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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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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见到毕小宝,谷奕人不由眼前一亮。料不到其人竟脱了道袍一样的财主衫换件鹅黄色的修身襦裙,头上盘着秀婉的双髻,簪花别钗,煞是娇俏可人。不过谷奕人这坏痞俗物的肚肠里想的全是别样心思,一双市侩的眼珠子将小女子上下一番打量,脑子里立即蹦出一马平川、壁立千仞的形容来。这缺德带冒烟的当下给人起了冒烟真缺德的外号:板儿爷。
起便起了,他非得当面告诉毕小宝一声,仿佛炫耀般让人知道自己的特长之一就是欠抽爱给人起花名诨号。
不负众望,毕小宝结结实实炸毛了。
连续七次把谷奕人拍扁在门外地上,张一本内心里非但未有觉出丝毫的得意,反而很是惆怅。
“久未谋面,谷当家的身手能维持住这般安定稳健,当真不易。”
谷奕人把自己从半指深的人形凹陷里揪起来,啐口含砂带泥的吐沫,垂睑抽笑:“呵呵,圆圆这骂人不带脏字儿的本事倒是愈加精进呢!”
“岂敢岂敢!”
“你赌咒立誓说方才不是骂我功夫差?!”
张一本招牌式两手一摊:“谷当家不是差,是没有小可好。”
谷奕人跳脚:“还不都一样吗?”
“不够好,未必就是差咧!你看输在小可手里的人也是很多的。”
“有一万个我也是那排在最末的。你个促狭鬼,活该圆得没棱角,刁滑!”
说完又一个起落,两相交手不过一触即走,谷奕人再次灰头土脸地滚出去老远,爬起来扶着腰,就此赖坐地上不动了。
“不玩了不玩了,一点儿不念旧,无情,哼!”
谷奕人抱臂撇嘴,老大个人端得是孩童意气。
张一本仍立在门里头,笑容可掬:“错了错了,并非谷当家身手未变,而是人变了。”
谷奕人斜眼挑眉。
“会惜命,挺好的!”
谷奕人哼笑:“废话,我跟你又没仇,犯得上拼命么?嗳,”他下巴一扬,冲着二楼栏杆边看好戏的毕小宝,“闹过了,下来说两句正经事儿。”
毕小宝趴在栏杆上突然心情大好,乐呵呵说:“正好,我也有要紧事跟你说。”旋即伸头叫楼下的张一本:“圆圆,绑他进来。”
饶是知根知底亲信如张一本也不由得愣了下,谷奕人更大叫:“嗳嗳,什么道理呀?好没事儿的绑我作甚?”
只嚷嚷的眨眼工夫,张一本已经从善如流地贯彻了东家的命令,将谷奕人背反双手捆了个五花大绑,一手勾住他背后的绳结,直将人提溜上了楼。谷奕人倒是挺配合的,一路上哭天抢地喊冤叫屈,落地坐稳,偃旗息鼓,毫不拘束地冲毕小宝抬一抬下巴:“倒茶,渴死了!”
毕小宝提壶就灌,以暴殄天物的手段喂了谷奕人半壶铁观音。小子咂摸咂摸嘴,还嫌弃:“不如八宝茶甜。”
依着张一本对自己东主的了解,若换了往时,若非这一个油头滑脑的小子,毕小宝早一茶壶照人脑袋砸过去了,末了还得让人赔茶壶钱。因为仙客居东家品茶三流,收茶具一流,从杯到壶乃至一柄挑茶叶的竹勺都找的名匠师定制手作,件件是没有替代的独一份,碎一个也够叫小老百姓穷半辈子的。
可偏偏就是对谷奕人,毕小宝今天硬是笑出了毛骨悚然的好涵养,搁下茶壶直奔主题:“嗳,你娶我吧!”
谷奕人尚沉浸于茶水的滋润中,冷不防听见一耳朵,顺着走脱的思绪就飞上了九天云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兀自还“喔”了声。好在“喔”到一半他便聪明回来了,登时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没从凳子上后栽出去,满目惊恐瞪着眼前笑得春风和煦的小女子。
“你、再说一遍!”
于是毕小宝笑眯眯复述:“娶我呗!”
“不可!”
“那不行!”
谷奕人扭头望向同时出声的张一本:“你为什么不同意?”
毕小宝也纳罕:“你凭什么不让?”
张一本:“谷当家不合适!”
毕小宝:“轮到你说合不合适?”
谷奕人:“我确实不合适!”
毕小宝:“哪里不合适?”
谷奕人:“你一小孩儿,急什么?”
毕小宝:“谁小孩儿?小爷三十了。”
三人群口言语混乱的场面倏地静了下来。
谷奕人眨眨眼,看看毕小宝,又抬头以目光询一询张一本,猛地爆笑如雷。
“啊哈哈哈哈哈——三十,就你?哈哈哈,说十六都没人信,我的天,哈哈哈哈——吹牛你倒是拣像的吹呀!你说自己是小子我就信,三十,我还齐天大圣五百年前闹过天宫呢我,噗嚯嚯嚯——”
结果张一本直接给谷奕人来了个当头棒喝:“东家确实已到而立之年。”
谷奕人噎住,跟条离了水的大头鱼似的半张着嘴,模样特别蠢。
张一本挤在一起的五官愈加挤了挤,谷奕人妥帖地分辨出他在苦笑。
“我滴个娘嗳!”谷奕人扭头宛若见了个奇珍般瞪大了眼,“板儿爷你这是豆蔻之年就停止发育啦!作孽哟,可怜!”
