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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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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寒一直在考虑那个百思不得其解、颠扑不破的困境:为什么他身为堂堂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的二公子,却偏生总是丢尽面子。每旬一次,雷打不动。
这不,今儿个,他的月度大戏又准时隆重登场了。
撑起这杆大旗不是他人,正是其父——苏意平。
每到此时,苏寒都得扫尽平日风光,乖乖跪在苏府正厅的水磨石上,聆听恍如长江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的怒训,兼之时不时的几下小小掌责。而正厅外的仆人则拥如赶集,熙熙攘攘,个个惊恐失措,彼此窃窃私语。
“你这孽子!整天价在外嬉戏游荡,不务正业。今日问起金大人,得知你又是半月不曾去吏部主事处报道。帝都如今何处不知晓苏家出了个优游平民铺肆、醉心风花雪月的公子哥,真是把我的脸面给丢尽了。”
苏意平本是坐在太师椅上,越说越是激动,猛地站了起来,走到跪于地上、头朝下的苏寒面前,怒气冲天:“好不容易给你弄了散阶八品迪功郎,还指望能令你有所触动,发奋成就。可如今一年过去了,却连升授修职郎都不可得。真是越发不成器了。这样蠢材,让我今后以何颜面对你死去母亲交代?”
苏寒前一番话早就听厌,早练就八风不动的本事;但在最后闻及母亲时,还是忍不住身体抖了一下,不禁低低道:“我也不是毫无建树呀。”
不听到还好,这句顶嘴更让苏意平火冒三丈。他冲过来对着苏寒就是一个耳光:“还有脸说!在卖浆引流之辈中大有文名,算是什么建树?”他想着就冷笑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苏词’。你倒是很有出息啊!”
外面的仆人一阵骚动,纷纷低呼:“不得了了,二少爷被老爷打了。赶快去找大老爷呀。”有几个机灵的已窜出人群,朝府外跑去。
苏意平沧桑双目望向厅外碧天,仿佛记起什么伤心之事,竟有些哽咽:“汝母早逝,在你十岁时就去了。我生为一介书生,要为朝廷效力,本就极是忙碌,还要父代母职,只期望你们兄弟俩能成国家栋梁。不想,你却越是长大越不知分寸,功名不愿考,官职也不愿做。莫非以为顶着个苏门天纵之才就能一生无忧么?异日等你吃尽苦头,走投无路时,看你如何是好?真要这样,还不如我先一杖打死你,免得以后再生事端。”
他撩起拄着的拐杖,劈头盖脸就朝苏寒打去。
“父亲,万万不可!”厅外一声爽朗大喝传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苏寒身前便站定了个魁梧身影,生生替他受了暴风般下来的杖击。
苏意平看清来人,赶忙收回杖来,气喘吁吁道:“明儿,你这是干嘛。你这弟弟已是无药可救,迟早要坏了苏门清誉。快别拦我!”
苏门大公子,苏明却依然不让分毫,沉气如岳,静静道:“要不,父亲先把我打死了吧。”
苏意平怔住,手中拐杖不自觉地松了开来,掉在地上发出清响。他看着依然埋头倔强跪在那的苏寒,双眼中闪过几丝痛楚和怜惜,然后仰头长叹:“罢了,罢了。苏门这是无可避免的运数。”说着,便拂袖而去。
苏明沉默恭送父亲出厅,接着赶紧折回身,扶起长跪不起的苏寒,口中不住道:“快起来,快起来。没伤着吧?”
苏寒没有出声,冠玉般的俊秀面庞惨白一片,左边脸颊上赫然五个鲜红指印。刚站起的身子有些不稳,摇了几摇。
“哎呀,脸上也被打了?父亲也真够狠心。”苏明看到那个巴掌,不禁心疼地埋怨苏意平,手中则扶着苏寒朝厅外走去。
聚于门口的仆人都是长舒一口气,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七嘴八舌道:“二少爷不打紧吧?还是让我去拿药好了。”仆群中有几人自告奋勇地奔去府中的药房取清凉药膏。
苏明口中吩咐他们去端盆水,拿块布巾,自己搀住弟弟朝后进的精舍去了。
当回到苏寒住的清松别苑后,苏明立刻扶他躺到床上,边帮他脱下外衣边道:“你身子本就不好,气血两不旺,怎么还老惹父亲生气……”说话间,手无意中碰到了他后颈,只听一声闷哼。苏明心一震,手迅速去剥弟弟的内衬衣,口中急急问:“难道方才父亲拐杖打到你了?不对呀,我正好赶在它下来前挡住……哦,老天爷,怎么……”
只见苏寒脱下衣服后的白皙背部全是斑斑红点,鲜欲滴血,布于整个肌肤上,极是骇人。他的脸上冷汗滚滚,从额头处直流下来,呼吸急促,双眼无神。
“弟弟,又发作了吗?”苏明满面心疼,拼命替他揉着背部活血,难过道,“前面为什么不告诉父亲?他要是知道你正巧发作,无论如何是不舍得打你的。”
苏寒喘息剧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轻说:“别,哥哥,别对父亲说。我就是不想让着急。他……实在为我操心够多了。”
苏明眼睛一酸,急忙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说:“你何苦呢?父亲就是因你这身子,才会夜夜担心,十多年来忧愁日重。今天这顿发作,以后若被他知道,还不……”
苏寒暗暗咬了咬下唇,竭力稳住声音,假装轻快道:“哥,别乱想了。我没事。”
苏明哪会不知弟弟是怎样的一个人,心中于是更为痛苦,但表面却不露分毫,只是沉默揉抚他的后背。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苏寒终于呼吸正常起来,背部的红斑也慢慢消失。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苏明扬声道:“进来吧。”
于是走进一位身材瘦小、花白胡子的老头,将挂着布巾的脸盆放在床边的桌上,顺便递过个黑色药盒,恭敬说:“药拿来了,里面有胡大夫一向为少爷病情特别配制的清凉膏,大少爷赶快给二少爷用吧。”
“辛苦你了,张管家。”苏明很是感激地对苏府大管家张丰云道。
“这是老奴应尽本分,在苏府服侍了四十多年,连这都做不好,岂不笑掉人大牙?”张丰云瞄了眼半闭目的苏寒,轻轻告退,出去时不忘带上门。
苏明转过头,从盒中取出药,用极小心力道抹在苏寒背上,缓缓揉搓,尽量让药力渗透入皮肤。
室内一片沉寂。
“你,从此该改了吧。父亲也是为你好。”苏明忽然开口,期期艾艾道。
苏寒右臂反手迅疾捏住哥哥的腕部,身体漂亮地一扭间便坐了起来,俊秀无双的脸庞全是潇洒笑意:“哥哥,你还不了解我吗?那劳什子闲官我是不愿要的,于井水间的诗歌唱和才是苏寒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