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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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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余卿手里的抹布“腾云驾雾”朝他飞来,他几乎来不及思索,伸手去接,不仅接住了,还溅了一身水。
白白净净的衬衫染上污点,怎么看都像个小脏孩,余卿忍不住嘀咕一句:“活该。”
邢朝阳在余卿眼中俨然成为“活腻了”的代言人,她的不近人情早已远近闻名,换个正常人都知道遇见她得绕道走,因此能省掉的麻烦不计其数,也不知道他脑门里哪根筋搭错了。
“余卿,下次能不能先打声招呼?你这样我有点措手不及。”邢朝阳捏起抹布一角,面带嫌弃把它扔回水桶。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余卿跟邢朝阳待久了,嘴皮子功夫耍得愈发厉害,直说:“你妈打你前会问你疼吗?”
实践证明,余卿的确有呛人爆肝的潜质,单凭刚才那句话,邢朝阳就被她噎得半天答不上来。
他一周前遇见的余卿分明不是这副模样,难不成被人偷换了内芯?
黑板没擦完,余卿重新拧干抹布,邢朝阳就势坐上第一排的课桌,她继续费劲去够最上沿,听他在边上唠叨一大串,虽然面上表现不耐,但却竖起耳朵听着。
“奶奶昨个儿批评了,说猫窝搭的不雅观,寻思着明天没啥事,你得给我搭把手,毕竟这还是你的崽。还有啊,那猫得起名了,小黑和小白叫的不响亮,你不反对的话,黑的叫黑板擦,白的就叫粉笔盒了。诶,余卿,我说这么多,你总该回一句吧?”
“我明天没空。”余卿又拧了抹布擦讲台。
“准备上哪?”
余卿被他追问得不耐烦,撂下抹布拎起水桶往外走,“我们很熟?管那么宽。”
邢朝阳并非想要刨根问底,只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她,反倒惹得她不快,急忙跃下课桌,眼巴巴跟上去。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发什么脾气,来,桶给我,我帮你把水倒了。”
邢朝阳右手搭上把手,余卿没打算让他帮忙,复又把水桶往自己的方向扯,一来二去,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她的鞋子。
胸口像有星火燃起,腾腾烧得厉害,四周都是滚烫的火苗子,余卿发起脾气来可不是吃素的,直接甩了桶子,对他说:“邢朝阳,你能不能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我不喜欢和旁人牵涉太深,也不需要于事无补的同情。”
尽管邢朝阳的到来给她的生活平添了不少色彩,但对于一个以一报还一报解决人际交往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一种付出与回报无法等量的焦灼。
任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都得炸毛,邢朝阳太阳穴突突作疼,“所以我之前的行为在你眼里反成了有所图谋,余卿,你是不是非把身边的人全赶跑了才开心啊?”
“我没这个意思。”他的眼神过于坦荡,余卿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袜子也打湿了。
分明是余卿先发的脾气,结果邢朝阳的火气愈烧愈旺,她却成了不占理的那一方。
“我看你白眼狼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呐,忘了昨个儿谁助你虎口脱生的?”邢朝阳翻起旧账来依依不饶,“且不说咱俩算不算有交情,抬头不见低头见总算得上吧?你病了我喂你吃药,你怕猫我替你养猫,你没刷完的碗还是我给拾搓干净的,人家骚扰你我英雄救美,凭什么呀?我特么又不是闲的发慌,做了这些还惹来一通嫌弃。”
邢朝阳十几年来没跟女生红过脸,这回话说爽了,低头看到余卿垂头丧气的模样,又止不住后悔,该不会他说重了把人气哭了吧?
