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玉人引》林清娴

23、非梦·境迁·剪不断

　　曲鹿鸣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喝药。

　　朝释嘴里面还含着一块蜜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和阿争是不是吵架了，他让我来看着你喝药，这几天你睡着的时候他都是亲自守在你旁边的，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可以吗？”

　　曲鹿鸣的语调很温柔，他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对于家人就更加温柔了。

　　他现在还肯叫叶争一声阿争，说明他们两个关系应该还是不错的。

　　朝释不置可否地弯了下嘴角。

　　曲鹿鸣今日换了较为简洁的一身贴身衣袍，素华银松，月白纹饰。长发用白缎带束了，全身上下宛如深海明珠，皎洁无暇。要说唯一出彩的颜色，那就只有唇上那一点樱粉了。蓝色眼眸敛去了当时寒气迫人的味道，浅澈宛如平静地海洋。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呦呦，一点儿都没有变。

　　曲鹿鸣见他不肯回答，于是缓缓对他诉说道，“你可知，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他跪在我面前，求我。”

　　朝释终于满目错愕地看向他。

　　曲鹿鸣了然地笑了一下，“你也很奇怪吧，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说跪就跪？可是，他那日——不顾一切闯进殿里，抱着你，跪在了我面前，求我救你。”他盯着朝释很久才道，“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很........不同，希望，你不要辜负他一片真心。”

　　朝释垂下眼帘，想的却是：第二次？

　　他恍惚中好像记起，曾经，在上林宗好像也有那么一次，他跪在那里........

　　曲鹿鸣：“我知道，你们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今日我仍要提一句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我不希望他再受伤了......”

　　朝释抬头看他，“......受伤？”

　　曲鹿鸣迟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忧伤，“......叶争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他身上那伤估计就是......而他喜欢的人，就死在了他眼前，所以........”他说的含糊不清，但朝释却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释脑海里顿时勾勒出一个模糊女子的身影，那女子和叶争背对着背，然后消散无影。

　　他苦涩地笑了笑，怪不得，怪不得叶争会变化那么大，怪不得他的眼神仿佛死了一样，原来，在他不在的这十年，他受了另一个人的影响，人生轨迹已经偏离。

　　心爱的人死在眼前，也难怪他会变成现在这样.......

　　朝释开始忍不住心疼，如果，他还在......他还在他的身边.......

　　他想到这儿，思绪一下子卡住，满嘴的苦涩自嘲。就算他还在，又能怎么样？他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他和她的事情，跟他这个局外人有什么关系，那已经是个不属于他的故事了。

　　叶争为了一个人宁愿忍受魔气侵蚀那么多年，想必是爱得刻骨铭心了吧.......

　　还有，他之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的命，想要就给你好了，如果能死的掉，我巴不得这样做。”

　　殉情......

　　朝释按着自己的心口，不知道现在这种复杂地感觉是什么，从小带大的义弟，有了心爱的人，为了别人愿意去死，却将他的照顾当做恩情来回报......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符合道理的......

　　朝释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忘记。

　　想不通的，只要忘了就好，随便扔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最好永远不要记起。这是他一贯的做法。

　　一次想不通，第二次再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装作和自己没任何关系，装着装着，就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关系了。所谓自欺欺人，也就是这样吧。

　　“宗主，叶公子请您出去说话。”外头一位侍女唤道。

　　“好，我马上出去，你让几个人来给病人换药。”曲鹿鸣拢了拢袖子起身回应道。

　　朝释忙拉住他，“诶，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曲鹿鸣的态度却意外地强硬，一手将他按了下去，“病人给我老实躺好。”说完他就出门了。

　　朝释一头栽回枕头上。

　　门外长廊上，屋檐坠下透明的冰柱，青松盆栽茂盛坚劲，枝叶上覆了层柔软的白雪。

　　叶争和曲鹿鸣并肩走在长廊上。

　　曲鹿鸣道：“你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吗”

　　叶争摇头，“不知。”

　　曲鹿鸣微微扬首，道，“那具身体，原本应该是死了的。”

　　叶争微睁了眼，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曲鹿鸣。

　　曲鹿鸣也停下来，回望着他，屋檐上滚落一堆新雪，扑朔朔散在地面。

　　“灵脉破碎，筋骨截断，基本上是个废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活着，但是，有人用远古蛮兽的心脏为他续命，直接将原本粉碎的心脏替换了。又用多种逆天的药物浸泡他的身体，硬生生将这具身体保留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他的精神没有受到损伤，但是，他能活着，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依我猜想，应该是有一段假死的时间......这个身体的生命活力恢复绝对不超过半个月。我在古籍上看到过，用蛮兽心脏替换人的心脏，这个人可以活最多十五年。十五年后，心脏衰竭而亡。在此过程中还必须用灵药吊着身体，给强大的心脏补充能量，否则会导致血崩而亡。”

　　“九年？十年？差不多吧，假死的时间。因为是假死状态，心脏的活力还算好。这次醒来差不多还可以再支持十年。但是因为不久前有强大的灵力在他体内乱窜，已经造成了巨大的损伤。怕是这个时间还得在往下降，保守估计，还有五年。”

　　一个个晴天霹雳打在头顶，叶争神色有些恍惚。

　　“二哥，我......”

　　曲鹿鸣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肩头，“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为他续命......只是这一回，你要好好珍惜......时间不多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哀伤。

　　叶争难以置信地拨开他的手，身体踉跄了两下，倒在旁边的柱子上，手指掐进了木柱里头，划出两条深深地痕迹。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我不信，我不信！”

　　曲鹿鸣有些看不下去似的，去抓他，“你不信又能怎么样？！大哥那会儿，你难道忘了吗？！你亲眼看着他死，结果不相信又能怎么样.....”

　　叶争突然甩开他的手臂，退后两步，“不！你不知道！不是这样！他.........”

　　曲鹿鸣突然想起来，他看朝素的脸，似乎......和大哥朝释，很像....只是因为气质相差太多，他一时间没有将两人的脸联系起来，现在仔细一想，似乎两人是真的长得很像。

　　曲鹿鸣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难以置信道：“你用他来代替？！”

　　“不！二哥你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了......”叶争抱着头从柱子上滑落，露出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示出来的脆弱。

　　曲鹿鸣却慢慢扶起他，“起来，叶争，你这像个什么样子，代替就代替，只要你能以此为理由，活下去就好，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求着让我杀了你了，太难看了，你知道吗？！”他的语气堪称严厉。

　　叶争抬起头看他，眼眶泛红。

　　曲鹿鸣用指尖擦去他眼角一滴快要落下的泪水，“叶争，你听好了，你这条命是大哥给你的，他绝对不是为了让你死才保下你，你要好好活着，才能算对得起他，你知道么？！”

　　叶争张了张嘴，“他.....是想要我活着？”

　　“对，他是那种就算自己死也要保下我们的人，大哥他绝对不会乐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曲鹿鸣笃定地说道，自己的眼角亦有些泛酸。

　　很久之后，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谢谢你......二哥。”叶争渐渐垂下手，嘴角浮现一抹细微的笑意。

　　那笑容藏着难言的苦涩，喜悦，心酸，悲痛。

　　也对，失而复得，他还能渴求什么？他只要默默守在那个人身边，就是他活着最大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