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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   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村江正在收拾家里的东西。能够变卖的物什都已经拿去换了钱来偿还父亲赌博欠下的巨款,剩下的是零星的家具和衣服。一家人即将搬出A区的别墅去往早已租好的半地下室居住。村江最后站在自己偌大空荡的房间里,推开窗便是院子里生长了多年的樱花树。正是春天,枝桠间缀满已经开放的花朵和尚未成形的花苞,阳光穿过树枝照在窗户上,徒留浮动的碎影。母亲站在门口安静地唤她:“松梨子,把窗户关上,我们要走了。”
      坐在搬家公司的卡车时,母亲忽然一巴掌过来拍在村江的后背上。女生猛一抬头望向母亲,却见对方在晃荡拥挤的车厢里端庄地坐着,神态自若道:“挺直腰板,注意坐姿。都是上高中的人了,又练了这么久的钢琴,总该知道该怎么坐吧。不要总是表露出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村江学着母亲的样子,慢慢挺起胸膛,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却在路途的颠簸之中,终于紧闭着嘴哭了出来。
      被人拉去网球部看人打球是高中开学几周后的事,作为同伴的女生在她耳边轻声道:“今年的新生里有原先立海大的幸村精市,他是从u-17过来的,参加了开学仪式又上了一个多月的课,但是好像马上又要回去训练了。所以错过这次就很难有下次机会现场看他打网球了。”
      村江兴趣寥寥。球场上的男生光芒四射,每次极有力度的发球和精确的回击都令人热血沸腾,那种追逐着理想的力量竟然能强大到散发在空气里,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村江看了一会便低下了头。铁丝隔网内的热烈世界和她并不一样,那是未被现实摧毁过的理想。而她在现实过后,已经无法再相信对更美好的事物的追逐。
      趁同伴不注意,村江悄悄溜走了。正在回教室的路上,迎面遇见从老师处出来的中川碧。中川看见好友眼神一亮,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却意外地抓了她的手往空无一人的旧校舍跑。村江听见对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我刚才听老师说,旧校舍那里原本荒废的土地被人收拾了种了好多植物上去,还移植过来很多花。理事长知道后好像很生气,因为那里他本打算用来种菜的。我们现在去看看,在那些东西还没被清理掉前多偷一些回去养。”
      村江虽然担心花的主人在自己辛苦种出来的花被人挖走后会如何愤怒以至于咒怨,但她看着中川那张正气满满的脸,主动忽略了“小偷不一定都是长相猥琐”这样的话,而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归类到“正义的搬运使者”那一方去了。

      旧校舍曾有过闹鬼的传闻,加之校方在外面围着一圈禁止进入其实早已破破旧旧的铁丝网,所以人烟稀少,即便是躲避着外人恋爱的情侣也鲜少选择来这里幽会。中川寻觅了一圈,最后在铁丝网上找到一个被割开的长方形入口,正够一个人通过。两人陆续进去,绕过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恐怖的破旧校舍,入眼便是一大片绿圃,中间夹杂着色调和谐的或含苞或怒放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花朵。温和透彻的光线洋洋洒洒浇在上面,叶子与花瓣周边都描着细腻温暖的光。绚烂的花朵颜色仿佛蒸发到空中,渐渐弥漫了人的视线。
      村江放轻了呼吸,心中有莫名的感动。同样被震惊到的中川转过头,望向好友,小心道:“咱这还挖不挖了?”而村江像是刚恢复意识,声音轻飘飘的:“挖什么呢阿碧,你怎么能一脸正气地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小偷行径啊小偷行径。”
      吃了一记瘪的中川意外地没有反驳。反正把村江带到这里来散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有许久没看见好友露出除了官方式笑容外的其他表情了——就像现在这样的,毫不自觉的,嘴角由衷的浅小和煦的弧度。

