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阴》三尾狐

16、望前尘

　　欲界浮沉，天有九重。欲登九重天，必先于南天门过路。镇守南天门的四大天王平日里闲来无事，弹弹琵琶玩玩花狐貂，倒也清闲自在。
　　倒是今日，向来清静得近乎无聊的南天门，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雪白的衣摆随着那沉稳的步伐，如云雾般一波又一波地翻卷着，丝毫不乱，缠着红色花绳的纤细银剑反射出冰雪般朦胧的光晕。
　　一阵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九重天上的气息缓缓飘来，四大天王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摸伞和撸貂的活动。
　　身为大哥的增长天王觉得自己实在是应该管管了，哪怕他的弟弟们都挤在柱子后面用同情的眼神鼓励他去招惹这个九重天上最不好相处的存在。增长天王一狠心，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了那一抹白衣的去路，呐呐地躬身道：“灵玉仙尊。”
　　那翻卷的云纹悄无声息地停下，增长天王悄悄地抬眼，只见那俊秀的男子眉目浅淡，眉心的一抹红莲仿佛燃烧的火焰，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淡淡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增长天王感到自己内心奔过一群名为尴尬的草泥马：“仙尊，哪里去？”
　　他一步从他身侧擦过：“回忘情殿。”
　　“仙尊！”增长天王硬着头皮伸出一条手臂横在他身前，默默地望着他雪白的衣摆，“仙尊，天庭有规定，不许从凡间带活物上天。”
　　如果是个活的凡人的话，就更不行了。
　　仿佛感受到了天王的目光，仙尊的衣摆默默晃动了两下，一个一身破旧麻衣的小男孩从他身后探出半张脸来，一只小手紧紧地抓着他微凉的外袍。那小男孩看上去极为廋弱，乱糟糟的小脑袋还不到他的腰高，黑亮的眼睛充满戒备地看着眼前魁梧的增长天王。
　　灵玉缓缓地转过脸来，仿佛现在才看见他，增长天王只见他好看的菱形薄唇一张一合，吐出淡然的话语：
　　“这条天规是谁定的？”
　　“叫他出来见我。”
　　增长天王默然，几秒种后，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您请。”
　　灵玉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垂落在白衣之上的黑发如同流泻的瀑布。那个小孩充满威胁性地瞪了他一眼，“蹬蹬蹬”地追上了那白衣的身影，小手仍然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的衣角，一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绝不放手的样子。
　　四大天王凑成一团，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一刻钟后，宁静了千万年的九重仙界，炸开了锅。
　　震惊！灵玉仙尊携不明身份孩童上天，是仙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哎，你们说那个孩子不会是仙尊在下界的私生子吧……”
　　当然，这些充满八卦性质的议论自然没有传到灵玉仙尊耳朵里，也让天上的一众神仙避免了被那把银剑“正心”追杀十万八千里的后果。此时两人正站在一件仿佛冰雕玉砌的大殿之前，那孩子仰着头，默默地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灵玉，好像很乖巧的样子。
　　潺潺犹如冷泉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流过：“这是我的寝殿，以后，你便住这里了。”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这殿里还有一人，你们以后要好生相处，莫生事端。”
　　那男孩轻轻点了点头，却在下一秒突然拉住了灵玉即将离去的衣角：“你去哪里？”
　　灵玉回头，那男孩猛地松开了手里的衣片，低头道：“仙尊再见。”
　　灵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飘飞的白衣化作一片流光消失不见。男孩在原地低着头站了片刻，缓缓转身。
　　当他踏上那高高的玉阶的时候，他回头，看见空旷的院落里，有一株高耸入云的冰蓝色花树，仿佛冰雪，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冷香。
　　团簇的花瓣，就如同真正的冰凌一般。
　　男孩转过脸，一步接一步地踏上那座精雕细琢的大殿。淡金色的天光从藻井上方投下来，照亮了琉璃般透明的地面，而那冰一样的地砖下方，竟然有清冷的泉水在流动，数十条火一样鲜红的小鱼在惬意地游走着，不是从嘴里吐出一个个小泡泡。
　　男孩哪里见过这样神异又瑰丽的画面，一时紧紧地盯着地面，目光挪不开分毫。却不曾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影，正悄悄地向他靠近……
　　“这位道友好啊。”
　　男孩猛地惊跳起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抬起手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殿中慢悠悠地走出了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头上左右扎着包子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一身红色的小袖短衣，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只见他两手交叠放在腹前，两只脚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明明顶着一副童稚的皮囊，却偏偏端出大人物的架子，脖子上带着小铃铛的镀金长命锁还一晃一晃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看上去不伦不类，颇为滑稽。
　　没遇见灵玉仙尊之前，男孩常年在街头流浪，自认已经是看遍人间百态，却也从未见过这般人物，不由得呆了：“你是……”
　　那□□抬起手，用袖子掩住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老声老气地，声音却格外地低道：“道友见笑了，吾乃灵玉仙尊宫中，新任红鸾星君，鄙名鸾笙是也……我是想说，今天我真高兴……啊不对……今日与道友相遇，真是一见如故，一见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急急地回身端来了一杯茶，“请……请上座，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请不要跟我计较……再给我一次机会……道友请！”
　　男孩静静地盯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那□□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急忙赶上他：“你……道友喝茶啊！”
　　男孩看着他，目光中显出一丝无奈：“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那□□持着茶杯的手猛烈地抖动起来，清脆的童声满满都是无措和控诉：“你……你这不符合常理……”
　　男孩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其实……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叫鸾笙，是从红鸾星中诞生的星君。不过我的法力还很弱，只能住在这里跟灵玉仙尊学本事，让月老代行我的职责……对了，我的能力是掌管天下所有神仙妖魔的姻缘，月老是管凡人的……”
　　男孩摸了摸下巴：“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唉，别提了。”提到自己刚才的古怪举动，鸾笙立刻摆出了一副愁眉苦脸，垂头丧气的样子，“都是因为东海的那个小龙女。她上次来求我帮她在仙尊面前说好话，还说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我就问她要怎么样跟其他神仙说话才能不被讨厌，她就教了我这个法子……刚才你也看见了……她还说她父王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接待去她们家的神仙的。”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真是被她害惨了……
　　男孩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走到殿门前，遥望着九重天上一尘不染的苍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鸾笙小跑着跟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哎，你在想什么啊？”
　　“忘情殿平时很少有人来，我，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相处……你，你喜欢吃什么？我的厨艺可好了，要不要我替你做……”
　　男孩还是不说话，鸾笙坐到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抱着自己的膝盖，自顾自地说道：“我想，你肯定是在想关于灵玉仙尊的事吧。我能理解，有很多人都喜欢仙尊的，比如上次的小龙女，就拼命地求着我给他跟仙尊做媒。不过仙尊是真的很优秀啊，”
　　鸾笙仰望着天空，眼中不由得现出一丝憧憬。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仙尊一样温柔又强大的人呢？”
　　鸾笙在一旁冒着粉红泡泡发着白日梦，男孩却有自己的一套思量。他望着院里那棵冰蓝色的花树，突然出声道：“你说，你会厨艺。”
　　“啥？”
　　“那么，教我做点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