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宣兰

3、第 3 章

　　于是，朝朝暮暮，月升日落，我都看着他。

　　我看到他孩童般的睡姿，有着均匀的呼吸，光洁的额；我看到他在写字之前，总是耐心地研墨，裁纸；我看到他总是喜欢喝香片。这个时候，我会笑。

　　我还看到他，站在窗前，长长地叹气，浓浓的愁绪和相思，被锁在他的眉间，我知道他是在想她了。这个时候，我觉得辛酸。

　　很想帮他，可惜，我只是一缕魂，甚至连个鬼都不是，一缕无能为力的魂。

　　是的，无能为力——

　　他夜里咳嗽，我不能为他沏上一杯酽酽的茶；他的衣服破了，我不能为他缝补一针；他在念书时，忘了下句，我不能为他提醒；他病了，我只能在他床边徘徊终宵，却不能端茶送药。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看着他……

　　我只是一缕有心无力的魂。我不甘啊！

　　再次来到千里外的破败小庙，我求那个至高无上的神：
　　“我可以拥有一些能力吗？我实在不甘深爱一个人却又无所作为……”

　　“那就不要爱了。”神不耐烦了，“你们这些在红尘沉浮的家伙，总是这么得陇望蜀，成了魂还死性不改。你只不过付出一次生命，当然只能完成一个心愿。”

　　“这些？您是说，像我这样来求你的，不止我一个？”我有些吃惊，“可是，我没有看见啊。”

　　“你能看见什么？魂是为情而存在的，除了情，什么都没有，无形，无相，无色，无声，你自然不能看见，甚至不能彼此感知。”

　　“原来我们是这么孤独的。除了情，什么象征都没有，什么都是空的。”

　　“哼，你以为呢？情根本就是空无一物。”

　　“空无一物，空无一物吗？”我突然问，“那么，魂会散吗？”

　　“当然，魂是因情存在的，有一天，你不再爱了，你就消失了——魂飞魄散，什么也没有了。”

　　“有解脱吗？”

　　“有，轮回转世，忘了今生的一切。”

　　“忘了？忘了今生，还有来世……”

　　半梦半醒似的，我离了那里，回到他的身边。我不能走，我爱他，一直都爱他，在水里，在人间，我都爱着他，为了他，我甘愿羁留红尘，永远。

　　这大概是无可奈何的事，就像他不爱我。我也无可奈何，还是爱他。

　　甚至，只要看到他开心，看到他笑，我就会感同身受一般地微笑。虽然眼中有泪，虽然明知道他的笑不是为了我。

　　我愿意啊，只要他好。

　　我恨上天，为什么不能让人间的爱能平平淡淡，顺顺利利地走下去？为什么，总要用波折？

　　他赶考回来了，那天，却恰是姑娘的父母逼婚的日子。

　　红红的嫁衣，红红的盖头，映着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曾经那么美丽笑过，此刻却毫无生气。

　　他一夜之间就被打垮了，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一切，我都一边看着，我的心早已片片碎去。如果，我能代替她……

　　一个念头忽地浮上，我能代替她吗？

　　破庙内，我跪下问：“世上，可有借尸还魂？”

　　“没有。”神到回答地爽快。

　　“求你帮我。我愿拿自己的一切交换。”

　　“你还有什么？”神在耻笑我。

　　的确我还有什么，除了一缕薄如青烟的魂，一缕深爱着一个人，却得不到他的魂，一缕在红尘颠跛太久，伤痕累累的魂。

　　可即便如此，我也愿意，用我的仅有交换。

　　“你愿意拿一切？”神的声音很空洞，没有悲欢，没有感情，“我可以帮你进入她的身体，令她起死回生，但你却从此在这个世上消失，做新娘的仍然是她，你不能代替她，即使是你令她生还，她也仍是她，而你，将再也不复存在，包括感情和灵魂。”

　　痛，撕心裂肺的，难以遏止的痛，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可以放弃一切，可是，我甘愿放弃感情吗？甘愿吗？

　　我想到他守在姑娘面前的绝望，我低下了头，许久，缓缓颔首：“我明白了。”

　　回到他的身边。他仍在灵堂。

　　他的双眼痛红，他的眼神叫人不敢去看，他的脸上写满愤怒，痛苦。他仍只是握着她的手，冰冷的手。

　　放心吧，这手会再一次变得温软。我痴痴看着他，这个人啊，我是真的爱着。

　　我鼓足勇气，走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唇间轻轻一吻——而他一无所知。

　　我怎能不怨，爱一个人，他却一无所知。我轻叹，纵身投向那个冰冷的身躯。

　　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他眸中一闪，我们的目光终于在这一刻相撞了？

　　随即，我意识到，他的眸，始终不曾离开过她的，那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只是错觉。他是发现她的脸色变得和润了，才会闪出那样的光芒。

　　她开始缓缓睁开眼睛，他们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再也无人能够分开。

　　我感到乏力，感到自己在一寸寸的消失。我知道我即将魂飞魄散，连感情也不复存在，我再不能爱了，再也不能。

　　红尘之中，我只是想深深地，好好地，完整地，爱一个人，哪怕没有结果，便已足够，如今，我连这个也要失去了。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最后一件，在我完全失去知觉之前，我突然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