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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行者 ...

  •   “咳……呃恶……啊恶……咳咳呃……”
      这是一条腐烂在后街的小巷子,就和这个城市里的许多小巷子一样,碍眼万分地穿插在闹市中心的每一个旮旯角落,市侩地像是偷得油腥的下水道老鼠,又卑贱地如同爬满了上好肥肉的无耻蛆虫,简直就是这个看起来好像很美味的城市里的一条条被养得肥硕丰满的蛀虫。尽管离灯火辉煌的奢华街终是算不上远的,却仍然仿佛是被众神遗忘了一样,就算是在白天却依旧吝啬着不肯施舍一丝光明给这里,终年爬满了肮脏的虫鼠堆填着恶臭的垃圾,在黑暗里滋滋地发着酵呻吟着涌出黑色水泡,敬职敬业勤勤恳恳地担当着罪恶衍生地的使命,好像很伟大。
      而此时,却只听得巷子尽头的洗手间里断断续续有传出呕吐的声音,装饰地很花哨却只有薄薄一层的门板似乎起不了丝毫的阻碍,任由这声音回荡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撞出回声悠悠。头顶上坏掉的白炽灯诡异地闪烁着,时隐时亮,就像是藏在阴森的角落里的美杜莎的眼睛,仿佛是在追随着这个莫名的节奏一般,愉快地挥洒着激情。然而,这声音却维持了这种诡然的频率很久,单是听着就知道那人有多难受了,好像是在想把胸膛腹腔里的东西统统清空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干净与无物才能使她感觉到安全,扯着连嗓子都哑了,不难想象里面天昏地暗的场景。
      裴青要有些狼狈地撑在洗手池的台子上,微凸出来的背脊游蛇般浮动不已,随着喑哑的咳嗽声剧烈地颤抖,风中残烛一样摇曳不息。微呈灰色的手掌在大理石的水槽台面上摩擦着,染上一片的红,影影绰绰如与生俱来的胎记一般,手肘和膝盖颤抖着连肌肉都越绷越紧,整个人看起来实在是说不上有美感。
      散开的几缕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侧犹如贪婪的吸血水蛭,残忍地不可一世,张狂地像是在宣告着某种深埋在黑暗里的隐讳,然而就算是这样她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能够用来摆正自己,只能埋着头俯在池边干呕不已。
      其实根本什么都吐不出来,她却总是想着要把身体里的脏东西全清除个干净彻底,最好能将这幅躯壳剖开,然后把那些不想要的全部丢弃,全部,一点也不要剩下,纯粹的厌恶和排斥,拒绝去认同和接受。但是呕了半天,也只有透明的唾液挂在唇角,微漾的水光揉碎了一身壁垒。
      ……“我正在窒息,但是这里并没有水,连空气也很充足,所有的一切,都不差,可是我正在窒息,我快要感受不到脉搏的颤抖,连心跳的频率也越渐淡去,这周围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了关系,我正在窒息,就这样死去,然后,埋葬在贴着我的嘴角轻吐着爱意的你的双唇里。”……
      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容颜仿佛是水面上漾开的波纹,轻轻柔柔地弥散开来,袭着火热的痴意溺进了这个世界上最为绮丽的色彩,从而绽放出的绝美丽艳的花,擎着如妖物般惑人的悠绵香气浮现在眼前,缓慢却不容拒绝地靠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
      “啊……滚……滚开!!给我滚开呀!!!”
      卷土重来的恶心触感猛地袭上脑海,裴青要剧烈地颤抖起来,恍惚是如梦初醒,失控地发出一连串的急啸,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向坚硬的台面,一下一下,重得像是在要粉碎了记忆,狠得如同扼住了翻腾的脑海,飞溅的血花染红了眼角,触目惊心。
      她抬起头来,撑着伤口可怖的手缓慢地抚上面前的大镜子,紧密地贴合着不留一点缝隙,血顺着平滑的镜面蠕动,像头恶心的怪兽,爬缓着侵蚀着,然后一泄千里。
      那里面正映着她憔糜癫狂的脸孔,看起来的确狼狈非常,怒张着的眼角红地仿佛是在滴血,混沌的眼瞳中也布满了细细的血丝,溺作赤红一片,面颊不正常的潮红泛溢出来渲染到了颈部,怪异地像是缝错了别人的躯壳,缨红的唇角晶莹的液体蜿蜒流下,恍惚看着还以为是谁遗留下的泪。
      这么颓糜的人是谁……?
