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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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一列漆着暗绿色的铁皮火车一声急喘似的鸣笛，慢腾腾的停在了长春火车站的站台间，人流从火车的数个小门里喷涌而出，携着大包小包，步履匆匆，有一对中年男女带着五个孩子，挤在人群里往前走，火车停站三十分钟，他们要在这三十分钟内解决好温饱问题，然后坐着火车再往北走，走在前面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穿着丝绵小袄的孩子，那小袄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款式是难得一见的新颖，跟周围被土布棉袄裹成球的其他小孩很不一样。
女人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把棉手套摘了下来，从兜里摸出一张两元的纸币，夹在手指间拼命的往卖包子的摊位伸胳膊，咋咋呼呼道：“八个包子！快点！等着走呢！”
卖包子的一手抓包子一手接了女人的钱，忙的眼也不抬，八个包子很快就装好并且塞到了女人手里，女人回头看了看男人，开口道：“还买别的吗？”
“差不多就行了，今晚就能到地方，够管一天的就成。”男人长得很老实，眉骨上有一道短短的疤，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岁，他不轻不重的拍了跟在他旁边的小孩子一巴掌：“一人一个，快吃，吃完了就上车！”
五个孩子都接过了包子，并且蹲在一根柱子旁边默默的啃了起来，之前被女人抱着的孩子伸了一下胳膊，露出了袖子里的手，那手已经冻得红肿，小手指隐约烂了一块，拿到热乎的包子，捧在手里怎么都舍不得吃快一点，坐在一旁休息的老妈子瞥到这些小孩，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咋呼道：“这冷的天咋穿这么少呢！手都冻烂了！”
女人咽下一口包子，堆满笑容道：“大娘，俺对象是南方的，这是头一回来东北，没想到这么冷就没带厚袄子，小娃子皮的很，在火车上玩冰溜子呢，这不，都冻了！”
老妈子嘀咕道：“小年轻不会带娃，恁裹得倒是严实，小尕多受罪——”
男人给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慌忙道：“唉知道了大娘。”又回头对那几个孩子说：“跟妈一起回火车上暖着吧？”
几个孩子都不吭声，女人拽起一个脸蛋最干净的孩子：“走。”
忽然，穿的最薄的一个孩子捂住了肚子，小声叫道：“想拉稀……”
“咋了？”
另一个孩子抬头道：“他吃冰溜溜了。”
老妈子干瘪的眼皮抽了两下，声音拔高：“恁小两口也不看住小尕，啥玩意都任往嘴里塞巴！赶紧的带去茅房啊！”
那对男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谴责的味道，女人拽着那捂着肚子的孩子就要走，男人语气不太好道：“你走了我自个儿看的住四个？”
女人强压着火气，没好气道：“走，一块！”
两个人带着一大串孩子走了，肚子疼的孩子进了厕所，男人和女人商议了两句，为了防止其他孩子也吃了冰但是不敢说最后拉裤子，把所有孩子都赶进了厕所，又为了图省事，没有带五个孩子里唯一一个女孩去女厕所，而是让她和其他四个男孩一起，那女孩眼眶发红，鼻翼翕动着几乎要哭了，却在看到之前那个捂着肚子的男孩的一个眼神之后硬生生憋住了，脱了裤子蹲下上厕所，两个男孩在她一左一右，悄悄地挡住了她。
“好了没？”女人在男厕所外面问道。
“快了！”男人不耐烦道。
过了几分钟，男人带着那几个孩子出去了，女人还等在外面，她没有上厕所，抄着手冷着一张脸，瞪了一眼男人：“磨磨蹭蹭的，火车都快开了，快点走！”
女人想伸手把比较小的那个孩子抱起来，却发现那孩子的身上沾了点黄黄的水渍，应该是尿尿的时候尿到了自己裤腿上，她嫌弃的收回手，让那孩子自己走，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牵着小的，在人流中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走在队伍最后面，那个男人身边的孩子，那孩子额发很长，眼睛一直垂着看地面，趁那男人不注意，对前面回头看他的孩子眨了眨眼。
那个孩子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却捏了一下自己牵着的小孩的手指头。
小孩拽了一下前面女孩的头发,女孩叫了一声，引来了女人的回头，她委委屈屈道：“小毛拽我头发……”
女人吼道：“闭嘴！”
走在女人身边的男孩回头看过去，对上了走在男人身边的男孩，装作无意的挖了一下鼻孔。
乘务员拿着大喇叭提醒乘客火车还有两分钟就要开了，之前喷涌出火车的人群又涌向了狭窄的长条，男人和女人走在中间，缓慢的往前挪，因为人群的拥挤，男人和女人的距离逐渐拉大，跟在男人身边的男孩悄悄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大吼一声：“跑！”
一声令下，五个小萝卜头一样的孩子飞快的钻入周围的人群，男人反应极快，怒骂了一声就要追，可五个孩子在人群里钻的非常灵活，之前牵着手的两个孩子分一队往左，挖鼻孔的男孩和女孩往右，装肚子疼的男孩往后，女人顿时不知道该往哪追，男人吼道：“你去追小的！我去追大的！”
