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眠之夜 ...
-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做局说起来简单，其实很麻烦。对手实力上限不确定，有这一点变数在，就足够让我们头痛了。一力破万巧，就算我们每一步都完美，这事儿未必就能善终。
要去撼一个吃了十年小孩的巫师，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萌生退意了。我闭上眼，想着要是我偷跑了会怎样。一心和叶道长没了我，会两个人找上小邻居吗？也不知道她们有多能打，真能好好执行计划吗？万一她们之间有个人失败了，我这是救还是跑路呢？念头一杂，心境就乱了，小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脸往我眼前跑。
临睡前，一心硬是让我看了那失踪的十几个孩子的照片，说是之后要去我邻居老巢搜救的，让我好好记住这些面孔。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她这是给我加个保险。被掳走的孩子们肯定都已经没命了，能搜到他们生前穿的衣服都算撞大运。当然，前提是我们能活到最后去搜救。
不过还真让一心算着了。在我看来，我们这些修行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什么时候折在哪里都有可能，我不会为了救同行而把自己搭进去。但这些孩子是无辜的……如果器巫小邻居没人收拾，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孩子要死在他手里。
人一到半夜就容易胡思乱想，我心里头挂着这些事，睡不踏实，想着干脆起来喝点酒，助眠。结果我才翻身起来，手机屏幕就亮了。我拿起来一看，是条入账短信通知。现在刚过十二点，叶道长把我昨天的雇佣金给结了，看来她还没睡。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心说往好处想，搏命有钱拿，还算为民除害，是大功德，这人除掉以后我也能踏实在代楼待下去，冒这个险值。我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去客厅，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一罐果酒。
这一大口下去先是入脾的冰，我立刻清醒不少。但酒劲儿马上泛上来，我又觉得耳根子发热，没那么精神了，就想先拿着酒回去。结果楼梯上到半路的转角时，一双苍白玉足印入我眼帘，吓得我心脏骤停，魂都飞了。我下意识后退，结果一脚踩空，整个人就往后头仰下去。
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拉住我，这只手的主人很有力气，一下就将我倒下去的身体拉正回来。我跟着这一抓，本能得稳住，惊魂未定之际，这才看清楼梯上坐着的是叶道长。
我心说半夜不睡跑这儿来吓人是什么毛病，不过转念一想，也许叶道长也是睡不着，又没别的事好做，所以才搁这儿坐着。同是天涯失眠人，她还漂泊异乡，我好歹在家。这么想着，心里不自觉就对她有了一点同病相怜之感。
这楼梯边的墙上有扇窗，白色的窗帘贴着地，将外头的月光尽数挡在外头。平日里怕村里人发现我家里忽然多了两个人，所以一直拉着。现在半夜三更，村子里十几号老年人，谁也不会闲到跑到我这一片来溜达。所以我低声跟她道了谢，将窗帘拉开，在她旁边的楼梯上坐下。
我拎着易拉罐晃了晃，小声问她：“叶道长，你睡不着啊？”
叶道长点了下头，没出声。
“你和我母亲，认识吗？”
我这纯属没话找话。在我母亲的葬礼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她交游那么广泛。作为一个女巫，实在是广泛过头。修行境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跟她道别，叶道长也是其中之一。但后来我也看清了，其实真心来悼念她的没多少。有一些甚至把我母亲的葬礼当成互相结识的机遇，在灵堂中攀谈起来。
叶道长当时是跟着青城山常道观的花无色前辈来的，无色前辈是我母亲的好友。她们俩来的很早，当时灵堂里尚无其他人。无色前辈给母亲上过香之后，又同我说了几句话，很快便离开了。我不知道无色前辈是专程前来，还是路过祭拜，但叶道长应当只是陪同她前来，与我母亲并无联系。
果然，叶道长摇头。
我不是很想提“邻居”的事，叶道长不爱说话，我连找了两个话题都被她简单终结，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干脆就陪她坐坐。
我喝着酒，不时看两眼叶道长。她静静沐浴在月光之中，身上袍子白得发光。肌肤莹润，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吹弹可破。她梳了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没有任何雕纹装饰的玉簪子别住。额前刘海也都捋到耳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她眉骨位置生的好，浓眉显英气。脸部线条流畅，轮廓精致，鼻梁挺拔，嘴唇饱满，宜古宜今，宜仙宜妖。在月光下被乌黑的发丝一衬，真真是一个浓墨重彩的美人。
