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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南海之滨 ...

  •   南海之滨,细沙如金。夕阳铺洒下来,将天与地连缀成一片延展万里的鎏金幔布。

      海波寂寂,偶有飘来的片片红英,迎合着海风,将这独属于南端的花色送予远方。
       
      “哎呦!我的腰诶!”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光圈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沙滩上。

      光芒消退后,笙箫揉着后腰,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看了看身旁散落的花瓣,微微怔然:“若木?”她拈起一朵,既感慨,又惊讶,“攀若木兮拂扶桑……想不到我竟离宫这么久了,连若木都开花了。”

      “半,半吊子,快起来!”月半艰难地从她身下探出一个呈挣扎状的小爪子,闷声中好像咬到了舌头。
       
      笙箫一惊,连忙弹了起来。

      身下,被压进细沙里的雪团子一动不动。

      “反正也埋了半截了,你不妨就将我彻底葬了吧……”细沙下传来他愤恨羞愧又委屈不甘的自语,“可惜了本尊的一世英名,竟险些成为这大荒里独一例被屁股坐死的神兽!”

      “嘿嘿!”笙箫憋了笑,猛一愣神想到什么,立刻眉头紧蹙,“哥哥!”
       
      她一把提起还在自艾自怜的白月半,冲向大海,同时吹响了颈间的铜哨。
       
      一时间海波肆起,巨浪翻涌,酷似鸳鸯的长鸣从海底传来,一只蠃鱼跃出海面,展开双翼朝她飞来。
       
      “二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快快快小葡萄!带我回宫!”笙箫没等蠃鱼说完,纵身跃至鱼背,抓着它的鱼须一声令下,蠃鱼连忙朝天摆尾,飞至半空,又忽地疾冲而下,伴随着月半的一声尖叫,一头扎进了深海。
       
      水下荧光闪烁,斑斓的鱼群聚拢而来,围绕在笙箫周身,转瞬便为她换上了宫装。

      碧蓝色的海族宫袍入水不濡,轻薄若无的烟纱叠叠交错,松散地缠于腰间,发冠上玳瑁珠钗,镶满奇珍,裙尾处还绣缀了金丝鲛线,在氤氲的海波中闪烁着柔和的光泽。一串珊瑚流苏低垂下来,将她额间的瑶草印记隐在了影影绰绰间,却更凸显了她艳红的唇色,带出了几分魅人的媚。

      蠃鱼倒也鱼如其名,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确似两颗葡萄。它载着笙箫和月半在海底穿行,路过彩色珊瑚丛时,身后跟来了一群发着蓝光的小水母,欢快地围绕着笙箫起舞,时而落在她的肩上,被她抬手拍落:“别闹,我急着见皇兄,没时间陪你们玩。”
       
      “快点到快点到快点到……”怀里的月半闭着眼睛,捂着肚子,一路都在碎碎念。他本就怕水,又遭遇了一阵风驰电掣,如今只觉眼冒金星,胃中翻江倒海,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好在小葡萄及时骤停,一座富丽堂皇的海底宫殿已然跃入眼帘。
       
      笙箫难得回宫,本还想端出几分端庄优雅的样子来,熟料刚一落地,便听得殿内传来云翳的一阵轻咳,连忙甩飞了月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大殿。

      殿内外的一众侍从来不及行礼,手忙脚乱地跪成一片,却也都知晓自家殿下的秉性,向来是相貌有多讨喜,内在就有多生猛,是以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求她此番回来能与王上和谐相处,莫要再妄作胡为惹得海中混乱,连累她们叫苦不迭。

      “皇兄——”

      笙箫莽莽撞撞地跑进来时,云翳正坐在大殿上,伏案批阅着面前一摞由芦苇编织的袖折。低眉垂首的侍女立于一侧,安静地为他研着磨。

      身为大荒水神,他的肤色与天上地下的神族都格外不同,极浅而淡,如苍山化雪,白的恍若透明。此刻身上虽只罩了一件单薄的外袍,就感觉已经架不住任何的浓彩重墨了,唯有碧发上那顶靛青的九头蛇冠,一眼就能彰显出他尊贵的身份地位。

      知道笙箫来了,云翳却并没有理会,提笔将最后一字从容落下,又换上新的折子,头也不抬地继续批阅着。另一只手微微攥拳覆在唇边,掩饰着偶尔几声抑不住的轻咳,他的动作隐忍收敛,如他的人一般,是积年累月的自持和克制。

      笙箫凑上前去仔细打量他,发现他又瘦了好多,心头一紧,抬手搭上他的额头,还没等探出温度,便被他挥笔无情地打落。

      “舍得回来了?”云翳抬眼看她,那双在深海中浸润了万年的眸子,波漾无纹,寒隽深邃,如望不到尽头的渺然蓝碧。

      笙箫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虽是兄妹,却无任何相似,就连这双眼睛也完全不同,海族人眸色澄碧,可她却黑如曜石……

      “说话。”云翳催促。

      “嗯!”笙箫忙规规矩矩地站好,“阿九说你病危,我心急如焚,当下便赶了回来。皇兄,你身体究竟如何,可还安好?”

