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雾都绅士-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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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心里告诉我：“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院长在开玩笑。”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玩笑，那么这个玩笑也太好笑了一点，好笑到我快哭出来了。
这么多年来，我被打，被侮辱，被人说我是怪物，但是我顶着一张残破的脸，始终咬牙坚守着内心一点点我认为的温柔——也就是不去伤害别人。
我也始终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绅士，他们勾起唇角，拿着手杖，手杖上别着一朵永远不会枯萎的玫瑰，身上穿的是一丝不苟的西装，脚上踩着的是油光锃亮的皮鞋，做的是最优雅的事情——我曾经这样相信过，也这样敬仰过，可现在所有的美丽都在支离破碎，在我美好的希望里面化为乌有。
“那种怪物，怎么配得上优雅的太太们？她们收养的孩子，将来都是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绅士的。”院长轻声细语地说，语气中带着我所熟悉的，亲切的温柔的笑意。
我知道，我的眼神中如果有过一丝光明的意味，都会马上被生活的现实无情地掐灭，而刚刚他才无情地将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同时也是我的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嘣”地一声扯断。
我冷笑一声——配不上是吗？你们就有那么高贵不可？不也就是在用太太们的零花钱，表面上做做样子修缮孤儿院，而真正大笔的钱都握在自己手里，像喜欢腐.肉的秃鹫盘旋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肉上啄食，还告诉想要接近的人——不要靠近，这是绅士的食物。
呵，多么可笑。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我用力地撞开门，拿起门旁边的木椅全力扔了出去。
刚刚还讨论热烈的人们突然噤了声，吓得四散开来，就像是秃鹫终于遇到了比他们更加强悍的金雕一样。而我的椅子，不偏不倚地正中校长的额头，在那一刻迸出一点灿烂的血花。
我砸的并不重，但是惯性是强大的。院长一边不敢置信地捂着自己不断出血的额头，一边震惊地看着我，向后栽了下去。
众人一呼而上，但却没有人来我这边，没有人敢来我这边。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吧。低头，我看见了在众人一片的混乱中被打碎的镜子，镜子的碎片扎进了我的脚里。我弯腰，将碎片拔了出来。血也像院长一样涌了出来，但是我没有像院长一样尖叫，我优雅地站在原地，将那片沾了我的血的碎片举到面前。
一个瘦小的，阴郁的小孩子，蜡黄枯瘦的左脸颊上有一条足以让任何人惊骇的疤。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去掉这疤，会不会变得好看些呢？
就像安东尼一样。
就像院长一样。
我抿抿唇，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绅士。好看算是什么真正的绅士？无论我做些什么，都应该优雅。就算我伤了人，杀了人，都应该优雅的，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我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露出的笑容，似乎很狰狞——因为那疤。
但也有一种释然。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杰克。
院长擦了擦脸上的血，拿掉支离破碎的眼镜，一抬头就对上了我的笑容。
我看着他脸上取代笑容的惊骇表情，着实感到有些无趣。笑啊，为什么不笑？你不是，最喜欢笑了吗？
我也干脆收起了笑容，垂下眼帘，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院长似乎才刚刚找回自己被吓丢的魂，煞白的脸在这一刻涨的通红，甚至还泛着些许菜色。他看着周围那些不敢说话的护工，满脸通红地大吼起来，把绅士的形象忘的一干二净。“你们这些吃软饭的废物！上去，拉住他，别让他跑了！”
我耸耸肩，只是低头，一直看着脚上破旧的鞋子，上面还有安东尼他们捉弄我留下的红色油漆，外加一点真正的血。
“天呐……上帝保佑，不要让这恶魔伤害我们啊……”诡异的寂静中，一阵小小的抽泣声突然响了起来，看起来像是那些护工其中的一个人。
呵，我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是打伤了院长，你们就这样认定我会伤害你们？肤浅的想法。我笑着摇摇头，不过转念一想，这些护工事实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在有钱人黑色的油桶中捞取油星，助纣为虐的可怜人罢了。我的眼神骤然沉了沉，那个抱我回孤儿院的护工已经退休了，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你，你们这些……”院长的脸都青了，没有金边眼镜修饰的脸显得凶恶无比，“废物！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孤儿院的名声还要吗！”
