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别有天》濂溪

3、还魂

　　“阿清…阿清…”
　　我仿佛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那声音若有若无，虚无缥缈，似乎来自深海，但又足够让我听清。
　　这谁啊？我在心里问道。还没等我出声，那声音竟回答了我，好像还笑了一声。
　　“呵…我是谁……？”她带着些恼怒，吐字间，似乎还压抑着鲜为人知又刻骨铭心的痛苦。
　　等等，声音怎么变成“她”了？“她”……
　　“我是你啊…我就是你啊…”声音猛得清晰起来，撞到我脸上。那声音，似乎也穿过荒草丛生的岁月，来到记忆深处，打开那落满灰尘的木匣子，在匣子发出的柔光中，与某个人的身姿渐渐重合。
　　“嘻…I·AM·YOU……”她突然变得癫狂，空灵的声音染上了血迹，渗出点点殷红。像极枝头夜莺，醉死在玫瑰花下，即使被尖刺伤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也要痴迷地为那些层层绽开的魅红嘶哑歌唱……
　　深渊中…算了她都飚英文了我还是晕了吧 。
　　我两眼一翻，晕死在地。

　　我猛地抬头，白炽灯的光线霎时涌入眼帘，刺得我不得不眯了眯眼。
　　待我看清眼前卷子时，惊疑惶恐将我淹没。
　　2018年C市初中学业水平考试
　　数学
　　？！？！？！我眦目欲裂。
　　监考老师那平庸的脸上洋溢着恨铁不成钢，似乎对我能在中考考场上睡着的行为感到不可理喻至极。
　　我浑浑噩噩地拿起笔，低头一审题，顿悟。
　　却原来，我与这道选择小压轴有一段感人肺腑的孽缘。
　　上辈子，我本应与它在考场上一见钟情，缠缠绵绵翩翩飞，一起相伴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中，恣意共赏二次函数与反比例函数的优美华尔兹。
　　可我，却是如此迷人，迷得你第一眼见我，就决意倾心伴我，用力与我在答题卡上纠缠不休，在草稿纸上耳鬓厮磨；可我，又是如此无能，无能到当你我深情对视是我却只想着那该死的命题老师的狗头是否应该被打爆。
　　你，终是看穿了我；你，终是原谅了我；你，终是选择了下辈子定要与我相见。
　　而我，懦弱的我一定是被你那脉脉含情的字符所打动了，才会如此热泪盈满眼眶，才会这般颤声真情告白：我去你妈的！
　　正当我被它深不见底的温情淹没，茫茫然不知所措，气若游丝间，突然发现了草稿纸上的演算过程。
　　我一步一步地看下去，完全回忆起了我们之间的痴缠往事。
　　我们相遇，相知，却没来得及相守。而我，渴望与你相守，更渴望剥开你那一层层厚厚的盔甲，让你完全接纳我，让我完全了解你的一切。
　　我坚信，到那时，我们将会互相交融，深深结合，合二为一……
　　我坚信，到那时，我们将会…诶？怎么到这儿就没了？
　　不，不能停下，要继续下去，我发誓，这一世，我定会与你水乳交融的！
　　笔尖续写我与它的缠绵悱恻，引领我到达它的内心深处……还差一步！一步，就能窥见你冷漠可怖数字下柔软可人的本心了！！我眼中迸射出欲望的光。
　　这时，我忽然眼前一黑，前领猛然勒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感到身体一轻，就被提离了地面。
　　身后袭来白无常那没了口罩的遮掩，痞气十足的声音：“娘的，老实点！”
　　然而我脑海中只有那差一点就能厮守一生的题，它正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地望着我。我拼命挣扎，尝遍了什么是咫尺天涯，这滋味苦涩硌牙。
　　“放…开咳…我马上咳，咳……就就解出来了咳……！”我拼命挣扎，失氧到窒息的感觉让我知道我的脸一定憋成了闰土色，紫红紫红的。
　　透过白无常压抑着火气的呼吸声，我仿佛看见了他咬得死紧的后槽牙，拽着我后领指节泛白的手。他大概看我大有脱缰疯马拉不住之势，只好一记手刃狠狠砍在我后颈上。
　　我闷哼一声，指甲不长的手指还是抓破了白无常的衣襟，随即不省人事。

　　我悠悠转醒。待眼前重影逐渐清晰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床上，周围陈设十分复古。
　　脑海中……一片混沌……
　　我只觉自己似乎经历了许多不可置信的事情，但待要细想，却发现那原本完好的各种记忆像被打翻了的各色佳肴和在一起，珍馐就这样成了泔水，一口下去，一言难尽。
　　因这抓破头皮却徒劳无功的憋屈感实在与便秘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决定先向便秘势力低头，待我好生休养一番再从长计议也不迟。这并不能证明我逃避问题的性格特点，而恰恰体现了我机智聪慧的人格魅力，是缓兵之计，毕竟大丈夫能屈能伸弹性十足。
　　嗯，我真是个小机灵！
　　此时一抹欣长的靛色推门而入，接着便是一串温润如玉的男声响起：“你醒了。醒了就好，先喝口茶。”靛色的长衫下摆毫无波澜地向房间中央那张梨木四方桌移动。
　　我本能地循声望去，终于在看到那张骇人面具肝胆游走在破裂边缘时想起了一切。
　　我不紧低下头，摩挲着身下的素色床单，心想，哟，看来鬼王的面具不仅触目惊心，还有提神醒脑治疗失忆的奇效啊。原来地府文明执法大队还是有素质的，毕竟上回老子被孟婆那碗黑暗料理灌晕之后可是在地上醒的。这回至少有招待所了……
　　不对，就这种条件您到底是在犯哪门子欣慰啊？！！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端着一杯茶凑到了我面前，悦耳的男声从头顶坠入耳畔：“喏，喝了吧。”
　　孟婆将那碗要人命的汤递给我的场景如今还历历在目。我看着那小巧茶杯中澄澈淳红茶烟袅袅香气四溢的液体，于胃部隐隐作痛之中不停地告诉自己：别怕别怂这是鬼王泡的茶能喝能喝！再说你已故了，难道还能再死一次不成？！
　　随着心底铿锵有力的诘问，我一把捞过鬼王手中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还没等我品出味来，鬼王就被我视死如归的神情逗笑了。他的笑声如同圆润光滑的鹅卵石被投入湖中，干净清冽，直抵人心。
　　不过，我更想知道，这样的诱人声线，若是染上情欲，喘起来是否会更加动听……
　　……好吧我承认要不是鬼王那张面具老子早就石更了。
　　我越发了解与鬼王待在一起的痛与快乐。只闻其声，龙抬头；却见其面，龟颔首。如此循环往复，令人发指。
　　“今天是你的头七。头七快乐，阿清。”如大提琴般的悠扬声线还带着些许未散尽的笑意，鬼王如是说。
　　……死亡第七天，come on,baby,high起来？？
　　“你知道，你刚才经历的是什么么？”
　　呵，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