      “已无碍了。”云翳起身,从她面前走过,侍女忙追上去为他披了件衣裳。

      海中光阴漫漫,大殿里的植被随水波摇曳,云翳长久地矗立在此地,长袍上时常生出一种特有的暗香。笙箫嗅到熟悉的味道,闭了闭眼不做他想,倒是听之任之,已经完全相信了云翳的话。

      “我就知道,定是阿九又捉弄于我,皇兄威猛不凡,又怎会有事?”她这一路火急火燎的,此刻才觉口渴,端起案上云翳的茶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要早知如此,我便多玩两日再回了。”

      “要玩自己去,本尊可不陪你了!”月半左摇右摆地走到云翳脚下,仰着脑袋将他细细观察了一圈,视线落在他手腕几条褐色的印记上时,心却徒然沉了沉。

      达罗印,海神之力的每一次过度损耗,便会在身体上留下这样一条可怕的痕迹。

      夜行不休,沉身苦海,是罪人也!

      真不知云翳怎么想的,难不成没了他,这四海还能变成死海吗?
       
      月半凄凄惶惶,想说什么,却又被云翳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只能委屈地撇了撇嘴,四脚一蹬地趴在了地上。
       
      爷不管了!

      笙箫饮了水,更觉腹中饥肠辘辘,看着跟在一旁恭敬不语的侍女,上前拉过她的手,笑嘻嘻道:“玄叶姐姐,笙儿可想死你的好手艺了,你能否做些桜花糕给我吃?”
       
      “桜花糕?”玄叶微怔,思索片刻后,奇道,“那是何物?”
       
      “啊!姐姐博学多识,竟不知晓此物?”笙箫不敢置信,觉得自己有了发挥的空间,“这桜花糕么,乃是姑射的特色美味,分别由子时、寅时、辰时、午时、申时采摘的桜花制成,吃起来唇齿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四仰八叉的月半偷偷舔了舔嘴,两只耳朵直直立了起来,听见笙箫在一旁继续兴高采烈喋喋不休。

      “我此番不是去那姑射国捉拿妖狐么?一路过关斩将、化险为夷,别提多精彩了,既有如此经历,所获自然也是颇丰喽!这不,我还在当地采摘了些许桜瓣……”说着,自腰间取下一个鼓鼓的布袋,小脸一垮,“可惜,却是白白浪费了。”
       
      玄叶的目光中流露歉意,柔声道:“还望殿下恕玄叶愚钝。”
       
      “没有没有!”笙箫连忙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想来姐姐也是被困深海,不曾听闻那荒北外的遗世一隅,姐姐不知,那姑射的桜花极美,可与我南海的若木相比!”
       
      云翳本欲唤随从来为她端上早就备好的吃食,闻言后背一僵,袖中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玄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挣开笙箫,后退一步欠身道:“婢乃王上所造的一支竹笛幻化,自有意识起,便只觉这世间最好,唯在海内,唯在王上,此外再无任何可与之相比!”
       
      “诶呀!”笙箫并未察觉有何不妥,只道是她孤陋寡闻,再次挽上她的胳膊,有心宽慰说服,“那是你没见过那些好物,还有那些奇人,你可知涂山氏尚有白狐之子,若你见得卿公子,便可知晓举世无双是怎么一回事了!”说着说着,掩饰不住满心的欢悦,娇羞起来,“若非,若非放不下哥哥的身体……我都想长住姑射了呢!”
       
      “你敢!”
       
      一旁突然传来云翳的呵斥。笙箫吓了一跳,不明其意地看着他:“有何不敢?”
       
      “你……”云翳面上不虞,抬手指了她半晌,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微微攥了拳,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冷声吩咐,“玄叶,将殿下带回寝宫,闭门思过,一月之内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是。”玄叶点了点头,虽是应了下来,却一动未动,只看了看笙箫,又看了看云翳,明显陷入了两难。

      “我又没犯错!你这是让我思得哪门子过?”笙箫仰着头叉着腰,一脸不服气。

      “半吊子,你少说两句!”月半在一旁幽幽插话。

      “错而不知,两个月!”云翳不容置喙地补充。

      “哥哥!”笙箫气急大喊,“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她咬唇瞪着云翳,只觉他好似犯了癔症,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她为了他,忧心如捣,一刻不停地匆匆赶了回来,甚至都不曾与姑射卿道别,可他却是非不分一心只想罚她,“你为何总要关着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呆在海里!”