      看着,裴青要突然咧开嘴角笑了起来,用力地笑着,猖狂,乖张,浓浓的却是嘲讽,对着镜子里的她自己。
      裴青要啊裴青要,你有眼睛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寄生虫一样丑陋恶心的东西,肮脏透底……呵呵,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只是一个女人,那么弱,那么瘦,好像只要一用力,就可以掐断脖子,永无纷扰,这么容易就可以让她消失掉的一个女人啊,竟然有本事把你逼到这种地步么?
      九年了,九年啊,你还是没有能够从她的漩涡里挣脱出来,现在,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回归到正轨了,全新的环境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人,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时候任她宰割的裴青要了,那个时候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任何人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有谁突然闯出来打乱现有的一切,明明没有任何可考虑的,明明就可以什么都不担心的生活下去,为什么你还是放不过自己!裴青要!你当初信誓旦旦说出的那些话原来全是在自欺欺人吗?!‘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样的话?……你现在就是连和男生接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做不到你还想怎样还可以怎样?其实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个连记忆都不敢承担的懦夫罢了……
      ……“小要,乖,不要动啊,小要,不要拒绝妈妈,妈妈爱你啊,妈妈最爱你了啊……”……
      记忆里黏腻的触碰又渐染上了肌肤,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上来了一样,尖锐地勾着每一个毛孔,注入麻痹的毒液,而彼时的颤栗于此刻又鲜明起来,犹如鬼神的爪发一样纠缠上来密密覆盖着浑身上下。顷刻,恶心的感觉爆发一般涌上喉咙,腹腔中一阵翻腾,堪堪就要抽搐过去,裴青要忍不住抱紧了手臂,把自己勒地越发紧致窒息,修剪地干干净净的指甲直直陷进肉里,她却好像浑然不知痛觉。
      没有看到,角落废弃下来的一间专门堆放杂物的小隔间的门竟一直没有关上过,自她进来以后,便秉持着那道犹是刻在心上的裂纹,未动分毫。那道窄窄的门缝的背后,清楚可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真切地望着她,竟是眨也不眨,浓浓的黑色的世界,仿佛是望不进去的深渊,漠然吐纳着生人不知的秘密。
      “喀嚓。”闷沉的响声由后面传来,尽管只是极其小声的动静,沉寂气氛的震荡却仍然惊扰了陷在自我折磨中的裴青要,肩膀剧烈一抖当下便握紧了拳头猛然转过身来,一副防御的姿态,惊恐又略带敌意地看向从里面出来的那个人,眼神瞬间变作一片欲盖弥彰的冷清。
      然而这防备的注视却难掩她一瞬间的迷惘,在最初看清那个女生的时候。
      面前的这个人穿着一身侍应生的廉价工作服,很不合身的那种,像是拣的别人不要的,黑色的布料不知道是洗过了多少次,颜色褪得甚至有点浑浊,但衬得她用一根松松的发圈绑起来的头发却显得格外乌黑,子夜一般的色泽,充满神秘禁欲的气息,尽管乱地像是前一刻才被人疯狂地蹂躏过。一双细细长长的单眼皮眼睛,睫毛翘而浓密,轻轻盖着的瞳仁古井无波,鼻梁是难有的高挺,鼻翼却很小巧,嘴唇的颜色极淡,下巴曲线很好看,总的来说,是个不会难看的女生,只是……裴青要不认识她。
      裴青要禁不住心中暗跳一拍,拳头更是握紧。她不知道她已经在里面呆了多久,就算往好的方面想,她并没有一开始就关注到自己,然后来外面发生这么大的动静,肯定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先前的失态究竟被她看去了多少?越想裴青要越感烦躁,嘴角不禁越绷越紧。
      而那女生却只是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似乎在思考什么,抿了抿嘴角,脱下了手上的白色胶质手套,从里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向裴青要递过去。
      那是一张没有多少花色的素青色手帕,叠的整整齐齐,洗得很干净,隐隐约约还有一缕柠檬香皂的味道,清新雅致,就像它的主人的感觉。
