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爵右座[重生]》卫游

58、少年游四

　　姜溯流来到那高楼时，楼下已经挤满了人。纯粹来看热闹的都被红色的绸带拦在外面，戴着面具参加竞标的交了钱之后会被一一领到楼上。

　　凤萤只比姜溯流快了一步，但两人中间就已经隔了好几人了。姜溯流一直注视着凤萤，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消失。

　　轮到姜溯流时，他先给了钱，却被要求在楼梯口稍作等待。他抬起头，瞥见三楼窗棂之后，有一抹倩影。还没看清楚，那人影就退了进去，看不见了。

　　姜溯流猜测，那就是今晚的主角绛衣姑娘。她躲在暗处，悄悄观察所有的竞标者，从对他们所戴面具的好感度，来安排他们的座位。座位越好者，拥有的初始莲花灯就越多，虽然一开始莲花灯的多少和最后用金钱买来的莲花灯数量无关，但至少说明了一种缘分。所以有不少公子老爷，愿意花重金买一张面具，造型浮夸，镶金嵌玉。美丑不论，似乎越贵越好。

　　等不多时，姜溯流被领上了楼。阁楼环湖而建，有两条十分幽长的长廊，廊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雅间，珠帘相隔，熏香缭绕，各有丫环小厮侍立两旁。一眼望去十分气派。

　　姜溯流一直被领着朝前走，他这才发现，这长廊竟是有地势起伏，越往里走地势渐渐抬高。走到一个位置，再往前看，地势又越来越低了。

　　“公子，这就是您的雅间，请上座。”

　　姜溯流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被安排的位置，竟是地势最高的一点，也就是说，他意外得到了绛衣姑娘的青睐？拿到了最好的座位？

　　而在他的右手边，正是凤萤。

　　小十二此时还跟着他，先他一步为他掀帘，又给他摆好了茶盏，倒好了茶水。姜溯流被他这么服侍着，有些过意不去，道：“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去忙。”

　　小十二迟疑了会儿，道：“我，不忙。哥哥好多规矩不大懂，我陪着哥哥吧。”

　　姜溯流一想也对，就没再叫他走了。姜溯流见周围人纷纷把面具摘掉，便也抬起了手，小十二又快他一步，帮他把面具摘了，轻轻拿在手里。姜溯流一直看着凤萤那边，生怕错过了他摘面具的那一刻，不过可惜，凤萤似乎完全没有摘面具的意思。

　　座位一满，好酒好菜也全部上齐，姜溯流回想那鱼兄的话，好像没有不让他吃这里的酒菜，正要大快朵颐，眼角却瞥到小十二正盯着盘子里的红烧肉，隐忍又羡慕的样子。姜溯流立刻让旁边人去新拿了一副碗筷。

　　小十二受宠若惊：“不不不，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太……”

　　姜溯流直接把他按住坐下，触手之处，只觉得骨头硌得手疼。

　　“吃吧，有机会能好吃好喝的时候，拒绝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小十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姜溯流，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窃喜的笑，他点点头，终于肯坐下来吃了。

　　姜溯流也笑了，他扭过头，正巧看见凤萤把头转回去，似乎刚刚在看他们这边。

　　是错觉吧。姜溯流想。

　　这时，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美妇走到了所有客人所面对的高台之上，她化着极为浓烈的妆，相较于她的年纪而言，实在是过于鲜嫩了，但是言语之中多有幽默之处，倒也衬了她那略显滑稽的妆容。

　　欢迎、感谢，顺带吹捧了一下朝朝馆的头牌琴师绛衣姑娘，这是最标准不过的开场白。惯例之后，竞标正式开始。

　　姜溯流给自己选了青色，由于他是最好的位置，所以率先拥有了十盏莲花灯，几点青青沿岸飘在湖泊之上，倒像是亭亭荷叶。

　　从他两边排开，其他客人拥有的莲花灯数依次减少，第十个人开始，就没有莲花灯了。

　　此次竞标全程由那美妇主持，她笑着高喊：“一两，起！”