叶道长明明坐在我身边，却像是画里头的人。
人长得太好看，就容易招惹是非。她的性子，往好了说是寡欲，往不好了说就是矜傲。肯定吃过苦……这念头一起我就觉得有点好笑了。我虽然也被人夸过好看，但比起叶道长，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来这穷乡僻壤处理一个大案子，事情办完就走了。我呢，一个半吊子女巫，八成要在这地方度过余生。对于一个全方面都比我优秀的同行，我有什么资格同情她？
我不再比较我与叶道长的差距，因为越比越沮丧。其实仔细想想，我早上夸口说让她们都要听我的，说不定就是我内心的自卑情绪作祟。我实战经验一只手都数的出来，要不是对巫的了解比她们多，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当这个起头的人。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不敢再看叶道长。
不愿让叶道长看出我的异常，我连忙喝了几大口冰果酒。
“时爻。”
叶道长忽然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嗯？”我抬眼看向她，发现她正凝视着我，立刻心虚得移开视线，左右不知道看什么，更无法与她对视，我陷入手足无措的慌乱之中。
短短数秒，我心里却数种念头交织，直到叶道长主动将易拉罐从我手中拿去。她不再看我，眸光低垂，视线落在酒罐上，随意得转了两下，然后举到唇边喝了几口。
我想起自己喝时，上唇与下唇抿含着易拉罐的位置，正好与她现在这样重合。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但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越是想忽视就越是往这方面去想。就在我差一点都脑补到自己跟她接吻的时候，叶道长忽然站了起来。她伸出拎着易拉罐的手，冰凉的酒罐子贴在我额头上，让我清醒了不少。这时叶道长松开手指，我连忙伸手接住自由落体的酒罐。
空的。
我抬头看向叶道长，她站在我身前，身形将月光完全遮住，影子则覆在我身上。在她的影子中，我忽然感到了宁静。说来也奇怪，这一瞬间，我心中的诸多杂念都消失了，我能清晰得感受到那个画面：原本不断溅起水花泛出涟漪的心湖，在呼吸之间变得平静无波。
原先的负面情绪全都消散，从容淡泊如止水。
这时，叶道长忽然轻轻弹了下我的额头：“小傻子，睡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让我无暇思考叶道长的举动到底有什么含义。在她的指尖触碰到我额头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什么狠狠得用力刺了一下一样。叶道长说完便转身上楼回房间。黑暗之中，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与关门声都让我汗毛倒竖。
我感到全身发冷，直到冷汗浸湿衣服，才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我深吸一口气，往后仰起头，用手将头发都捋到一起。我太用力了，头皮被扯得发麻。不过这阵疼痛倒是让我完全冷静下来了——
我垂下手，挺起脊背端正坐好。我确信，方才我感受到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冷意，来自于一道视线。这道视线带着无比的恶意与杀意，以至于我本能得感到恐惧。
当了二十多年女巫，被人看一眼就搞得跟个炸毛的猫似的，出息……我在心里头吐槽自己两句，静下心来，看向窗外。
我家在村里的地势是最高的，院子外围也没有墙壁，从这个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北边的山。这座山不高，只有一百多米，山上种的是栗子树。刚刚偷看我的人，应该就在那边的山上。
难道是我的小邻居发现我们了？
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可能性，但马上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首先，小邻居的老巢在南方山脉的另一边，而这个人在北面山上，小邻居没必要搞这么大动静，就为了吓我一下。
我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就拉上窗帘回到房间。路过叶道长门口时，我又想到她走之前的那个动作。被叶道长手碰到的地方好像在发烫，但其实整个脸都还是热乎的，说不清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因为……她。
我脑子里一团混乱，琢磨着叶道长什么意思，想着我那邻居，想着给他准备的局，想着山上的那个人，结果什么都没想明白。
夏季天亮得早，五更天的时候，公鸡就始打鸣。
可怜弱小又无助，但操心的我，一宿没睡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不眠之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