      “你谁啊?”裴青要抬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警惕地望着人,并不急着接过。她记忆一向很好,但是始终不记得有见过这个女生,而且这里的服务生一向是在胸口有贴工作牌的,这个女生却没有,她还没有没心机到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好意’。
      看着裴青要这明显的拒绝态度,女生眼瞳中却无多少波澜,看着她,眼神飘忽虚渺地又不像是在看她,只是淡淡开口,声线有种异常的喑哑:“莫尤失,只是负责打扫女生洗手间的服务员而已,如果可以,请你不要让我的工作变得更麻烦。”说着,低头望了望被裴青要的血染红的洗手池台面,抿了抿嘴,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裴青要还没应答,那女生直接将手中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便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时裴青要才看见,她的走姿竟是十分地别扭,右腿,好像比左腿短上了那么一点……
      看着手中的手帕,裴青要犹豫半晌还是放进了衣服的口袋里——她还是没办法对一个陌生人做到心无芥蒂。
      伸手拧开水龙头,俯头用嘴盛了一口的水,涮了涮吐回池里算是结事。
      看着大理石台面上被水混得淡地像假的一般的血,裴青要不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想起方才的那个女生眉角不禁皱了皱,心里充斥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终是抽了一段纸擦了干净。末了又捧起一把冰冷的水浇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晶亮的液体沿着她的轮廓淌下湿了衣襟,晕开斑驳的烙印,额前的短发吸了水柔顺地贴在脸颊上,几缕青丝间露出一双墨黑的眼,鬼森,戾气,生人勿近。
      “裴青要,裴•青•要,记住你立下的誓言。”
      ……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
      “绝对。”

      而门外,昏黄的灯光还是聒噪地闪着,一时明亮一时幽暗未曾桀骜的干脆坏掉。在这黏腻的光影下,一道影子孤漠地立在一侧显得纤细得紧,背靠着寒气逼人的瓷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袭着周身流窜着凄冷的气息,恍如雕塑一般。
      许久,一声低低的叹息借着风蹿过耳畔在巷子里消散开去,顶上的灯光一红,在细微的嗤的一声爆炸声后,彻底陷入阴暗。
      最后的一抹光亮残留之际,隐约看到那道身影一高一低地渐渐走远,如一声叹息般消失殆尽。

      <百川私立中学校高二B部37班>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你们收拾一下放学了,走读的学生现在可以离校了,住校的同学请在六点半之前回到教室上晚自习。”讲台上的那个老男人一边收拾着教具一边说着这些话,脸上还挂着浅浅的慈和的笑意,却还是掩不住他略显青白的脸色和沉重的黛青色眼袋,持教鞭多年又恪尽职守的老教师或许都是这种脸色,但是他看起来却是更为严重几分,也不知道是否错觉。连上三堂课的他或许有些精力不支,这一放学居然没有立即走,而是拖出椅子扶着腰坐下,呆了片刻,嘴里似有似无地溢出一声叹息。默默取下死板的大框架的眼镜揉起眉头来,眼睛紧闭,周遭皱纹满布,这时看着,他的眼睑居然像是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窝上方松弛的肌肉垂坠下来竟遮住一半眼缝……是什么时候瘦成这样的?看起来,比之同龄人似乎老了好几岁。
      静坐了半晌,老教师才徐徐睁开稍显混沌的眸子,倏而眉宇一皱,有潮红侵上脸颊,一瞬间遮掩住原本的菜青色竟显得脸色红润。他抑制不住喉咙翻涌上来的粘黏感用手背掩着低声重咳了几声,从齿缝闯出来的声音隐约有着同他的眸子一般的混沌气息,透着一股子朽木的味道,徒留一缕遗忘在角落的残余生气擎着浓厚的喘息惹红了眼角。
      他微颤着手从兜里摸出来一罐药片来,是那种棕红色的半透明药瓶,瓶口用泛黄的蜡纸覆着,在瓶颈上用橡皮筋紧紧地绕了两圈,看起来像是年代久远的古文物一般,连油纸上面的蜡都细细的碎成了粉末,抛弃掉往昔的光泽沉作年代的皱褶,瓶子里面的药片却已是所剩无几了。他捂着那用了很多年的满布暗棕色茶锈的老茶杯似乎是想合着吞片药,然而偏偏此刻又有学生抱着厚厚的一叠书上来问题,子夜般浸黑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他,一脸的期待或者懵懂,见及此,他半是慈和地笑了笑,略带无奈地把药重新放了回去而拿起了钢笔,疲惫随着墨迹沉淀成一纸刻痕。
