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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莫之能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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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刑天,我恐要失信于你呀,当初说好两个兼旬,我便会回去,可你瞧瞧我如今这幅人模狗样的,还有何颜面去见你呐……”
人模狗样?莫不是在说他的身体?
木子杞整理了被九湮弄乱的衣襟,看她扒在卿府的大门上捶足顿胸地哭嚎,脸色忽青忽白,心情一言难尽。
其实,诸如此类不堪入耳的粗俗之词,九湮已经在醉酣歌的屋顶上给他灌输了太多。若不是因为她一边说,一边还闲不住地给他表演了徒手掰瓦片的绝活,醉酣歌的紫衣掌柜也不会顶着那么大的夜风爬上来,含蓄委婉地恳求他们去请姑射卿帮忙。
看着屋顶上为数不多的瓦片和几个已然在漏风的大洞,想到冰夷已经回昆仑去给他们寻找换回身体的办法了,木子杞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然后千方百计地将九湮背来了姑射卿的府邸,这一路上的心酸,曾让他无数次地后悔自己走出了四时幻境。
熟料到了此地后,却被府中青烟幻化的侍女告知,听闻九湮醒了,姑射卿已和笙箫等人连夜赶往醉酣歌了。
木子杞没想到会和他们这样错过,心中郁结之气更甚。
扶了扶额头,见九湮正呈大字型躺倒在地,木子杞本欲上前阻止,却见她仰望着苍穹,突然极其认真地开了口。
“唉,木子杞,你知道吗?我就快死了……”
他闻言脚步一滞,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便听那人又继续道。
“你记得在我死后,葬我——于那广阔的十方大荒,枕我的头颅于苍梧之巅,让我的黑发覆盖着皑皑白雪,即便是在死后,同样保有最美的姿态!”
他终于忍不住青筋一跳:“你确定自己不是在作诗吗?”
若不是因为她莫名充沛的情感和抑扬顿挫的停顿起伏,他险些以为她是真的在交代后事。
府门外的小巷里,钻出了一个打更的大爷。大约是不明白受人敬仰的卿公子府邸外怎会出现如此奇怪的生物,大爷快速地瞟了他们二人一眼,见鬼似得逃远了。
木子杞意识到继续这样丢人现眼,实在有损姑射卿的清誉,关键是九湮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他连忙上前去拽她,却被她用力地甩开,大咧咧地后仰着又趟了下去。
可这回,她却被背上的龙骨伞硌到了后腰,抽出来一看,立刻眉开眼笑:“唉哟,这不是老子的伞吗?”
老老老老子?她刚才说了什么!木子杞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九湮以手托腮侧卧在地上,十分轻佻地朝他飞去了一个媚眼:“木子杞,本君教你跳舞吧。”
“不必。”他是头一次瞧见喝醉了还要教人跳舞的。
“唉,别那么快拒绝嘛!这舞名为龙骨之魂,我传授于你,绝对可以勾人于无形。”
勾人?哪种勾人?
九湮坐起来,抚摸着龙骨伞,咯咯傻笑:“想当初,我也是学来讨别人欢心的……”
呵,不用问,一定又是她那个什么荒主。
木子杞脸色阴晴不定,却不想对上了九湮也突然冷下来的一张脸。她猛地起身,一把扔了伞,恶狠狠盯着他道:“苏尧!你不要我,就以为我稀罕你吗?”
“苏尧?”木子杞指指自己。
眼睛有问题吗?对着你自己的脸,也能认错?
可下一刻,她又突然瘫坐在地,放开手脚嚎啕大哭:“呜哇哇哇你为何不要我?那个斯年有什么好?打也打不过我!你为何要喜欢她?”
到底抽得是哪门子风?斯年又是哪位?
木子杞抬头,无语问苍天。
“嘿嘿嘿!”九湮猛地收了声,对着木子杞诡异一笑,身形快如鬼魅,转瞬略到了他的眼前。
木子杞顿觉全身的血液都从四肢回流到了腿部,本能地做出了逃跑的反应。可脚下刚一生风,面前的人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头发,眼泛凶光:“斯年,你还我苏尧!你这个蛇蝎女子,心机颇深,同你弟弟一样可恶!”
木子杞被她揪着,欲哭无泪。如此令人发指的残暴行径,他大约明白荒主为何不要她了。
过了片刻,她像是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也意识到了那是她自己的头发,伸手捏住木子杞的脸,委屈得不得了:“我讨厌你!”
木子杞打落她的手,心道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哪位?
正暗自不屑着,突有一掌重重地拍在他肩上,力度大到险些压着他跪在她面前。
“呵!”九湮冷笑,“若不是看在我师父对你娘的情谊,本君管你是什么鬼东西!”
“你师父?”他总算听到了有用的信息,竖起耳朵。
“对,我师父,可他已经没了……”她摊开手,试着给他比划,“他现在冷冰冰的,硬邦邦的,那么大一块,什么也做不了。”
额,木子杞实在想象不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九湮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站在他面前,神色复杂地盯着他。
木子杞微微攥拳,强装镇定地和她对视。
片刻后,她终于泄了气般瘫在他身上,将脸埋了起来。
“木子杞,其实我说得不对……”她小声道,“与我师父无关,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从来都只是我而已。是我的错,我也很难受……对不起。”
唉,又是胡话。
木子杞叹了口气,把她扶正,无奈道:“九湮,你醉得太厉害了。”
醉的简直刷新了他所有的认知。
“嗯。”她连连点头,“我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哟?既醉了,又何必承认得这般清醒,反倒让人起疑。
“你真不是故意的吗?”他眯起眼睛。
莫不是对他心怀怨恨,故而借机发泄?
