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玉人引》林清娴

11、非梦·境迁·寐思

　　抬头仰望，暮色已深，左右顾盼，街道上行人商贩收歇，烟火味渐重。

　　朝释哦了一声，“没想到这么远啊，不过......这里不是浮华宗地界吗？”

　　不远处，雪山连绵。

　　叶争没有半分要和他说话的样子，拽着他的领子就往客栈里头拎。

　　“休息。”办好了入住手续，叶争把他往房里一扔，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

　　朝释在床上滚了半圈，慢悠悠支起上半身，心想：这是体贴我这个废人吗？

　　依叶争现在的速度和实力，就算一路不停歇赶到那女孩子的所在地也是没问题的，当然，现在的朝释就不行了。

　　“诶，书生，感受到了吗？”朝释眼睛一转道。

　　“是的，那股魔气和那怨灵不一样，是地魔。就在他身上。”炎烬用一贯平直的声线答他。

　　朝释回想起先前叶争抬起手那一瞬间，手臂上露出的一丝黑色痕迹，想必那就是魔气侵蚀造成的。只不过就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后来叶争半途失神，他拽着他跑，这才确认了。

　　能让仙君受伤的魔物，其实已经不多了，附着在他身上的魔气虽然不弱，但随便清除干净他也是能做到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被魔气缠绕黏着的滋味可并不好受，朝释生前饱受苦头，对此，再清楚不过，他并不认为叶争会为了受虐而留着这痕迹。那么为什么呢？

　　还有，他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

　　曾经那么熟悉的一个人，曾经在他面前毫无隐私可言的叶争，如今他身上多了那么多的谜团，而他一点都不知道答案。

　　朝释望着窗外发呆，一口气堵在喉咙，叹也不是，吞也不是，就那样吊着。

　　窗外，八哥用黄色喙清了清腋下的的羽毛，嘎嘎叫了两声，飞入沉黑的夜色中。树叶枝干和房屋的每一寸轮廓都在黑暗中沉默。

　　炎烬在朝释脑袋里再次开口了，“可以用魔剑试试，这种魔气算是对它很好的养料。”

　　朝释转过来，揉了揉发红的手肘，“可是我没有灵力啊，灵脉也碎了。”

　　炎烬道：“没关系，只需要一秒——不会爆体而亡的，顶多七窍流血。”

　　朝释：“......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炎烬非常勇敢地重复了一遍，朝释拿他没办法，气呼呼地让他闭嘴了。

　　朝释没事干，在地上翻了几番，滚了几番，无聊地快长出芽儿来了，最终还是决定滚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心神不宁在床上躺尸，朝释尽量让自己不想什么事情，但是因此，灵魂都快出窍了。

　　街上还有几盏红灯亮着，等他稍微有点困意，开始磕巴眼皮子时那红灯笼终于落了。

　　朝释迷迷蒙蒙地想了很多，但好像隔了一层模糊的铜镜，怎么也看不清过去了。于是越发迷惑，就这样沉入了梦境。

　　月光像是被筛子筛过几遍的珍珠粉，不吝啬地散落在朝释的床边。

　　门轻轻地打开了，竟无半点声响。

　　炎烬的和朝释的感官一心同体，朝释睡得死沉，他也进入休眠状态，对外界一无所知。

　　除了朝释身死和魔剑封神那会儿他出来逛了逛，剩下时间就一直在朝素体内数着时间等待朝释醒来，这一等，等了十年。

　　是以他作为魔剑剑魄，对叶争的到来，一无所知。

　　乘着夜色而来，叶争没什么偷窥的自觉，步子端正，脚步轻盈，就是听不到声音。

　　他的靴子和下衣摆浸透在月光里，上身暗暗沉沉，唯有一双眸子亮如点了星子的黑曜石，光影浮动。

　　月光清湛，将朝素雪白的脸照得透亮，隐隐散发着不健康的苍白感。

　　叶争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你和他.......很像.......真的很像.......”

　　朝释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将身子躺得更平了。

　　叶争看了他一会儿，走几步到床脚，拉出被朝释抵在脚边的被子，轻柔地盖到朝释身上。

　　朝释微微动了动，翻了翻身，仍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平，手却伸到了被子外面，砸吧了下嘴，什么都没说，睡得死沉。

　　叶争视线一转，蹲下来，伸手翻开他的左手。掌心的痕迹仍然清晰。

　　叶争闭了闭眼，抿着嘴唇，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地回忆。

　　那个人，也是这样，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果然是亲兄弟吗。

　　叶争松开他的手，刚想起身，却不料床上的人伸手轻轻一握，拽住了他右手的小拇指。

　　叶争愣住了，然后彻底呆在了原地。

　　不断上移的月光像一泼冷水，不客气地往他身上灌，令他骨子里，甚至是血肉都冒出一股寒气。回过神来，瞳孔已经紧缩为一个狭小的星子。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艰难地喘了口气，“放开，放开......”

　　朝释这身体的力量其实不大，而且在睡梦中，只是那拽着叶争小拇指的手却很用力地握紧了，怎么也不让它离开。

　　就在叶争准备不惜弄醒他强行扯开朝释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句清晰的梦呓。

　　“.......霖满，不准死......”

　　脑海中仿佛有数条锁链骤然崩断，喀拉喀拉的。折磨了他十年之久的诅咒就那么消失了。

　　同时崩断的还有叶争最后一丝理智。

　　月光之下，

　　他无力支持，

　　就那样，跪倒在了床边。

　　床上的朝释浑然无觉，只是手无意识地紧紧拽住叶争的小拇指，怎么都松不开。

　　好似找到了安慰，朝释无甚血色的嘴角慢慢挑起了一个浅淡的笑。

　　那眼角的一滴泪珠滑落脸庞，渐渐被夜风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