      裴青要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门口站着的眼神淡然的实习老师,随之漠然低下了头去。
      或许……过不多久,得换班主任了,也好,高二换,总比高三换好。
      清点收拾好了要带回家的书和作业,裴青要一边翻着书页一边顺手从抽屉里面提出包来,只是她没有想到之前居然忘记了拉拢滑锁,这一提,包大开的口就这样直接瘫了下去,里面的东西顺势落了一地,撞在瓷质地板上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的声响,教室里面还没走完的人顿时不明就里地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裴青要听着这响动,脑中闪念而过,脸色霎时变作一片煞白,视线定在滑到远处的那一小包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上,眼前顿时黑了黑,手脚乍然褪了温度镀上一层冰冷。
      很快回过神来,她连忙收回视线蹲下身子收拾起脚下的杂物,希望能把别人的视线引导开不去注意到那包东西。这时看着,她额角的青筋都越发绷紧,突突地跳了两下泛出一抹浅红,血印一般,而指尖却褪去了血色,微微地溢着凉气,连被书页划出一道血口都活似感觉不到痛。
      然而她越逼着自己不去注意那包掉出来的东西,就越发惦记着,眼角的光都似乎黏在了那上面挣脱不开,那本是一包不起眼的东西,然而在她的眼里却比之深潭怪物还要骇人三分,犹是一只没有瞳子的眼球静静地趴在那里看着她,谅是不吭声都满溢着无限的嘲弄。死死地低着头,裴青要却只觉心脏仿佛是有被尖锐的银钩勾住了一般不上不下地卡在原位不得一丝松懈,缓慢小心的呼吸都拉扯着脉络,稍不注意便激起一阵痉挛,勾得背脊都染就上一片森森的麻痹感,滚烫的触觉。
      该死的,怎么会?!……怎么能就这样被发现,怎么能就这样前功尽弃,好不容易熬到了现在,明明只剩下一年就可以……
      该死的!
      ……“怎么会还不交赎金?!是不相信老子的手段吗?!还给老子报了警?!妈的这些该死的条子!三番五次挡老子的财路!老子倒要看看!有两个人质在老子手里是他们态度硬还是老子手段硬!”……
      ……“呸!这小少爷先留全的碰不得,这多事的死丫头恐怕就没忒好狗运了!先宰了一条胳膊扔给他们看看!再不交赎金的话就砍腿,一天不交你就少块肉!看你能拗到几时!臭丫头死到下边儿去了别怪我,记住,是他害的你!是他们家人害的你!是那些该死的臭条子害的你!!呀——!!!”……
      “嗤!”那件事的记忆猛然漫上眼前,如是调皮的孩子不小心打翻的墨水瓶,凉薄的玻璃于顷刻之间碎成残片飞溅散落,无边的黑色迫不及待地喷涌而出,像是密集的墨蛇逆着浪头疾游而来,沿着小腿攀爬上来,柔软的腹部秉着的是冰冷的触觉,黏腻而寒彻心扉。
      裴青要只觉得眼前恍惚起来,一时之间竟分不太清楚如今身处何地,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好像就在她身边一样,赤红着双目,呲牙咧嘴地鼓噪着,癫狂地喷着恶臭的粗气,身上分泌着难闻的汗味,透过久久没有洗过的汗衫挥发在那个狭小的地窖里面,让空气都似乎停滞下来不再流通,袭过来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那个穷凶极恶的身影逆着摇曳的烛光冲她挥舞着长长的西瓜刀,在瞳孔深处烙下一段形态怪异的黑影,她的眼前却被洒落的沙土搅得忽明忽暗,只看得银色的冷光乍闪,那刀袭着风声由耳畔呼啸而过,惊起半边身子的战栗,随之便是耳旁的大叫和一瞬间侵上眼界的浓郁到无法睹物的黑,紧跟着席卷上来的是身后的剧痛和喷溅上颈部的滚烫……那段记忆铺天盖地地打过来,澎湃巨浪似的拍击在心上,浪花有如万千柄银枪贯穿而来,让裴青要不由得双眼通红,渐渐攥紧了手。
      ……“什么财路不是走,如果有保险一点的赚钱法子的话我自然也不想淌进这门每日都过得心惊胆颤连家都不敢回的路子,你放心,你算是救过我半条命,只要你再帮了我这个忙,他也不会多嘴,我就放他回去,平平安安地放他回家……”……
      ……“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你只需要帮我三年,就这高中三年,一到时间你就撒手我绝对不难为你……呵呵,我家里面也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儿呐,成绩很好的,真的很好,老师们都说上重点大学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如果我不是拿不出她上大学的钱,我又怎么会……”……
      “哒。”血沿着虎口处蜿蜒地滴落,在地上绽成一滴猩红,被米白色的地板衬得尤其刺眼,如是银枪上淬血的红缨,掠着寒光直指喉头,枪尖秉着势破万钧之威抵着那处竟使之吞咽不得,裴青要不由地咬紧了嘴唇,稍显干燥的唇纹都似乎沾惹上齿端的颜色,溺作一抹惨白。