正要凑近去瞧,余卿忽的抬起头,一本正经说道:“合着我们看对方都不顺眼,以后各走各的道,至少明面上做到不让爷爷奶奶疑心,你安心当你的房客,别的事情别瞎操心。”
“行啊,有本事把你的猫领回去,咱俩一拍两散,谁也碍不着谁。”
要是俞长洲在这儿肯定得训斥他一顿,没事跟女生较什么劲,回头吃亏的还是自己。
果然,余卿听了这话彻底噎住了,在邢朝阳看不见的角度红了眼眶,默默拾起地上晕的七荤八素的水桶,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有的时候心里事积压太多,总会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似这世上所有人都在逼她就范,洛柯和赵子戚说检查复健得定时做,舒溢说不能放弃舞蹈,余樵说她得体谅父母的难处,杜槿不断追问她余涉去了哪里,叶庭则说以她的懈怠不配留在重点班,只有爷爷奶奶会说,孩子,累的话就歇息一会儿。
为什么呢,做人那么难,每一分每一秒依旧有人迫不及待诞生。
为了方便舒溢明早接她,余卿一早和爷爷奶奶明说了今晚回余家住,破天荒的是,余樵这个时间点居然在家。
“父亲。”
见到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女儿,余樵只觉得陌生,那时候杜槿不肯再生一个,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才勉强答应。得了这个女儿,他自然捧在手心里当掌上明珠宠爱,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全摘给她当玩具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越来越忙,他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杜槿一天拨三次电话查岗,若是身上染上客户的香水味,轻则质问重则叫骂,到后来,家庭留给他的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余卿不再脆生生的喊他“爹地”,也不会再赖在他怀里撒娇,见了面只可能恭恭敬敬喊一声“父亲”。
“阿卿,过来坐。”余樵指了指边上的沙发,余卿依言坐下,他又问,“吃过饭没?阿姨在冰箱里留了菜,热一热能吃。”
“我在外面吃过粥了。”
“喝粥哪能饱,再热点菜去吃。”
“我明天得抽血,这个点需要禁食。”
余樵显然没记住这茬,有些尴尬地说:“瞧我这记性,忙坏给忘了,明天我让孙秘书陪你去,陪着我放心。”
“不劳烦孙秘书了,舒老师说了明天会来接我。”
“那这样,我给你卡里打一笔钱,不够的话千万跟爸爸提,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干那片花田能挣多少钱?你有空的话多替爸爸劝劝他们,我又不是养不起,累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知道了。”余卿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余樵不懂,有些人执著地干一件事,不是为了钱,而仅仅因为喜欢。
十点一刻,余卿锁好门窗钻进被窝,这是打上回她被杜槿扔出去后留下的毛病,门不锁彻底了总感觉半夜有人要冲进来祸祸她。
被子一寸寸捋踏实,空调调到二十三度,拆开缠绕的耳机线,塞进耳朵,手机音乐播放器按到继续播放。
涩涩的少年音绕进她的耳膜,她仔细看屏幕上的歌词——
相近的话,就无法分清彼此了呀
就无法去明白了呦
稍微在我的眼前消失一下吧
虽然有许多不想遇见的人
但这跟那是不同的,跟那是不同的呀
……
她叹一口气,压住翘起来的发丝,枕着手臂,一条条看邢朝阳发来的信息。
“生气了也犯不着离家出走呀,我留了芒果布丁在冰箱,你真不回来吃吗?兴许明天味道就变了。”
“黑板擦和粉笔盒今晚可闹腾了,估计是因为没见着你,奶也不肯吃,你的崽你还管不管啦?”
“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嘛?你脑子缺根筋我还不清楚?没事跟你说那么重的话干嘛,你也甭想岔了,我没怪你的意思,回来打个商量呗?”
两人都属于那种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不喜欢把情绪顺延到第二天去。
当时余卿脑子里乱的很,才借邢朝阳这档口宣泄燥郁,说起来确实是她的不是,他倒好,苦水倒完还得自己收拾残局,余卿挑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明天回。”
她回这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关了数据,调好闹钟,把手机搁到床头柜,安然入睡。
可怜那头邢朝阳忐忑不安等了一晚上,只等来这么三个字,一时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生气。
难怪老邢家的人都说,男孩子是拿来揍的,女孩子是拿来宠的,一点也得罪不得。
余卿睡得早,起的也很早,在不制造噪音的前提下,收拾好东西下楼,舒溢大咧咧将车子停在她家门口,她小碎步走过去,喊了声:“舒老师。”
有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光站在那儿就足以夺人眼球,舒溢是圈子里很厉害的一号人物,北舞毕业,中芭退役,年轻时拿过不少国际奖项,那时候她的舞台剧一票难求,排票能排到几个月后,退役后她开了工作室,学员名额更是稀少,杜槿凭借些旧交情才把她安排了进去。
舒溢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一开口便损,“臭丫头,我看你腿脚挺利索的呀,总扯借口说你不行,别是跳了十几年跳累了吧?”
“舒老师,您还是积点口德吧,要是我真查出腿折了,您的招牌可就在我这儿砸了。”余卿在熟人面前讲话从不扭捏,只有她放心眼上的人才享有这等待遇。
“瞧把你美的,我能培养出你这个招牌,还担心培养不出第二个?”舒溢摩挲着她手上鲜红的指甲,一脸“我厉害我尾巴翘上天”的表情。
“当然可以,但下一个肯定没我贴心。”余卿抬手去搂她的腰,极为大胆在她脸颊啄了一口,“舒老师,您就别生气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