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里香》镇风

8、第 8 章

　　-8-
　　华彦陪老爷子下棋下到赵和瑜垂着头从二楼下来，他们俩谢绝了张辰战一起吃晚饭的邀请，扛着网兜回去了，难得的，老爷子主动送他们到门口，赵和瑜抬头看着这个威严的老人，张了张嘴，还是喊了一句：“外公。”
　　老爷子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赵和瑜低着头拉起华彦的手就飞快的跑走了，老人在门口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回去，看到张辰战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茶了，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说了点宁宁的事……估计他一早就猜到我们和他的关系了，华彦那个孩子应该那天就猜到了。”张辰战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和我外甥长得还是比较像的吧？”
　　老爷子不想搭理他，张辰战喝了口茶水，往沙发上一靠，语带遗憾道：“要是能看着他长大，像看着钟晟那小子一样，该有多好！”
　　老爷子还是没说话，只是有些怅然的情绪藏在眼底，过去了的，到底是改变不了了。
　　第二天上午，张辰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两个小孩站在门口，一个笑着一个板着脸，手里还拎着一个桶，他往桶里一看，嗬！一桶泥鳅！
　　华彦说：“张叔叔，我来找张爷爷下棋。”
　　张辰战笑道：“你跟和瑜一样叫舅舅就行了呗。”
　　“不行。”华彦摇摇头：“你是赵和瑜的舅舅。”
　　“你不是跟和瑜是一家的吗，是一家的，他舅舅也是你舅舅。”
　　‘是一家的’这四个字讨好了赵和瑜，他僵硬的表情稍微软化了一瞬，又板了回去，一副拒绝一切讨好的小样儿，张辰战看着觉得有意思，放华彦进去陪老爷子下棋，又把赵和瑜拉到了楼上，只不过今天不是拉着他看照片了，而是拉着他看模型，赵和瑜明显对一个个坦克和飞机的模型很感兴趣，张辰战琢磨了一下，打电话给自己堂弟，让他派人找点这种进口的模型过来，没几天就送到了，到了之后赵和瑜还是没忍住‘诱惑’，和张辰战一起拼装了起来。
　　这种模型比较精细复杂，有金属零件，也有塑料零件，部分零件还需要用小刀切割开，切零件的刀非常锋利，张辰战嘱咐赵和瑜不要割到手，自己却被割到了，食指鲜血直流，看着赵和瑜微妙的眼神，张辰战也很无奈。
　　陪孩子玩儿，他容易吗？
　　被割伤的指头意外的发挥了苦肉计的效果，赵和瑜实实在在的和这个舅舅亲热了起来，连带着和外公也没那么生分了，华彦和老爷子下了半个月的棋，棋技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某一天张辰战和他下棋，居然输了两盘，老爷子愈发觉得华彦不骄不躁，是个可造之材。
　　而这么多天，赵鸣一直没出现过。
　　在乡下的最后一个星期，赵和瑜和华彦每天数着日子过，他们都没想到时间能过得这么快，老爷子也很舍不得他们，某一天送他们回去的时候，难得的说以后可以去北京找他，赵和瑜答应说好，耳朵却悄悄红了。
　　“我爸他不是不想见您。”赵和瑜突然说：“他说他怕给您惹麻烦。”
　　“我知道。”老爷子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最后一天，赵和瑜带着张辰战给他的他们一起组装的五个坦克模型走了，华彦则带着老爷子最喜欢的那套他们一起下的棋，临上车，他们远远地挥了挥手，老爷子和张辰战也冲他们挥挥手，赵和瑜回过头坐正了，对前座的卢保说：“走吧，卢叔。”
　　汽车绝尘而去。
　　赵和瑜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言不发，小小的少年已经有了许多难言的心事。华彦靠在椅座上打哈欠，轻轻倚在赵和瑜身上，嘴里念着他要睡一觉，赵和瑜摸了摸他的脑袋，再望向窗外时，骤然把一切都抛开了。
　　窗外阳光正好，道路两旁绿树成荫，干燥的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和着蝉鸣奏着夏日将尽的终曲。
　　许多年后，赵和瑜一生中无法磨灭的美好记忆中，这个夏日恰如影集里的一张老照片，因饱经岁月而泛黄微卷，却散发着陈旧的温暖。
　　回到家后，提前回来处理事情的赵鸣并不在家里，赵和瑜把包给李妈让她整理，然后抱着自己的模型宝贝兮兮的把它们放在了置物架上，华彦打着哈欠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像是完成了一件多重大的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
　　“李妈，华彦在不在啊？”院子里传来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华彦听出是钱小唯，但是他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就没出声，过了一会，钱小唯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门外，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惊喜的说：“你果然回来了，我刚在家里写作业，一抬头就看到赵和瑜家的车进了院子，我就想你肯定在车里。”
　　“嗯。”华彦问：“找我干嘛？”
