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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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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来临崖山?”秦鋈打破沉默。
“来看看你。”隋歆如实对答。
秦鋈眸色深邃,不闪不避,与隋歆淡静的双瞳相对:“在哪里不是活着,这里有什么不同?这里更简单、更纯粹,除去生死,再无别事。是否打算一直在这里生活?你问之前,没有考虑过,至于以后-----不确定,习惯了日子简单化,再面对复杂的生活状态,瞎折腾,没多大意义。”
隋歆唇角微翘,算是笑:“意义?确实复杂了,简单点,就是面对,环境、熟人,还有-----你自己。想面对就面对,不想就算了,多想无益。”
“隋歆-----随心,挺好。”
隋歆当作未曾听出秦鋈话意的揶揄,及若有若无的不甘心:“我明天中午的飞机,最迟早上七点走。”
秦鋈扫一眼墙面挂钟,已经深夜三点四十,不禁暗叹:有多久没有同一个女人独处这么长时间了。
隋歆起身,伸手拿过盘筷,转身去水池清洗。
身后悄然无息,背脊承受来自男人执着且霸道的凝注,强烈至有一种心思即将暴露的不自在。
收拾妥当,隋歆转过身来,迎视秦鋈洞幽烛微的眼神,理不清在等待什么,他不说话,她亦无语。
终于,秦鋈双手撑压桌沿,立起身,说:“走吧。”
夜深人静的娑婆界不比残阳艳血那般蛊惑人心,天地之间飘渺鬼魅的空灵,仿佛看不见的魂魄在平行空间的缝隙游荡,搅动凉风习习。
远空,繁星熠熠,孤月高悬,隋歆的影子旁相伴另一条影子,当时当刻,世间唯有他和她。
隋歆放肆自己在秦鋈面前恣意不拘:“很久没看日出了。”
日出?娑婆界向西,秦鋈眉峰一皱,随即一松,并不挑明,笑道:“冰箱里的啤酒,也是老齐留下的。”
隋歆走去木头椅子,也笑着:“下次有机会请他喝。”
彩灯闪亮,崖边花朵小小精灵一般轻盈舞动,崖谷上空的雾气渺渺,似思念的叹息,引人情难自禁,浅浅伤感。
秦鋈去屋里取酒回来,在隋歆身边坐下,递一罐啤酒,提醒:“凉。”
隋歆接过来,两手握捧,与秦鋈相近的一侧身体变得敏感,肌肤隔离衣服感受男性躯体特有的热度,源源不断,心思: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或是如此体验。
秦鋈不吝冷酒,仰头灌下一半,稍稍平息身心不明所以的燥热,难免纳闷,夏天提前了吗?
隋歆算是慢热性子,而手掌心的冰凉,恶作剧般放大身体冷热交杂的诡异感,直不楞登扯个话题:“林舞不错。”
秦鋈眉梢轻扬,斜睨她,不掩一丝意外:“是不错。”
“你------想过------未来吗?”
秦鋈失笑反问:“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隋歆拽开啤酒盖拉环,喝一口,也反问:“不可以?”
“可以,她不错,但跟我的未来没有关系。”
随着秦鋈话音消落,不知由何而来的沮丧,差点令隋歆的脆弱无处藏匿,三分之一的人生过去,在面对虽心有牵挂,但后会无期的男人,漫不经意给出无关紧要的类似解释行为时,早已遗失难觅的少女心,不可控制地雀跃着、颤栗着------隋歆默默安慰自己:有心跳,就会有心痛,正常。
“冷?”秦鋈殷切地问。
“嗯,酒凉。”
拿件外衣,还是拥她入怀,面临取暖的两个选择,秦鋈的理智同情感进行了短暂交锋,身体先一步自控力做出抉择,抬手揽过隋歆的肩头,略微使力将人带入怀中,女人的身体柔软而放松,情绪温顺亦配合。
临崖山的夜晚,空气有一种清冽的况味,离得近,隋歆的鼻端避不开秦鋈身体的气息,混合淡淡的酒味、药味,交错一缕独属的体香,原来不只是拥抱让人感觉温暖,味道也有同等功能,甚至更加明显。
“真安详啊。”隋歆感叹。
崖谷深处依稀传来不明所以的声响,似啜泣,似息叹,似呻-吟。
“是啊,真安详。”秦鋈附和着。
“你不愿意回去,也许是对的。”
“为什么来看看我?”
“为什么------因为忘不了吧。”
“忘不了那天夜里的事情?”
隋歆有一瞬间自觉难堪,又有些说不明理还乱的委屈,赌气回一句:“忘不了你,满意了?”
秦鋈的笑声闷在胸腔,震得隋歆耳朵麻酥酥的:“满意。”
隋歆抬起额头,撞碰秦鋈的下巴,再低头缩回怀里:“不公平,你根本不记得我。”
“真的不记得吗?”男性低沉的嗓音充满感性意味。
“记得什么?”
