏日炎炎,大中午的,人流量并不大的忠顺街上,卖报小童在激动的吆喝,不过他的眼里却没有什么对于国将不在的忧愁震撼。

      “给我一份。”小童的手里多了块南洋铜板。

      “好呢。”小童收了钱,垫着脚递给高个男人一份报纸,边吆喝边往街尽头走。

      陆陆续续有人从他手里买报,或叹气摇头、或纯粹看个热闹。

      高个男人还停驻在街边,展开报纸,看一眼《南侨日报》首页左侧触目惊心的标题,望了眼卖报小童已看不见人影的方向,轻嘲一句。

      这孩子是长在南洋的啊。

      男人扶了扶眼镜,卷了报纸上了一旁等候的轿车,朝司机吩咐:“小杨,去沈府。”

      身处乱世,情怀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现下人安稳落户南洋,将手里的钱抓紧了才是正道。

      是的,这里不是千疮百孔的中国,而是被英国和荷兰殖民统治着的南洋,百万华人的避难所与淘金地。

      而拥有六成华人的马六甲,则是这些国人最大的聚集地。

      *

      将军路,沈府。

      高个男人领着手下随沈管家到了东院的书房。

      门开,本该书香满溢的书房内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烟草味。跟着,高个男人的手上便被手下递上一方白帕。

      “老爷,五爷来了。”

      被称作五爷的男人掩了鼻,走进去。

      里头并不亮堂,被称之为书房的屋子完全没了书房该有的样子,书架上用来彰显品味的旧书寥寥无几,乾隆年间的黄花梨书案上散落着黑压压的几坨烟饼及几张残破的书页。

      暴殄天物!男人摇了摇头,将大衣口袋里的报纸往床榻上拱着的人影那一丢,留了句“既然回不去了,这房子和里头的一切便归我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老爷,咱们沈府的房子…”沈管家唤一声侧躺在床榻上的人。

      “咳咳咳”,伴着老旧的咳嗽声,从阴影处首先露出真容的是一柄漂亮的烟杆——杆身上有湘妃竹特有的点点斑痕及考究的绞丝雕花,烟嘴则是光泽上佳的青白玉。

      可惜,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它的主人拿来吸食那害人的鸦.片。

      黄花梨的弥勒榻上,沈兴邦撑起身子,用烟杆敲了敲床沿,低哑的声音从他那副被抽坏了的嗓子里发出:“将报纸拿给我看看。”五爷要收他房子的事,他好似压根儿没听到。

      “是。”沈管家捡起落在榻边的报纸送到他的手上。

      借着书房内照亮那一方床榻的台灯,沈兴邦年迈而浑浊的眼仅将那一行显眼的大字看完,便无力垂了手,任报纸散落。

      跟着,烟嘴入了他破皮的口,沈兴邦又抽上了。

      “沈管家,案上的那些留一块下来,其余的都赏你了吧。”

      “…是是,谢谢老爷!”他家老爷沉默良久的再次开口让沈管家也不去关心这房子不房子的,同样浑浊的眼满是欣喜。

      很显然,沈管家也是抽大烟的老家伙了。

      “哦,将小姐叫来。”

      沈管家抱着刚从书案上收拾好的宝贝,便又得了沈兴邦阴阴凉凉的吩咐。

      “是。”沈管家一哆嗦,赶紧出了门。

      *

      “父亲。”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沈安茵一身晚清的肥大裙装,头上一丝不苟的梳了未婚长女的发髻,髻上插样式简单的玉兰簪,聘聘婷婷的朝她父亲行礼。

      母亲的教导,让在南洋二十余年的沈安茵几乎不能出门,且言行举止也仍是旧时做派。

      “茵茵啊……”

      浑浊起来的低声在沈安茵听来如同阴鬼勾魂,她忍不住哆嗦着身子,抬脚后退。

      “茵茵,你说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不嫁人啊…茵茵啊,早上的报纸看了吗…哦,你娘为你好,不让你多识字呢…”

      “来,听爹跟你念啊……”沈兴邦消瘦的身影从阴暗处现身,他抬手拉开榻边案几上的台灯,只剩皮包骨的蜡黄长脸把沈安茵吓了一跳。

      近来母亲染了风寒,忙着照顾母亲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了。父亲的烟瘾又重了,而她沈家可用的下人,也就剩沈管家和两个厨娘了。

      “日军…猛攻北平南苑,国军29军副军长、师长先后殉国。殉国……殉国了啊。”

      她不懂什么是29军、不记得南苑具体是哪里,父亲的念叨中只“日军”、“北平”四字深深闯入心底。

      北平,马上便没了吗?