张一本偏偏头,一只茶壶擦着他肩头飞向身后,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他掠一眼地上的碎瓷,幽幽轻叹:“唉,五百两没了!”
闻此言,毕小宝真正想砸的谷奕人顿时蹦起来大叫:“败家啊!!”
毕小宝则两手叉腰气得眼底冒火怒发冲冠,却没像之前一样让张一本武力教训谷奕人,反而咬牙逼问:“一句话,娶不娶?”
谷奕人也爽气,脖子一梗:“不娶!”
“阉了你!娶不娶?”
谷奕人顿感□□一凉,不信邪:“不娶不娶就不娶!”
毕小宝恼羞成怒,爆吼:“为什么?”
谷奕人向后仰了仰身,有些好笑:“你为什么呀?咱俩不熟吧,大姐!”
一句顺嘴的称谓害了满桌的杯碗盘碟,连带桌子都翻了,遍地狼藉。偏偏罪魁祸首的谷奕人仍能好端端坐着,毕小宝居然就是不对他暴力加身了。
于是张一本还走近来,躬身伏低劝谷奕人:“谷当家还是答应吧!”
谷奕人神情崩溃:“你怎么说叛变就叛变啦?”
张一本喟然:“家什都贵呀!”顿一顿,又接一句,“东家看样子是真心的。”
“她真心我不啊!强扭的瓜不甜,拉郎没有好结果,江湖名宿更不能强行霸占有妇之夫!”
毕小宝:“啥?有妇之夫?”
张一本:“嗳?谷当家已有妻室?”
谷奕人:“你们什么意思?我生气了!”
张一本觑一眼毕小宝青白相间的面色,讪讪一笑:“是小可消息抓得不实。”
谷奕人竟是得意:“没事儿没事儿,才成的亲,洞房还新鲜热乎着呢!”
张一本一窘,观毕小宝已是杀气腾腾了。
“东家……”
“休了!”
这下谷奕人真急了:“凭什么?嘿你这人有病是不是?不大会儿工夫,正经话一句没说,莫名其妙给小爷演一出逼婚。你是不成亲明儿就得死,还是跟人打赌输了狗急跳墙呢?”
偏头看张一本,他却仍旧两手一摊耸耸肩,表情无辜,显得同样不知所谓。谷奕人心里头愈加蹿火,瓮声瓮气催他:“给我解开!”
张一本不敢做主,犹是向着毕小宝目光征询。
想不到小女子不说放也不说留,鼻头抽了抽,竟自嚎啕哭了起来。
谷奕人是彻底蒙圈全没了主张,只得频频给张一本使眼色。
此时的张一本也很有些焦头烂额,挠挠额角,便自作主张先给谷奕人松了绑,转过头,逗猫儿一般摸了摸毕小宝颅顶,和风细雨道:“就当省嫁妆啦!”
哭声瞬时刹住,毕小宝扬手就是一巴掌,啐他:“给谁省呐?”
张一本不怒也不惧,反倒开心地笑笑,指着自己鼻尖:“我呀!你嫁人了,我这掌柜也没得当了,替你管着的私房钱如数上缴姑爷,简直比嫁闺女还亏咧!”
又一巴掌。
“谁是你女儿?”
仍笑:“叫娘的话,我得去上柱香先问过我爹。”
还一掌。
“你有爹吗?”
“孤魂野鬼随便认一个啦!”
第四掌。
“再碎!”
不等张一本回话,谷奕人已看不下去,过来拉一个扥一个,甚无力地劝:“你俩干嘛呀?这一来一去神经病似的。挨打不疼啊?打人不累啊?你也是,”他拖住张一本往后退了退,心疼他脸颊上泛红的指痕,“之前瞧着恭恭敬敬的,这工夫尽给人心窝上戳刀子,打你也不知避一避,抽疯呐?好难得来一趟,你们这是给我唱的什么大戏?发发慈悲解释一下成么?要么我改明儿再来?”
从始至终张一本都是笑着的,没心没肺宛如戴着张面具,难辨真假。笑得谷奕人头皮发麻心里发毛,直觉得这人真是个妖精幻化的,捉摸不透。
却听另边厢毕小宝接过话来:“走什么?正经事儿没说呢!坐下!”
瞥眼看去,她眉是淡的眼是懒的,方才那一点幼稚跋扈一瞬褪去,神情间已换了沉定从容,成了那个江湖里说话拿鼎的仙客居东主,是毕小宝。
谷奕人歪嘴痞笑,半是赞叹半揶揄:“见识了!”
“咯咯——”
不意,童声憨笑,从旁桌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