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雾都绅士-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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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都的地板湿淋淋的，总是带着潮湿的气味，将人在黑暗中的恐惧充分地发酵升温，最后化为不停歇的心跳声，“咚咚”的声音就像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在宣布着某人的死期将近。
昏暗的小巷子中，唯一的光源是安东尼手中的那盏摇曳的油灯，在斑驳的墙上映照出可怖的影子，正在一点点地消失殆尽。他看见我身上的睡衣，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哟，杰克，睡衣很可爱。”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皱皱眉，说实话，我可不认为一个白天才跟我干过架，小时候还跟我有过节的家伙半夜用石子敲碎我的窗，只为跟我在危险的小巷子里面“友好交流”。这个地方，可是因为扒手行窃不成而死过人的。
他耸耸肩，“想找你聊聊天而已。”
说着，他便挑了处石阶坐下，完全不担心弄脏身上的学校小礼服，拍拍身边的位置，“嘿，坐吧。”
“我从很久之前就讨厌你这种态度，安东尼。”我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是站着，我也比他高了快一个头——我有什么好怕的呢？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你要说什么快说，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由你们摆布的杰克了……”
“是是是，我知道，看到这个还有谁不知道呢？”他笑得露出牙齿，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眶。他向上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便低下头去，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故意压低的声音——好像压低声线就可以显得不是自己说的话一般。“但你其实还是那个可笑的杰克呢，除了长高了，举止经过太太们的训练变得优雅了，但你骨子里还是那个可笑的怪物。你根本就不明白，你的生活，跟以前其实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多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可怜虫陪在你身边罢了。”
“怪物”二字让我的眼皮跳了跳，指甲险些掐进了肉里。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尖触碰到了袖子里面那冰凉的东西，令人心生麻痹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我又沉下心来，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不，杰克，不能再动手了，你不记得维京太太心碎的表情了吗？你要成为一个绅士。
我在心里默念了一会，终于恢复了平静——我想安东尼的目的就是激怒我，让我不得翻身。“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在意他的话的样子，“这么晚出来，维京太太发现会着急的。”
“维京太太啊……”他听到我的话勾起了唇角，特地拉长的尾音让我皱了皱眉。接着他话锋一转道：“她可真是一个有教养的淑女呢。”
我的心沉了下来——安东尼的语气可不太像是夸赞。
“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我受够你的胡言乱语了，”我转身就走，“安东尼，如果没有别的要紧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吗？”他站起身来，稍微提高了音量，但还是因为沉重的黑暗而显得有些沉闷，“你告诉维京太太你打架的原因了吗？我猜没有吧，如果有，她的脸色是不是变得煞白煞白的？对不对？”
我又听见了自己的拳头在咯咯作响，有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催促着我，你要跑回家，锁上门，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那样第二天起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但我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因为黑暗中有一双手，它朝巷子深处阴暗的地方拉扯着我，仿佛这样就可以看见更多的真相，更多的事情，更多地了解维京太太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帮助维京太太，因为她把我从黑暗的深渊拉了出来。但是如果我一无所知，那我凭什么帮助她呢？
我动作停顿的那一刻，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笑。
“杰克，你已经逃不掉了。”
据安东尼所说，我的养母，维京太太确实是雾都里面声望十分高的淑女之一。以前也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丈夫维京与她不欢而散，因为维京的父母身为有钱的贵族，而且强烈要求两人分开，于是两人各奔东西，却合理分配了财产，这在当时显得异常地和谐。维京仍然生活在伦敦东区，我的养母也生活在丈夫留下的一处东区的房产里。
维京太太一直没有再嫁，也没有因为邻里的议论是非而怨天尤人，而是用着年轻时的积蓄修缮一所孤儿院，作为孤儿院的最大资助人——也就是我长大的那所孤儿院的最大资助人，她终于获得了大家的掌声与赞誉，而不再被当做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就这样过了五年，在一片寂静的孤独中过了五年。我现在才知道，听她家的女工说，楼上的客房一直是为她的孩子准备的，但是闲置了五年的无奈让她将它改成了客房。
我听到这里，抿抿唇。