      隔了一天,中川又将村江拉去旧校舍,事前特别语重心长地教育了一番,迫使女生不得不接受了“反正早晚要被学校处理掉,不如我们挖掉一些带回家保存,说不定还能再创造出这么好看的花圃”这样的理由。其实村江何尝不知道,中川只是在通过隐晦的方式鼓励自己。然而她无法告诉好友自己已经对“只要留下就能再创造”这样的话无法直视了。过往的美丽无法重现,美好都是终究会被毁灭的。
      拿着小铲子挖到一半,中川忽然想起老师还有嘱托的事而跑掉了。临走前还郑重托付村江好好挖下去,并且指定好了自己要的花,扔下“如果来得及我还会过来的”便没了踪影。
      村江忿忿地一铲子下去,泥土四溅。挖了许久,手下已经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坑。女生想了一下,决定把这些坑都修成一个形状,否则有碍观瞻,便慢慢趴在了地上,极其认真地用手修了起来。正当一个坑的修缮完成准备抬头时,村江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了离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她直起身子正要怒骂中川,一晃眼,进入视线的却是一个身材纤细却并不薄弱的男生,他正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
      “幸村……精市?”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微微颔首,礼节性地微笑,视线却从村江的脸慢慢转移到了她手边的黑色袋子和露出的可疑而无辜的半截花头。村江惊恐地跟着他的目光,迅速思考着他来这里的目的,当机立断套近乎:“那个……你也是来这里看花的吗?”幸村闻言嘴角的笑意更亲切了些,村江正要窃喜,没料到立刻被当头喝了一棒。
      “是啊,我过来看看我前不久移植过来的花长得怎么样了。”
      啪地一下,村江把自己的脸狠狠埋进了刚修好的坑里。

      “原来理事长已经发现我这里的秘密了啊。”幸村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村江便头如捣蒜般点头,深思自己是否应该把黑色袋子里的花重新种回去。而幸村却已拿了原先不知藏在何处的洒水壶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给植物浇水。村江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幸村同学,你不把这些花啊什么的移走吗,等理事长来了就来不及了吧。”
      “说的也是,”幸村应着,却又自顾自放下水壶细细察看起它们的生长状况来,“我会想办法的,让它们继续待在这里。”
      可是问题似乎不在那里……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村江想着,又看向中川那个罪恶的黑色袋子,忽然听见幸村说道:“那些花,如果喜欢的话,就请拿走吧。”
      “诶?啊不是……这是我朋友……”村江说了几个字,最终觉得无法说清便闭口不谈而道了谢。幸村谦和一笑,用剪子剪下一些雏菊递给女生:“既然那些是你朋友想要的话,那么这个就送给你吧。”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生长出来了。在黑暗里,虽然无法看清,却能够感知到,能听见它破土而出的声音的,是什么珍贵的事物。雏菊在太阳之下闪出纯净稚嫩的光,簇拥在一起的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接收到的来自陌生人的温柔。花瓣上闪光的水珠毫不自知地意外地抚慰了干涸的孤独,由此开始,慢慢地慢慢地丰盈起来。

      中川拿到满袋子的花朵着实高兴了一阵,却对好友忽然对幸村产生了兴趣而感到意外。她在家里一边翻箱倒柜地找花盆一边询问道:“为什么挖了一趟花回来你就成花痴了,幸村和你纯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类人吧。”
      “可能这是上帝的第九杆子吧。”村江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想了想又道:“况且我只是对他有点兴趣啦,怎么就变成花痴了。”
      “虽然我这样打击你可能不太好,”中川把翻出来的花盆一个个排列摆好,“我觉得幸村属于理想型却又实际理智的人。对于他来说只有网球才是第一重要的。我还在立海大念书时有听说过,他因为生病住院被医生认定无法再打网球,却凭借超人的意志力重新振作起来。能够在某件事物上做到这步的人,是非常不容易和不简单的。”
      话毕中川深深地看了村江一眼。村江知道她的意思,并未回答,只是陷入沉默。过了许久,中川听见村江问道:“后来呢?”中川一本正经:“后来我就转学过来认识你啦。”话音刚落,她便被愤怒的好友在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