　　钱小唯忸怩了一下：“嗯……来找你说说话，你上次给我的书我看完了，还有别的吗？”
　　“《鲁宾逊漂流记》你看过吗？”
　　钱小唯点头：“看过。”
　　“讲的什么？”
　　这句把钱小唯问愣住了，她冥思苦想了好一会，说：“一个人在孤岛上生活，后来又捡到了一个野人。”
　　华彦坐起来，无奈的说：“鲁滨逊是什么人？他为什么出海？”
　　钱小唯答不上来，脸红了，华彦说：“你不能为了看书而看书……你看，你甚至不清楚一本小说讲的是什么。”
　　钱小唯撅起嘴：“那我也比璇璇不看书强得多吧。”
　　华彦感到头疼，他不想说一些很伤人的话，但是钱小唯这种思维真的让他无法理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钱小唯一有时间就想方设法的缠他，他猜不出钱小唯想干什么——早恋？不像！钱小唯更像是向他求证她的优秀，她的能力。崇拜？也不像！钱小唯有时候的态度像是在发起挑战，对于他，钱小唯是不服气的。
　　钱小唯看他不说话了，态度忽然软了下来：“我错了嘛……我回去好好看行不，你也知道我妈妈她给我请了五个家教，每天轮番上阵，我就这么一会儿来找你的时间，还是提前完成任务偷跑出来的呢，她只要求我几天看完一本然后再看下一本，又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看懂了，只要看了就行……”
　　简直有病么。华彦皱眉：“你都在上什么课？”
　　“英语，美术，竖笛，钢琴，舞蹈。”
　　华彦听了感到后背发凉：“那你还有时间睡觉吗？”
　　“八个小时。”钱小唯比了个八的手势，哀叹道：“原本没有钢琴的，我妈她看到李璇璇学了，非要我也学。”
　　“你妈要把你培养成全才。”华彦叹了口气：“你快回去吧，待会你妈该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钱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家贝贝在不在这儿啊？贝贝？”
　　钱小唯答应了一声，哭丧着脸不愿意走，赵和瑜正好下来了，和华彦一起坐在沙发上，好奇道：“怎么了这是？”
　　“她妈要抓她回去上补习班。”华彦道。
　　钱妈妈直接走进了赵家，看到赵和瑜和华彦都在，还亲切的和他们打招呼，很难想象对别的人这么温柔亲切的女人对女儿要求几近严苛不通人性，她笑着问赵和瑜：“在外面玩的怎么样？”
　　“还不错。”
　　“看着都不错，瞧瞧你们俩晒得，一定玩疯了。”
　　她眼睛扫了一圈赵家客厅，没发现赵鸣，牵着钱小唯的手要把女儿领回家，钱小唯差点哭出来，钱妈妈当即板起脸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女儿，钱小唯怕了，抽抽噎噎的跟着她妈妈走了，走到门口，钱妈妈低声说‘不许哭！’，语气无比严厉，赵和瑜和华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钱小唯的同情和对钱妈妈态度的惊讶。
　　他们俩不知道的是，走出了赵家大门，钱妈妈回头看了一眼赵家别致的小楼房，眼睛里闪过一丝几近疯狂的嫉妒。
　　钱妈妈走之后，赵和瑜拍着胸口说：“太可怕了……幸亏咱们俩没有那么多家教。”
　　华彦也有些惊悚：“嗯。”
　　“原来钱胖子过得也不容易……”
　　“……我觉得不容易的主要是钱小唯，钱胖子的妈对钱胖子的要求和对钱小唯的要求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赵和瑜撇嘴：“讲真的，她妈妈也挺神奇，你还记得李璇璇学钢琴没过多久，她就让钱小唯也学钢琴吗，恨不能别人会的东西她闺女全会，你以后可千万别在她妈妈面前暴露你会下象棋，再加一门象棋课，钱小唯绝对会疯了的。”
　　华彦说：“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种喜欢显摆的人。”
　　赵和瑜嘿嘿笑了一阵，揉了揉华彦柔软的头发，被华彦一把打掉了作乱的爪子。
　　晚上，华彦和赵和瑜正在家里啃大骨头，壮壮忽然找来了，控诉道：“瑜哥儿，华彦，你们俩都不想我的，太过分了，我在家里辛辛苦苦写作业，补课，你们在外面玩儿就算了，回来还不来看我，尤其是你，华彦，说好的我是你壮壮哥呢，你都不来看你哥的啊？”
　　赵和瑜和华彦被壮壮难得的连珠带炮式的流利的控诉震惊了两秒，华彦放下大骨头，擦了擦嘴，忽悠道：“壮壮哥，我们俩打算看你去的，但是我们在乡下跑了几十天，一回来就累得动弹不了了，这会儿才能起来吃饭，你看我这累得牙都没力气，一个大骨头啃了十分钟了都快。”
　　壮壮人傻，听华彦这么说，被忽悠的真的信了：“是，是吗？那是应该歇一下，我记得我跟我奶奶去老家的时候村里有个大狗直撵我，它撵我我就跑，那家伙给我累得，第二天浑身酸痛，起都起不来……你们现在疼不？”
　　“疼。”赵和瑜厚着脸皮说：“我们疼的更狠，不是动不了，是疼的翻来覆去直叫唤。”
　　壮壮一听被吓到了：“你们去的地方那么多狗啊，得被狗撵多远才能这么疼？”
　　华彦拼命忍笑：“嗯，而且狗特别多，还会翻墙头。”
　　壮壮更害怕了：“幸亏我没去！”
　　李妈端着大骨头，给壮壮用一个小盆装着，笑着说：“你妈说你还没吃饭，就在这和华彦瑜哥儿一起吃吧。”
　　“哎！”壮壮答应的爽快：“好嘞！”
　　他啃着大骨头，心疼的想，华彦和瑜哥儿都累得啃不动大骨头了，那李妈炖的大骨头就全浪费了，他得帮着多吃点，可不能让这些浪费了……
　　华彦悄悄地把赵和瑜碗里啃干净了的大骨头换了一根，壮壮一抬眼，赵和瑜赶忙捂住腮帮子：“唉……我这牙，啃不动……”
　　壮壮更心疼了，埋头啃得更带劲。
　　太可怜了，瑜哥儿那根简直像是没啃过一样，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