“那你们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
安东尼疑惑地看向我：“哪种话？”
“……恶心。”我实在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根本不把自己伤害的人放在心上。
他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那个啊。你听我说下去吧。”
听他说自己养母的八卦并不好玩，甚至让我厌恶。但是他知道的东西绝对比我多得多，像这种八卦，肯定都是那种贵族家里才能听见的。我家里的女工虽然有时会碎嘴，但是我从来没听见过就对了。她们很害怕我，说我很阴沉，但是我不在意，因为我习惯了。但如果真如同安东尼所说的，她们对维京太太碎嘴……我的眼里略过一丝寒意。
最近来维京太太家拜访的男士突然变多了，不知为何，都是带着香水或者维京太太喜欢的玫瑰花。看起来都是很绅士的男士，所以维京太太有时会让他们进家里坐坐喝杯茶。不过杰克你肯定不知道就对了。因为他们都在你上学的时间来，这似乎让年快半百的维京太太很烦恼，也学会了闭门不出。
但是这些被拒绝在门外的绅士们开始到处说，说维京太太到处邀请男士到自己家里做客，在开心完以后立马翻脸不认人，将他们从自己的家里赶了出去。他们还说，维京太太会被丈夫抛弃就是因为四处.留情，而且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这让维京勃然大怒，最后选择了无奈地和他的太太分手，甚至还留下了一处房产，但这太太变本加厉，还做出这种事情，真是让维京寒心。
他盯着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耸耸肩，“我听说的就是这样。我的妈妈经常和其他太太聊天呢。”
但是现在的我一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维京太太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呐，我问你，你家里有没有男人的外套啊？”
不，除了我的外套，家里没有别的男人的外套，甚至没有除了维京太太以外的香水味，永远散发着玫瑰的清香这种好闻的味道，不会有那种令人恶心的东西。维京太太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她剩下的钱甚至都捐给了孤儿院，她对我很好，没有因为我是收养的就随意，我衣服上的每一个花纹都是她亲手绣上去的，每天我的头发都散发着玫瑰花的香味，没有以前的枯黄干燥。每天我都可以洗热水澡，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聊聊今天的生活。
我甚至可以说，这是我生命中过的最快乐的两年。所以，维京太太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诋毁她。无论是谁。
“还有啊，”安东尼突然间歪了脑袋凑到我旁边，小声地，如同说悄悄话一样，“杰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叫她妈妈？”
我愣了一下，还能有什么理由吗？我只一个孤儿，我占领了所有本来应该属于她的孩子的位置，那个孩子的房间，那个孩子的衣服，吃的，还有她的爱。但是，我配不上她。因为我只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孤儿，甚至到现在还没有成为一个令人佩服的绅士。
接着我就听见安东尼笑了，笑得很沙哑，但也有一种终于说出来的快.感，“该不会，是因为你根本不是作为她的儿子被养着吧？毕竟，维京太太是那么放.荡的人。”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我才反应过来，这么多年，安东尼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此时此刻，他狞笑着的脸和不同的脸重叠：院长的，孤儿们的，同学们的……但无一例外，都是那样的嘲笑与嫌恶。
我转过头，有些呆滞地望着他。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不再欺负我，不再欺负维京太太呢？忍耐可不是办法。我想，让他们不再欺负我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永远地闭嘴。
“怎么，不敢说话了吗？就是我说的那样吧？杰克？”他偏执地盯着我，嘴角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满脑子里都是维京太太对着我的温柔笑容，于是我转头，道：“你再说一次？”
他看着我无神的眼睛，笑的更加开心了。“我说，你这怪物是不是被维京太太养.着……”
他突然间颤抖了一下，往下看去，自己被吊着的手旁边，涌出一朵灿烂的血花——那是心脏的位置。
他震惊地回头看着我，嘴里却是再也发不出声。
这下轮到我笑了。我轻点手中拥有着锋利边缘的尖刀，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凑到他耳边，笑道：“能不能请您再说一次呢？我没听清。”
他颤抖着向后仰，跌落在台阶上，那把刀还放置在他的胸腔里。我轻轻地抽出来，就听见他沙哑的嗓音，正在断断续续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凑过去，只听见他说：“那些男人……里面……院长……”
我眼神一凛，却尽量显得更加温柔。我拍拍他的脸颊，“安东尼，谢谢你，到自己死的时候都不忘拉一个垫背的。”
我对着他快要失去神采的，漂亮的脸微微一笑，“放心，你们一个都不会少的。”
“一个都不会少的……”我喃喃道，却对他已经冰凉的身体失去了兴趣。不过，这味道，真香啊……就像，被玫瑰割破手指以后的甘甜气息。
我把餐刀举到鼻子旁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再掏出我们家人经常会放置在衣服口袋里的洁白方巾，擦了擦上面属于安东尼的血。
我曾经想做一个好人，一个绅士，但是我错了，真正的绅士应该不顾一切地保护维京太太，我的恩人。
我思索了一下，对他的尸体动了些手脚——绝对不能牵连到维京太太。
雾都的夜晚很黑，但白天，也不会有光。如果有光，也肯定被我亲手掐灭了。
做完所有事，我安心地扔掉了那一套睡衣，躺在了床上，睡了十六年来最安稳的一次觉。
但复仇的帷幕，才刚刚升起。
作者有话说第13章 第十三章 雾都绅士-其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