“诶?你看见那朵云没?”她显然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抬头指天,兴致盎然,“哎呀呀呀她挡住了我的月亮!哼!还我的月亮,那月亮是我的!”
“对,是你的!”木子杞没有抬头,只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这大荒的日月,本该就是你的!”
“那你把她给我。”她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语带娇嗔地歪头看他。
那一瞬间,木子杞仿佛隔着眼前的皮囊看到了九湮的容颜。
“好,我会努力。等我学会了压制罹落,学会了控制力量,便也学着苏尧,将那月华取来,为你裁做素衣,好吗?”
话一出口,却连自己都愣了。原来他心里,竟是这么想的吗?
“嗯。”九湮点着头,笑了。
又道,“不过此云尚不够好,去我钟山,寻那初秋的云,又白又轻,裁下来做个扇面,其上绘制巫咸鬼才的画,还要题他的七绝,用起来,清风拂面,就像要羽化飞去一般。”
“好。”木子杞也笑,“虽不知这巫咸鬼才何许人也,但是,我答应你了!”
既答应你了,你便也要答应我。
那些去的,就让他尽管去吧。而来的,毕竟已经来了。前尘隔海,往事不在,如今,你有我。
九湮又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以手点唇:“也不知,刑天的竹酒做好没……”
“别再提他!”木子杞声音一冷。
九湮怔了怔,看着他,复而傻笑:“还挺霸道嘛!不错不错,有本君的风范!”
“哼!”木子杞趁她不备,弯腰将她背了起来,起身朝府内走去。
再不能等在这里了,还不知她会弄出多大的动静来。
可刚要走了两步,脚下却忽而一软,忙抬手撑住了门柱,才堪堪稳住身形。他隐约有所觉察,自己现在用的这个身体,似乎把什么力量强行压制在了双腿。
想到月半的话,木子杞心中一颤。
为了他的腿,她到底做了什么?
九湮才不管木子杞是否会跌倒,她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尚在兀自呢喃:“师父,你知道吗?木子杞是个心志坚定的孩子,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从百目妖鬼的蛊惑中清醒过来……”
木子杞闻言,目光倏而柔软:“那是因为……我听到了你的话。”
背上的人呼吸均匀,没有动静。
他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稳住她下滑的身体,抬头继续朝前走去。
“如果你没有在结界破碎时来到我身边,一切早已结束。九湮,谢谢你不顾一切地赶来,让我有了对抗的勇气……”
夜风中响起他轻如薄烟的声音,转瞬消散,好像从未出现过那般。
……
穿过水中楼阁,越过一池三山,刚踏上一条悬空的小桥,九湮就在木子杞的背上悠悠转醒,她见眼前晃动着一只洁白如玉的耳垂,十分讨喜,突然鬼使神差地攀上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木子杞意识到什么,脑袋里轰的一声,想也没想,一把将她抛进了水池里。
他面红耳赤,气息乱作了一团,却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一动不动地呆立在桥上。
九湮从水池里艰难地爬了上来,青丝垂落,衣衫凌乱,全身都湿得透彻。
木子杞指着她:“你!”
“嗯?”九湮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在她的记忆里,但凡被人指着,那一定是挑衅了。
想到这里,她飒飒上前,单手一推,就将木子杞摁倒在石桥上,仰着下巴,高冷道:“木子杞,你很嚣张嘛!”
如此张扬邪魅的神情,他是决计做不出来的。木子杞神色愤怒:“你……放肆!”
“说,你错了!”九湮不满他的回答,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可随着她的动作,半截湿了水的衣襟突然滑落下来……木子杞目光凝滞,心道原来自己的胳膊竟然这么白吗?
九湮低头看了看敞开的衣襟,邪邪一笑,木子杞的心神再次丢了一半。
她这人向来如此,即便是换了副皮囊,也照样压不住骨子里的轻狂,似荒芜之中盛开的一抹妖红,艳而耀,像灼灼火焰,带着一半清醒一半疯狂的燃烧之感,能让望进去的人整个灵魂都陷入焦灼。
木子杞浑身发烫,用力去推她,却推不开。
他这才意识到九湮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对比起来,原来是这般的娇小。
可是,为什么以前会觉得她十分强大呢?
看她用着自己的脸,都能如此惑人。木子杞忍不住想,若是回到她原本的身体里,对其他人这样,十方大荒里应该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吧?
“我错了……”他小声轻道,心中宽慰自己不过是缓兵之计。
九湮得意,却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哟,瞧瞧这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来!给本君再说一遍,笑着说!”
“九湮,你不要太过分了!”木子杞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嘘!”九湮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再次贴上他的耳垂,悠悠吐气道,“有人来了。”
“唔……”木子杞又羞又愤,在她身下拼命挣扎。
九湮死死地摁着他,用凄迷魅惑的眼神回头望去。
……的确有人来了。
笙箫挽着姑射卿的手臂,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桥下,瞪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
而白月半同样惊惧,他捂着胐朏的眼睛,脸上的绒毛激烈地抖动着,嘴里却在兴奋地念叨着非礼勿视。
……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莫之能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