　　立刻有客人眼疾手快地敲了座位前面的鼓，于是便以一两的价格买下第一盏莲花灯，在湖面添上了一抹属于自己的颜色。依次往后，每盏灯的价格都比前一盏要高。

　　姜溯流斜倚在椅子上，手指百无聊赖地敲打桌面，开始时的抢灯只是小打小闹，到了后面可以无限喊价买别人的灯时才是重头戏，所以他也就先由着小十二击鼓玩儿，抢到了就买。

　　姜溯流虽然囊中羞涩，但是关老爷有钱，临行前，关老爷特地给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钱财，为了自己的儿子，当然多少钱都舍得花。

　　小十二负责击鼓抢灯，姜溯流负责掏钱，咋一看，倒真像是宠着小倌儿的公子哥儿，加上开始时就拿到了最好的座位，所以频频惹来其他客人的侧目。只有凤萤，目不斜视。他的身板挺得很直，看起来也十分专注，不像是来青楼玩儿的，而像是来听老师讲学的。

　　在大家都热火朝天地抢灯时，凤萤的雅间却冷冷清清，他只是正襟危坐，自己不击鼓，也没让身边伺候的人击鼓。

　　姜溯流见他那副模样，实在是忍不住发笑，心道这位兄弟难道是有“色心”没“色胆”？只是学大人的样子来凑热闹的？姜溯流虽不知这位小凤公子出身如何，但看言谈举止，绝对和自己这种从小放养的完全不是一个路子，所以身在这种风月场合，拘谨也在所难免。

　　姜溯流一手撑着头，不知不觉完全把身子侧向了凤萤那边，即使对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他也情不自禁被吸引。姜溯流说不上自己到底有什么可乐的，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单是望着一个人，就会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随着竞标的进行，湖泊上的莲花灯一盏盏被点亮，五光十色，如同盛满鲜花的瑶池。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哪种颜色更占优势。

　　第一轮抢灯之后，紧接着就开始第二轮——以高价抢买其他颜色的花灯，换成自己的颜色。这一轮，才是真正看财力的环节。

　　原本湖泊上的莲花灯什么颜色都有，但是渐渐的，某几种颜色所占据的面积越来越大，属于姜溯流的青色独占鳌头。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开价五两要买下旁边一盏红色莲花灯，那灯原本的主人肯定就不乐意啊，喊价十两，然后那中年男人继续抬价，喊到二十两。二十两买一盏莲花灯，已经算是非常高的价格了，原主人犹豫了半天，还是灰溜溜地败下战来，不吭声了。

　　那高台上的美妇笑道：“二十两一次，二十两两次，二十两……”

　　“三十两。”

　　全场哗然，纷纷去看是谁喊出了三十两！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就全跑到了姜溯流右手边——喊出三十两的正是凤萤。

　　姜溯流：“……”

　　姜溯流此刻的心情有点微妙，惊讶，又有些莫名地不痛快。感情这哥们一直默不作声，是为了等后面放大招啊。

　　凤萤以三十两的高价买下莲花灯之后，接下来一连十数盏，他都喊出了同样甚至更高的价格，因此，属于他的白色莲花灯愈来愈多。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颜色被挤掉的感觉实在不爽，但是又无可奈何，一时间，整片场地简直哀鸿遍野。

　　到后来，湖泊上几乎只分出了两大块颜色/区域，青色和白色。

　　然后——

　　当凤萤想继续以三十两买下姜溯流的青灯时，姜溯流想都没想，喊道：“四十两！”

　　凤萤道：“五十两。”

　　姜溯流：“……五十五两！”

　　凤萤：“六十两。”

　　全场开始沸腾，大家的目光在姜溯流和凤萤之间转来转去。

　　姜溯流瞪着凤萤，可偏偏凤萤死活不看他。

　　“七十两！”

　　这一回，凤萤没有立刻接价。姜溯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喊出七十两，他已经快要倾家荡产了。

　　就在他噎住喉咙的一口气终于呼出来时，凤萤道：“一百两。”

　　“………………”

　　周围口哨声、喝彩声、唱衰声，什么声音都有，连成一片，姜溯流几乎都听不见小十二说话了。

　　“哥哥别冲动。”小十二拽住姜溯流的衣角，急切道，“朝朝馆还从来没有叫价超过一百两的先例。哥哥，为了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的。”