“你的声音、味道、拥抱,还有------。”停顿显得别有深意。
“还有什么?”
“胸部的触感------。”
隋歆猛然推开秦鋈,彩灯笼罩下,男人的眼瞳流光溢彩,将人困陷其中,无法亦无力自拔:“那时你快------,根本不可能记得!”
“濒死之时,记忆最强烈,也最深刻。”
先前,隋歆一直强调,来此皆与他无关,怎么可能无关?
站起来,隋歆尽量平心静气:“无所谓,今天之后,后会------记不记得不重要,去一下洗手间。”
上完厕所,隋歆打开洗脸池的水龙头,掬一把水洗脸,再抬起头,只见镜子里的女人,面白如冷月,双瞳似剪水,唇色的红更像是心里呕出来的血,鲜艳艳的。
从洗手间出来,隋歆心若明镜,好聚好散,是一贯秉持的人际关系之首要法则,既然注定后会无期,那么挥手离别之前的点滴相处,还是希望在将来成为美好的回忆。
隋歆重新坐在秦鋈身旁,相隔半人之距,保持距离是人之安全本能,必需时刻不忘。
“对不起,没有冒犯的意思,幼儿对于母亲最本初,也最眷恋的身体部位是胸口,那天夜里,你的拥抱,让我感觉在母亲怀里。”秦鋈态度真挚诚恳,使言语的可信度大幅增加。
隋歆目视前方月光照拂的黑暗之地,冷静地说:“如果平行空间真的存在,不知道这会儿其他空间的你我,在做什么呢?”顿一下,又说:“可能我们不会有任何交集,我应该记得八年前的你给予我的帮助,而你,肯定不记得世上有一个我。”
“你很在意------我不记得你?”
“也不是在意,会觉得遗憾。”
“没必要遗憾,以后我会记得你,绝不忘记。”
隋歆清浅地笑:“以后-----谁说的准呢。”
“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是。”
“悲观没什么不好,期望值低,欲望小,反而更容易获得满足感,挺正能量的。”
“这个说法------。”隋歆想起顾随老先生曾言,一个人,应以悲观之心态过乐观的生活。
“越是乐观的人,在遭遇困境的时候,相比悲观的人越早崩溃,我和你就是例子。过去的我太过乐观、自信,傲视一切,飞机失事那件事对于我而言,是毁灭性的,它摧毁了我的自我意志,当面临不可挽回的状况,我真的、彻底的无能为力。”
“天灾与人无尤,不是个人之力可以抗衡,你大可不必------。”
“不需要安慰,只是想说明,乐观的人会将希望无限放大,大到自身无法承受的极限,一旦失败,逼得自己无路可退。在这儿的几年时间,我见过许多希望幻灭,最终选择放弃的人。外力施救只能针对身体,却不能够修复自我意志的崩塌,参与自杀干预对我同样是无能为力的状况,好在如今的我,已经懂得控制欲望,比从前自如许多。”
“齐医生说第一次见你,你站在崖边,他以为你要跳下去,后来又一直坐着,在想什么吗?”
“那一次啊-----想通一些事情。”
“想通了什么?”
“一是‘生死之外,再无大事’,二是‘地狱与美好的关系’。”
“地狱与美好的关系?”
“死与生的关系。”
彩灯光亮不及的暗黑之处,隐约的细微变化,月光消散,黎明将要来临。
隋歆沿着花道走,停在崖边,脚尖前方一片虚无。
眼前的崖谷好像一个无比巨大的容器,中心位置恍惚的光影浮动,如一扇门或窗正被缓慢地打开。
隋歆感知秦鋈靠近,并不多言,缄默陪伴。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隋歆忍不住吐槽尼采那个疯子,黑暗的深渊,凝视同盲视无异,都是睁眼瞎罢了。
一束光由身后冲射过来,崖谷的黑暗瞬间撕裂,如大门骤开,光芒海水一般涌入。
隋歆倚靠秦鋈怀中回头望,临崖居的楼后,宛似展开无限大的闪亮翅膀,日出之光万丈耀眼,抚平所有阴霾。
隋歆转回头,仰起脸,在秦鋈低垂相视的眸光中,有两个小小的她。
再一次凝视深渊,穿越地狱之门,渴望光明天堂,娑婆界的魅惑是深渊回以的凝视。
隋歆决定同每一个深受娑婆界影响的他人一样,既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那么为了可说与人无一二的如意事,痴妄一回。
“跳下去是为了救人?”
“是。”
“害怕吗?”
“忘了。”
“有过哪怕一闪念,想为自己跳下去吗?”
“没有。”
“开关,关上了?”
“关上了。”
她伸出手,明确邀约意愿,静待他的回应。
他伸出手,和她十指相扣,安候她的引领。
真爱,向死而生的勇敢,地狱与美好,放弃不得,一念珍惜。
“一起跳,一次,敢吗?”
“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