      村江趁大家都在气氛热烈地聊天时拿出便当掀开盒子悄悄看了一眼又迅速紧紧实实地盖上了。盒子里面的内容太过寒酸,她尚且还未习惯这样巨大的落差,无法坦坦荡荡地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吃。村江将便当盒塞进书包准备带去天台,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村江同学。”
      班长是来同她商议两周后文艺晚会的事。每个班都要拿出三至四个节目在当天演出。村江的手还在书包里未来得及拿出来,却已经被班长劈头问道:“听说村江同学你以前学过很久的钢琴?”
      “……稍微学过一点。”有点拿捏不好在这里究竟要不要微笑,却总觉得笑不出来。对方听见自己这样说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肩膀:“真是过谦了,我有在前两年的报纸上看到过初中生钢琴比赛大赏的优胜者的照片,那个是你吧。”
      “不是,”忽然就朝着带着赞赏表情的对方笑了出来,“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虽然学过钢琴,却没有参加过什么比赛。”说到后来村江的声音高了上去,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班长有些惊异地看着她此刻没有克制好而显得激动的表情,下意识地要道歉,村江却已经疾步走了出去。

      天台上有微风,一点一点吹拂着村江的校服裙摆。不远处的天空云朵厚重,被太阳照的发亮,如同海面岛屿。女生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吃完了盒子里的白饭和青菜。倒不是说有多想念从前精致豪华的便当,只是忽然之间有些委屈,对着天空使劲眨了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隐隐约约传来一点音乐的声音。村江陡然坐直,凝神听了一会分辨出是Johannes Brahms的第二号钢琴奏鸣曲。她站起身,猫着腰循着音乐声过去,发现是幸村。他已经握着mp3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时间在幸村身上仿佛静止了。从他的面容之中,完全看不出过去疾病留下的痕迹。无论是从月华之中走出来的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还是球场之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王者,毫无冲突地,都是他,融理性与激情于一身。对于村江而言,这样的存在与相遇,是她在贫瘠之中所获得的最好恩赐了。
      村江盯着幸村看了一会,手却先于思想行动起来,径直去取男生手中的mp3。轻轻拿住之后抽出来,一首首往下翻看,竟然全是Johannes Brahms的曲子。村江有些咋舌,又慢慢把它塞回幸村的手中,塞到一半发现自己塞反了位置,又抽出来倒着放回去,倏忽间听见耳边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村江的动作僵住了,耳根子在她转头看向幸村之前率先烧了起来。
      “啊,抱歉,要不我再睡一会,等你放好之后再醒?”幸村笑意盈盈地看着女生,对方僵硬地转过脸,勉强微笑道:“不用麻烦了,哈……哈哈……”两人之间沉寂了几秒,又是幸村扑哧一下笑出来。村江偷偷往后挪了几步,一时之间十分尴尬,脱口而出:“原来幸村同学喜欢Brahms啊,我以前弹过很久他的钢琴曲。”
      “原来如此,”幸村渐渐恢复平淡温和的面容,“要是有幸的话还真希望能听你弹奏。”村江移开视线,安静了一会,慢慢道:“感觉幸村同学网球打得很好呢。”
      幸村不语。村江的话头在空中掉落下去,又被她捡起来:“我听说幸村同学你,国中时期曾经生过病,一度被认为无法再打网球,最后又是为什么重新开始了呢。”
      忽然之间,幸村看见女生潮湿的眼眶以及眼底无限的希望和重新覆灭上去的绝望。从她的瞳孔中映出神情浅浅,从不露喜怒哀乐于表面的自己。原本并不是很情愿回答这个问题的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了空气中。
      “因为,实在是太过热爱了吧。”

      村江站在学生会门外。里面各班班长正在讨论文艺晚会的事况。她正要叩门,却一下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一个尖锐响亮的女声叫出来。
      “诶,你们班的村江松梨子不打算弹钢琴吗?”
      然后是自家班长忽高忽低的声音。
      “……她似乎不太想……嗯,是挺可惜的……诶,原来她还参加过全国钢琴大赏吗……诶?受贿?那是什么?……”
      渐渐地村江有些听不清了。她觉得自己有些恍惚,耳边出现了一年前全国舞台上闪光灯的声音,还有拥挤的记者人群,手举着话筒争先恐后地朝自己涌来。她好像又看见了令人眩晕的镁光灯。突然之间有个冷漠高傲的声音将她从幻觉之中拉了出来,当她分辨出声音的来源之后如坠冰窟。
      “好了,不要再讨论一些有的没的了。回到正题上去……”

      她知道自己不会听错。那是野原千代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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