　　姜溯流微愣，心道这小子以为我是为了绛衣呢。他来朝朝馆的初衷，的确是为了绛衣，不过刚才和凤萤叫价的时候，他已经把绛衣抛之脑后了，就是铆着一股劲儿非得把凤萤压下去。绛衣的标，谁都可以赢，但凤萤不行——这大概是姜溯流此时最大的信念了。

　　所以，即使众人再唏嘘，小十二再力劝，姜溯流依旧喊出了——

　　“一百两一文！”

　　全场：“……？？？”

　　姜溯流镇定自若，又重复了一遍：“一百两一文。”

　　然后，凤萤终于肯看他了。

　　姜溯流露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客气微笑，凤萤道：“一百两两文。”

　　姜溯流：“一百两三文。”

　　凤萤：“一百两四文。”

　　全场唏嘘声一片，有人道：“哎你们两个这样好没意思，一文一文的喊价要喊到猴年马月啊！”“就是啊，你们这样喊到天明，是要让绛衣姑娘苦守春闺吗！”

　　高台上那主持竞标的美妇似乎也很为难，道：“二位公子，要不这样，你们各自出个价格，写在纸上交与我，谁的价格更高，这莲花灯就归谁。”

　　立刻有人道：“那万一他俩写的一样呢？”

　　“不可能吧！”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了笔墨上来。姜溯流咬着笔杆，望着凤萤思忖片刻，提笔写下了价格。

　　等到两张纸条都交到了那美妇手中，她打开一看，脸色微僵，稍作调整又笑盈盈道：“都说无巧不成书，两位公子今天的缘分，可以写一本书了。”

　　有人问：“当真价格一样？”

　　美妇点点头：“一样。”

　　全场又是一阵唏嘘感慨。小十二悄声问：“哥哥，你到底写了多少呀，总不会，是一千两吧？”

　　姜溯流敲了他一下，道：“怎么可能，我把自己卖了也没有一千两。”

　　“那你写了多少，竟然还和那位公子一样……”

　　姜溯流笑道：“很容易嘛，因为我写了个零。”

　　小十二微微瞪眼，望了望凤萤，有点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高台上，那美妇道：“两位公子既然分不出胜负，那不如这样，竞灯到此结束，现在就去数一数湖面上谁的莲花灯多，多者为胜，如何？”

　　放眼去看，湖面上青色和白色各占了半壁江山，看，是看不出谁多谁少的。

　　姜溯流和凤萤都同意后，湖上放灯的人便开始细数起来。

　　最后，凤萤四十三盏，姜溯流……四十四盏。

　　场上鼓掌欢呼声不断，姜溯流吁了口气，这时，凤萤已经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溯流买下绛衣的标，立刻有人殷勤地来给他领路。小十二跟在他后面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走，姜溯流没有说话，小十二便一直跟上了。

　　竞标的排场搞的很大，绛衣姑娘的头夜，氛围也搞得有点像洞房。

　　秀丽的庭院假山内，小巧的亭台布置得十分有情调，花团簇拥，酒菜飘香。

　　姜溯流面对着绛衣，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是个不输凤璇的美人。她的妆容非常精致，但整个人却没什么神采，与其说是被逼无奈，不如说是心灰意冷。

　　姜溯流觉得自己眼下坐在这里，有点像个逼良为娼的恶霸。

　　绛衣的脖子上，果真挂着一颗绛色水晶，她抬手倒酒时，手腕处露出了一个红色的小印记，十字形交叉，像是烙铁烫上去的。

　　姜溯流不由心惊。如果说，在见到此印记之前，他还对那位被他救下来的鱼兄半信半疑，那么现在，他几乎是深信不疑了。

　　绛衣手上的印记，名为“缚灵咒”，是一种极其罕见的恶咒。下咒之人，请怨灵上身，以恶咒束缚别人，中咒之人，必须完成，或者说做到施咒之人所说的一件事，而这件事，基本是非常难完成的，否则的话，将一直受到咒言的束缚。姜溯流刚到云天城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件颇为有名的事。一个修仙世家的两兄弟，哥哥天资聪颖，常受到长辈的夸奖，弟弟较为愚笨，总是被打被骂。弟弟因此心生怨妒，对哥哥下了“缚灵咒”，把哥哥变成了一条小蛇，哥哥什么时候从南境海域爬到苍穹雪海，就能变回人。这两片海分处修真界的极南极北之地，途经无数凶险之地，一条蛇，从一地到另一地，起码需要花费几十年的时间。而小蛇的寿命不超过十年。也就是说，这对哥哥来说，变成人是一件不可能完成之事。后来，哥哥也的确是以蛇之身死了。