要上火车的人群很拥挤，破开人群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之前往后跑的男孩在人流中一阵猛扎，还不小心绊了一跤，丢了一只鞋子和帽子，他回头看了一眼鞋子和帽子，毅然决然地钻进了将要开动的火车的最后一个车厢。
火车开动，呜呜地离开了站台，华彦站了起来，在外面浮动的人头里寻找那对男女，眼眶有些发热，但是被他咬着嘴唇强忍住了。
之前说好的，无论最后怎么样，都……
华彦脸上浮现出一种将哭未哭，将笑不笑的表情，他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很，这种难受和以前搬离那栋院子里种着花的房子时有些像，但是又有些不一样，对从前的小伙伴说再见的时候，只是分别，他确信自己可以再遇到他们，可是和大宝小宝，盈盈，小浩分开，却是诀别的惶恐，不知此生是否还会再遇，不知他们是否会安好。
这是在火车上，他们暗中商议好的，大家分头跑，无论成不成功，都要跑，所有逃跑的机会都由华彦来安排，大宝带着小宝，小浩带着盈盈，华彦自己，三个方向，跑远了之后找穿着警察衣服或者军装的人，告诉他们情况……
火车上没有空着的座位，甚至挤满了站着的人，华彦一只脚没有穿鞋，悄悄地站在角落里，他衣服穿的很少，因为把外套给了小宝，其实他手上的冻疮更严重，而且脚也冻了，冻烂的地方渗出脓水粘住了袜子，他蜷了一下脚趾，发现脚已经冻僵了。
贴着角落坐下，华彦闭上眼睡了，他已经连着两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了，那两个人带着他走了五天，走走停停，还在途中收下了另一个人送来的盈盈和小浩，一路向北，走到了吉林省内，华彦在第三天确定了逃跑的计划，然后第四天晚上想办法告知了其他孩子，又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了今天的好机会。
迷迷糊糊中他睡着了，再睁开眼，火车已经到了下一站，华彦趁乱挤了出去，在火车站内找个地方站着，尽力搜寻穿着军装或者警察衣服的人，不断有人走过，也有人注意到他，但是大多都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过去了，车站里乞讨的很多，有大人也有小孩，华彦并不起眼，时近年关，每个人都在赶着回家，而这些人群里，一个小小的孩子，已经因为两个触犯法律的人贩子而无家可归。
等了很久，没等到军人或者警察，而是等到了太阳落下，华彦在空出来的长凳上坐着，手脚已经和空气一样冰凉，他裹上了被人随手丢弃的烂了的麻袋，感觉脑袋十分昏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女人，突然，那女人叫了一声，原来是华彦侧身倒在了她的身上，她推了一下华彦，晕倒了的孩子直接滑掉在了地上，周围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看了过来。
“这孩子怎么了？”
抱着孩子的女人脸色苍白的摆着手：“这不是我的孩子，刚才他倒我身上了，然后又栽倒了……”
“哪家的……不会是要饭的吧，怎么办，在这躺着，还穿这么少……”
“给孩子喝点热水？”
“要不要送医院？”
“万一是有大病呢？你带回家给治啊？”
“……”
一个拎着蓝色布包的妇女挤开人群，把晕倒的孩子抱在了怀里，一摸那孩子的额头，竟然是滚烫！嘴唇干裂着，呼出来的气都弱了！
“哎呀！”那女人喊道：“你们还看什么看啊！快点让个路，送孩子去看医生啊！”
围成一圈的人迅速让了条路出来，她抱起已经昏迷的华彦小跑着出了车站，头发半白的小老太太身体很不错，抱着个孩子一路跑到最近的诊所，大气都没怎么喘，进门就叫医生。
量了体温，已经烧到四十度了，孩子已经意识模糊了，一直在小声的哭着叫妈妈，小老太太姓陈，她这个年纪一般都叫陈大娘，面对比自己孙儿还小的孩子，心疼的老泪溢出，握着孩子的小手不丢，陈大娘心善，就连小猫小狗都见不得它们挨冻受罪，更别提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医生给华彦打了退烧针，又想办法让他喝了药，陈大娘在诊所守了华彦一晚上，后半夜华彦才退烧，清晨的时候，一个个头高大的中年人满面薄怒，踏进了诊所：“妈！你干什么呢！？我等你等了好长时间都没接到你，赵老板让我连夜开车过来的！”
陈大娘压着声音让儿子小点声，然后把儿子拽了出去。
几分钟后，陈建探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孩子，满脸不可置信：“您没跟我开玩笑吧，妈？报警就报警，你怎么还——老板还等着您呢！”
“所以不能把这孩子丢在这啊！”
“带到哈尔滨去？我的妈哟，您真是活菩萨！”
陈大娘有些不高兴了：“那我不去了，你开着赵老板的小轿车回去吧，我在老家等这孩子的家里人来接。”
陈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报警就能找到吗？多久能找到啊？要是这是个小要饭的或者是被拐的，过年之前能找到头吗？”
“我不管，我又没拦着你回去吧？”
“……”陈建喉头一梗，气堵了半天才捋顺，认输道：“好好好，我的亲娘，咱们现在就走，我开车，咱们去哈尔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