      “我是想保护你。”云翳避开她的目光,怅然叹息。

      “这才不是保护!”笙箫委屈地流下泪来,顿了顿,狠声道,“这是禁锢!”

      “禁锢……”云翳吐出这二字,身形一晃,连忙撑住桌案堪堪稳住,玄叶上前欲搀扶,却被他推开,来到哭泣的少女面前,将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语气里是让人心疼的小心翼翼,“你,你莫哭……要听哥哥的话啊。”

      “凭什么!我为何要听你的话?”笙箫一把推开他的手,将心里深埋的不快一股脑地倾吐出来,“你总是逼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哥哥,我讨厌你!讨厌南海!我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她捂着脸,哭着朝外跑去,没有看到身后的云翳好似在瞬间受到了什么重创,整个人血色尽失。

      “别走……”他踉跄着追了几步,又缓缓停了下来。

      笙箫回过头,隔着泪目,看见他正神色悲戚地望着自己,突然晃了晃,猝地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委顿倒下。

      “哥——”

      笙箫顿觉心神剧颤,惊叫着飞扑过去。

      云翳已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云水之滨的海穹间残留着金乌的赤焰,正试图烧尽最后一丝光明。

      烛火跳跃的寝殿内,云翳尚在昏睡。

      他是真的瘦了好多,脸颊凹陷,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憔悴不已,又惨白的吓人。

      笙箫守在床榻旁,听月半讲述着云翳强压的伤势,抬手摸了摸他的眉眼。

      原来,哥哥真的伤得很重……

      一种细微拉扯的痛觉在她心里铺展纠缠,顺着血液融入了思绪。

      她俯下身来,温顺地偎依在他身旁,像是回到了儿时。

      月半也叹了口气,跳上床,窝在她的身侧陪伴守候。

      “半半,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她低道。

      雪团子扒拉了几下被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你若是懂事,便只会做出一些让人心疼的事来,如今这样,已是正好。”

      “可我,还是让哥哥太累了。”

      她并不是真傻,又怎会不知,一直以来,云翳都给了她无微不至的保护和关爱。任她去疯,任她去闹,可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他总是站在她身后,叹息后的一句傻瓜,不知包含了多少宠溺。

      该是他用忧郁和倦怠,才换来了她的朝气和天真吧……这份感情深遂、广阔、温暖、又平实,这是家人,是她唯一的哥哥。而她从来就不知何为乖巧懂事。

      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低下头,在心里内疚自责着,将弥补的办法通通想了个遍。

      “半半,你可有法子让哥哥醒来?”

      “有是有的,就是难办些。”

      笙箫连忙支起身子:“你倒是快说!无论多难我都要一试!”

      “我记得四万年前,云翳曾有一缕神魄被压在不周山下,若能将其取回,定能修复神体。”

      “四万年前?”笙箫眼前一亮,“那我们快去寻阿九,她一定愿意帮我!”

      月半拦住她:“这就是我说的难办之处!半吊子,你忘了,四万年前那些人和事,如今正是她的伤痛与禁忌!”

      笙箫闻言,光明骤灭,呆愣在原地。

      是啊,她怎可如此自私,每每闯了祸,便只想让阿九来帮她收拾烂摊子呢。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若只是靠她自己的话,多半又会搞砸许多……

      半晌,笙箫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摸上胸襟内的一物。

      ……

      后半夜的时候,笙箫掖好云翳的被子,摸了摸熟睡的雪团子,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抬脚走出了大殿。

      她迤逦而行,长长的云丝宫裙在身后拖出潋滟的水波,直至来到了水月与云雾的尽头,这才停下脚步,向着远方眺望。一只巨大的鲲鹏忽地从她头顶略过,扶摇直上。她被笼罩在短暂的阴影下,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哥哥的忧愁。

      四海之政,夙夜不懈,哥哥该有多累啊,他或许还不如眼前这只鲲鹏,可以自在遨游……

      耳畔传开海水的低吟,仿佛是前世带来的,她对深海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这声音太空旷,又太响亮,太沉寂,又太嘈杂,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笙箫从胸口取出一枚红鳞,淡淡地笑了。

      这是阿九送给小子杞的至宝,在姑射国时她尚未来得及交还,如今,却成了自己的一根救命稻草,被她拽得死死地,无论如何也不愿撒手了。

      “哥,向来都是你护我,此番就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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