      那时候的事,本来……是于她无关的事,可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后果却要她一个人来扛?过得这两年一刻也不得心安的生活,连做梦都怕多说了一个字,其实,每当看到与那件事相关的那两张脸,她都打从心里感到恶心,他们的笑和眼神毫不掩饰,直直得对着她,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道德的沦陷和罪恶的继续。
      可是,他们谁又是完完全全的干净?
      ……“没有事了,不会有事了,警察马上就来了。现在我说,你给我记住,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你待会儿给警察捡着点说,而关于那件事却对谁都不能说,一点都不能!多的我没有时间细细教给你说了,编故事你总会吧,你是被人被绑架了但是趁着歹徒不留意逃了出来,而我,只是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去旅游了一个月,我们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交集听见没有!以后我的事你别管,我既然答应了那个家伙的条件就自有打算,你要是真的觉得有亏欠我那最好就从此闭上嘴绝口不提这件事,这就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帮我了。”……
      ……“可是我想要保护你!……这次的事情明明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把你牵扯进来,你根本就不会招惹上这些麻烦!这一个月却是你一直在保护我,甚至还差点死在那里,我知道我很没用,但是从今以后,我一定不会再像这段时间这么没用!我必须要保护你,必须……裴青要,你……你,你做我的女人吧!”……
      程亚晟,你其实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是有多么恨你,恨地不吝用最坏的猜想来假设你的未来。但是,却又只有你这个同伴,就算有些时候你故作的干净令我难堪,然而如果没有你跟我一起承担关于那件事的记忆的话,恐怕我会更难熬吧,就算是死有人陪着一起上路应该也不算太孤单……
      “……这个,拿着吧。”裴青要正埋着头将东西收进包里,忽有一抹刻意压制地低低的粗哑声音袭到耳畔来,她的眼前顿时漫过来一道阴影,卷带着轻微的汗味挡住了顶上不尚明亮的光线在地板上映成一团模糊缥缈的面容,隐约有着熟悉的气息。随着,便是一只手紧紧握着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她眼皮底下来,那是一只标准大男生的手,浅浅的绒毛突出的筋骨关节,掌心很大而手指偏长,呈圆形的指甲修剪地干干净净,连月牙弯都是健康的乳白色,黝黑的手背上盘踞着蜿蜒的青筋,看起来很有力量。但是裴青要却没有能仔细注意到这一些,她的眼神全被他握在掌心的东西黏扯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太过让她心惊,导致她的呼吸都似乎粗重了些许。
      “你!”裴青要猛然抬起头,眼神死死地与面前男生的视线钉在一起,漆黑的瞳孔里读不出多少怒意却迸散出森森危险气息,浸了毒汁般的煞气浓厚,怨毒深深。那个男生被她这样深深看了进去,一愣之间不知作何反应,回过神后立马慌乱地低下头去,反手将掌心的东西塞进她的包里。此时只见他干净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不安,浓浓的眉毛无助地耷了下去弯成可怜的八字形,眉头细碎的皱痕满布忧虑,犹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的孩童面对着长辈,心中满是没来由的愧对之意,一声辩解的勇气也没有,坚毅的唇线都稍稍发紧抿成一道直直的缝,如针一般。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就这样僵持着连呼吸声都刻意放缓不愿惊碎了这一刻的欲盖弥彰。男生似乎不太善于处理这种压抑的境况,大掌掻着短硬的头发显得拘束不已,唇瓣半开半合着却不知说什么好,而感受着裴青要定在他身上的视线,更是觉得灼热万分很不自在,两颊的红云便这样在略黑的皮肤上浮现出来,连耳根都溺作了一片赤红,竟像是淬了血色。
      “……是,那种不好的东西吧,你不要再带进学校里面来了好吗?”考虑了半晌,男生皱着眉头犹豫着说完,但却连看裴青要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眸子闪动着掠过一丝懊恼,似乎此刻又后悔将这话说出来了。裴青要听着这话冷不丁地心里一颤,不经意手上力道一松竟将手里的东西又落回到了地上,黝黑的眼睛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一下子溅出灼人的冷光,流泻出凶戾的狠意。只是到再次抬起头时,那对眼眸中却已无多少异样,有得尽是客气的疏离,故作稀疏平常的模样整理着包里的东西,哑着嗓子低声道:“你误会了,并不是你想的那玩意儿。”