　　之前在那位鱼兄身上，姜溯流就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红色印记，但由于当时天色较晚，他也没看仔细，现在想来，那应该也是“缚灵咒”没错了。他尚且不清楚鱼兄、绛衣和关少爷的关系，但想来，是那鱼兄希望他能帮助自己破解“缚灵咒”。

　　姜溯流依鱼兄所言，不露痕迹地与绛衣把酒言欢，顺便套套人姑娘的话，可惜这位绛衣姑娘话太少，姜溯流见套不出什么，也就不为难了。

　　只是手中这酒……

　　这酒不似姜溯流所熟悉的任何一种，但是醇厚绵甜，甚至有种淡淡桂花香。酒中额外加的，是会使人开心，但此刻却并不能使姜溯流开心的“调剂品”，所以姜溯流也只是假装饮酒，再暗中用灵力将酒逼出体外。

　　大多数情况下，这招都是万无一失的，但此酒极其特殊，姜溯流虽然只是口中沾染了酒液，但不消几杯，就开始感到有点晕晕沉沉。他的脑子虽晕乎，但却因此感觉到了格外的兴奋，整个人就像身处云端飘飘摇摇，有种情不自禁要再多喝几杯的欲望。

　　大事不妙！

　　姜溯流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下去了。他强忍着心中翻涌沸腾的热潮，倒头趴在了桌上。

　　“姜公子？姜公子？”绛衣轻轻用手推他，语气有些担忧，“你怎么样了？”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姜溯流的手背，他不由一个激灵，但依旧装得喝醉了，嘴里还嘟嘟哝哝：“酒……是好酒……”

　　绛衣在他耳边喊了好一阵，大概是觉得他真的睡着了，于是起身走到亭台外，不知对谁道：“你带姜公子去房间休息吧。”

　　接着立刻有人道：“姐姐放心。”

　　是小十二的声音。

　　小十二走到姜溯流身边，把他架了起来。姜溯流虽然看着偏瘦，但重量倒不轻，小十二生得瘦小，架着姜溯流，脚步便不稳了，两个人一晃一摆地艰难走着。

　　方才和绛衣喝酒时，姜溯流只是隐隐有些感觉，但现在，才是药劲儿真的上来的时候，他浑身又热又烫，小十二身上的熏香更让他觉得心浮气躁。

　　姜溯流问：“房间在哪？”他声音十分沙哑，还带着点说不清的炙热。

　　小十二道：“就在前面走廊最里间。”

　　姜溯流便把他一推，道：“我自己可以去，你走吧。”

　　把人一推，姜溯流自己也没站稳，差点撞在墙上，小十二道：“哥哥，小心！”

　　“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姜溯流仓促地想站起来，结果反而适得其反。小十二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此时此刻，姜溯流脑中已经快成了一团浆糊，他突然想到在来山鬼前，姜黎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你不管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也依然会遇到没准备的事情。所以最好的准备就是，永远不要有任何准备。”

　　而现在，就是准备之外。

　　可是尚且年少的王爵，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发的情况。

　　他把小十二推开，因为极力的隐忍，衣服之下都显露出了紧绷的线条，他甩了甩头，甚至故意一头磕碰在门柱上以保持清醒。

　　小十二一急，不由自主想来帮他。

　　手刚抓到姜溯流的胳膊，姜溯流就一拳砸在门柱上，喝道：“滚！”

　　小十二直接吓懵了，眼珠也将落未落。他咬咬牙，还是要上前。这时，一只手拦住了他，他惊讶地偏过头，看到了一个衣衫若雪的少年。

　　“凤……凤萤公子？”

　　凤萤道：“你先走，我扶他回房。”

　　小十二担心道：“可是……”

　　凤萤去扶姜溯流的胳膊，不出意外也被挡掉。

　　小十二摇头叹道：“我们没法帮他，还是……”

　　他突然说不出话了——因为凤萤强硬地将姜溯流两手一拧，然后直接把人扛在了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