      “茵茵啊,”沈兴邦竟然难得起了身,下榻,他将手里的烟杆小心翼翼的调了个个儿,青白玉烟嘴直往沈安茵嘴里送,嘴里是阴沉仇怨的低喃:

      “吸吸,这可是好东西…北平亡了,民国也亡了……吸了它,我沈家随时都能回去,回我辽阔的长城、庄严的紫禁城、装满美人的八大胡同……好东西,吸吸…啊,乖……”

      沈安茵闻了二十余年的大烟味,仍旧讨厌这味道,哆嗦着直往后退,而母亲近乎疯狂自虐的培养让她不敢跑出房间,只凭着到底比父亲年轻健康,躲闪着。

      “茵茵啊,吸一口就一口,”沈兴邦的手里不知从哪里拿出把锋利的匕首,跟着诱哄的声音带上戾气,“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五爷的儿子都栓不住!”

      “父亲…”沈安茵害怕的哭出来,又无颜的低下了头。是啊,她是三十岁都没人敢要的老姑娘,吕少爷不要她……

      “啊,乖,张口…吃了爹给的好东西,爹就不生茵茵的气了啊。”

      沈安茵受蛊惑般,颤着身子老老实实张了小口。

      ……

      “咳咳。”沈安茵被呛到了柔嫩的嗓子。

      可是还不算完。

      沈兴邦手里拿着匕首走到黄花梨书案前,切下一小块烟饼,就这么用匕首叉着,俯身蹲下,送到自己已跌坐在地的女儿面前。

      “茵茵啊,吃了它,这么吃更好呢,你不是从小就念北平吗?很快,咱们就回家了。啊……茵茵不哭,茵茵乖啊。”他当三十的沈安茵如孩童诱哄,更是疯疯癫癫。

      “你吃!快给我吃!……北平没了,大清亡了,哦,不对,大清早亡了……啊,是民国也没了…家回不去了啊…茵茵,快吃,吃了就能回家了!”

      ……沈安茵嘴角抵着强硬而来的冰凉,被钳制着下颔,黑乎乎的一坨被逼着送入了口。她不记得嘴里是什么味道,也不记得周边渐渐模糊的视线,更不记得似乎有娘亲疯狂的呼喊突然而至——“老爷,待妾身杀了你,咱们一起回家,啊,咱们带着茵茵一起回家……”

      只记得,沈兴邦抽大烟二十余年的成瘾疯狂,与满屋子伴随她断气的血腥味。

      *

      “小姐,小姐。”耳边有焦急的呼唤。

      沈安茵慢慢睁开眼,入目的是浩瀚无比的海洋。左右看了看,轮船上男女老少三五成群,衣着打扮皆不差。

      而后她才将视线落到抱着她的奶妈兰姨身上,以及一旁正同服务员要求升级客房的年轻父母。

      “小姐,还晕吗?房间马上就好,随兰姨回房休息?”

      “茵茵,醒了?”带着礼帽穿蓝色长衫的沈兴邦携她的娘亲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三日才上岸,外头海风大,随你兰姨回房,少到外头来。”

      沈安茵整个人都是怔怔的,愣了片刻才在母亲的皱眉中,规规矩矩开了口:“好的,父亲。”

      从小,她叫的都是父亲,不是亲昵的“爹”或时兴的“爸爸”。习以为常,已成惯性。

      直到被兰姨抱进三层的上等间,淡腥海风和人群喧闹被隔绝,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的身形幼小、声音也是属于孩童的稚嫩。

      吞了鸦片的她,似乎回来了,回到了小时候。

      她鲜活的呼吸着,似乎没有经历过死亡边缘的恐惧和绝望。这里不是民国二十六年,她没有被亲生父亲喂大烟致死,而是正同父母乘坐在由广州开往南洋的游轮上。

      民国四年,早已不存在的八岁,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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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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