      “可是我都已经看到了!不仅仅是这次!”或许是对裴青要这样敷衍搪塞的态度感到有丝生气,也或许是心中对自以为是的正义还有一丝执念,男生眉宇一皱不禁拔高了声音,只是太过中气十足的声音荡在明显安静的教室里面无疑不是平地一声雷,将同学们的视线又一次朝着这方聚集过来。
      见及此,裴青要心惊之余不由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当即一手扯着包一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半拖半扯地拉到教室外的阳台上去,却没有注意到那个男生在她手贴上来的一瞬间红透的脸,眸子里面氤氲出潮润的水汽晶莹地倒映着面前的身影,竟弥漫着隐晦的色彩,似乎有丝隐隐的暧昧在缓缓潜行。
      看着里面的同学没有再往这边看过来,裴青要也松了半口气,这才松开手来放得他自由,只是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揣紧了包口,紧密地拽着不敢有丝毫放松,此时仔细看着还能看见有细密的冷汗浮于她手背上,映着阳光浅浅地染上皮肤泛溢上来的红。她定定地看着他有丝迷离和闪躲的眼睛,僵着嘴角狠狠地置声:“你说看到了什么?!”
      男生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去,似乎在这样的落差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没有意识地绞着手指,连耳后的艳红都还在隐隐发着烫。歪着头想了片刻,似在搜索着回忆里的那个片段,纠着眉头很是头大,张了好几次嘴才恍如梦回一般回答道:“……应该是前天,哦,就是前天你还记得吗?前天下午太阳都快要落山的时候,就在兴扬的旧广场旁边的巷子里,我那天是在那边废掉的篮球场那里练球,但是我家并不是住在那边的,也就是回家的时候要经过那个巷子,所以那天就看到了你……和那个男人。就看到是他给你那种东西的,而且并不是只有这么一点,你们没有说什么话就各自走了,我也没有再继续呆下去后来就直接回家了。”
      “还有呢?这件事……你是不是还告诉了其他人?!”
      男生听罢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没有了没有了!我就只看到这一些!我一个字也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你相信我,而今天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和那个人见面了?他不是好人……”
      “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就是,别管我!”火气蔓延上来,心中满是烦躁,裴青要恶声恶气地打断他的话吼了出来,眼神里面盛满了焦虑还有些微的不安。虽然理智告诉她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一个知晓她秘密的人,然而现在的她的确没有那份闲情雅致来温声细语。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冷静了片刻,终是再没说一个字,只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朝人点了一下头致意便提着包从人身边快步擦过,穿过教室朝门口走去。然而出门的时候却不注意和一个拿着篮球进教室的男生撞到了手臂,这个小冲突就跟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点燃了裴青要的火气,当即一甩手臂重重砸在门板上发出巨大的一声闷响,那人被这一吓不禁呆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走进教室后还心有余悸。
      “妈啊那家伙到底是不是女人呀,什么事啊这是,火气这么大是吃炸药了啊……喂!顾迟非你站在外面干嘛?到底还要不要去打球呀!”
      听到呼声,男生才如梦初醒地回转过头去,脸色低迷,眼神也逐渐黯淡了下来,嘴角亦是越发绷紧。
      其实他应该是还有话说的,其实他是想告诉裴青要,其实他……
      然而看向门口,裴青要的身影却早已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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