哈，说的真是冠冕堂皇。“我们孤儿院”？
不过是你自己丢不下这个面子罢了。
“谁再不动我就马上辞退他！”愤怒声音的主人临近崩溃的边缘，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可笑的虚荣心占了上风，他指挥着众人，脚下却是像沾了胶水一样纹丝不动。
我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却是微笑着一动也不动，任由院长冲到我的面前，伸出手，一巴掌又一巴掌地呼上来。
脸颊火辣辣地疼，伤疤也在隐隐作痛，我感受到嘴中腥甜的味道，趁他准备收手的时候笑了，“院长，我想跟您说一句话。”
院长看起来已经气消的差不多了，正转身擦拭着脸上的伤口，他的脸色沉了一沉，似是挂不住面子，“什么？”
我忍受着脸上撕扯般的痛处，咧嘴道：“真难看啊。”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没有再转化为怒火。他难看地笑了笑，再也没有那种令人心神向往的优雅。“如果说的是你的话，我也觉得。”
我扯出了一个同样难看的笑容。“说的是不是我，您自己知道。但我只想告诉您一件事情。”
我一字一顿道：“今天我被打的巴掌，它日将系数奉还。”
“礼尚往来，不对吗？”
太太们收养孩子的前一天，我因为冲撞校长，引起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于是校长以调皮为由，将我关到了孤儿院楼顶的小黑屋里。这是校长对孩子们说的。
这里其实不算太黑，但是孩子们叫它小黑屋。因为在这里，可以掀开一点点的百叶窗看到楼下的样子，大家一起玩闹，嬉笑的样子，待在里面的人却不能和大家一起玩。这对于孩子来说，是再残酷不已的事情了。
这对于我来说却不算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有享受过快乐，又有什么好向往的呢？
已经整整两天了，没有人送过水和食物。我想，院长可能想活活把我饿死吧。也是，我那番宣言虽然没有被他重视，但是打扰到太太们的宴会，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只用缩在这个角落里，等待护工来收拾残局就好。
这个孤儿院里，长的好看的孩子是上帝赐予的礼物；而丑陋的孩子，是魔鬼的化身，是怪物的象征，他们不被上流社会认可，不可以为太太们带来人脉和愉悦。
这里可以听见太太们在下面闲聊谈笑的声音，我默默地听着她们聊今天的天气多么多么好，阳光多么多么明媚，又在聊自己收养的孩子多么多么美丽聪明，是她们的骄傲。我这才想起来，现在收养孩子的活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太太们应该也选到了心仪的孩子。
我抿抿唇，掀开百叶窗，往外看去。
安东尼灿烂的金发待在一个贵妇样的太太旁边，那个太太摇着扇子，半掩半开地笑着，向大家介绍安东尼。
啊，找到养母了？这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我侧目看去，在场的太太中基本上都有了领养的小孩，只有一个太太，穿着雅致的浅绿色裙子，戴了一顶帽子，远比其她太太吸引我的注意力。因为不能用“珠光宝气”来形容的单身太太，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的气质很漂亮，我不知道能不能那么形容，但确实如此，温柔地让人心软。
我总觉得，看到她的一瞬间，我黑暗的内心，斜斜地照进了一丝光亮。
我看呆了一会，那太太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浅光流转的美眸向上一抬，对上了正在偷看的我的眼神。
我心里一惊，连忙放下百叶窗。她是怎么发现我的？我明明没有很大的动作啊。
过了一会，我又跌坐在了地上。
呵，我看这些有什么用？就算我能被她看见，她也找不到我；就算我能被她收养，她也肯定会被我丑陋的样貌吓得退缩，被我野孩子一样的举动吓得将我送回孤儿院。
连一些好看的孩子都经历过的待遇，又怎么会对我网开一面？
我抿抿唇，在霉变的地板上缩成一团。
为什么要在我放弃，坠入黑暗的时候，让我窥见天使的光辉？这对将死之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残忍吗？
我默默地蜷缩了一会，就听见门那里传来敲门声。
“咚咚”的敲门声很轻柔，只是敲了三下便停止了，似乎很有教养地在等里面的人开门。
我愣了一下，就听见院长有些急切的声音：“夫人，您不能进去。这里是我们的仓库……”
“不，”一个带着笑意，却坚定的声音，“里面有人。”
我吸了吸鼻子。
“那……那是一个很坏的孩子，我们小小的教训他一下而已。”说罢，他又紧张地补充了一句，“他会让您失望的，他长的很丑，而且脾气很糟糕，您看我这伤口……”
那人只停顿了一下，便沉声道，“院长先生，我想我作为这家孤儿院的资助人，我有权利查看每一个孩子的情况。”
院长听到“资助人”三字，便不吱声了，接着我就听见了一声吱呀的开门声，眼前骤然亮堂的景像让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睁眼，便又对上了那温柔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一章 雾都绅士-其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