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淅鬼

4、第 4 章

　　“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突然收到这样的邀请，完全在陆妍的预料之外，她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需要现在就回答，可以好好考虑清楚。其实我离开公司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只是那时事务所还没组建起来，不想把你们也拉进来冒险。”陈慕同笑着说，又看看时间，“我还有点事，恐怕得先走一步了，下次我带你看看我们事务所的环境和正在做的项目。”“好的，我会认真考虑的。”
　　陆妍起身把陈慕同送出餐厅，又返回桌边坐下，她不知道面对陈慕同的邀请，该高兴他对自己的认同，还是该气恼他从没把自己看做一个威胁，只知道对于她来说，陈慕同一直是一个巨大的障碍，立在她的前面，她不愿承认自己在建筑设计方面与他还有差距，更不希望以后的作品都打上陈慕同的烙印——她很清楚，一旦加入他的事务所，不管以后再去哪，再做出什么样的设计，人们提到她，都会提起她的风格是深受陈慕同影响的。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份邀请，具有十足吸引力，跟如此出众的建筑师一起工作，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杜妍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结论来，她决定暂时不去考虑太多，先专心完成手上的项目。

　　陆妍每天不是在网上查询医疗建筑的案例，就是在会议室组织大家讨论，绘图。为了让大家更好地利用时间，提高效率，她把大家的上班时间推迟到上午十点，下班时间延迟到晚上九点，吃饭就在医院食堂，大家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天中午陆妍吃完饭正要上楼，急诊科的付医生叫住她，“陆工，你等等。”她停下脚步，“有事吗，付主任？”“那个，有点事想问问你，要不到我办公室说吧。”
　　陆妍和付主任刚要往急诊科医生办公室去，发现那边吵了起来，一个身材略胖、带着眼镜，四十几岁的医生站在办公室门口，把手里的病历抖的噼啪作响，“小杜，我不是已经告诉过这个病人不需要做心电图了吗，你是怎么了，非要我亲自来指导，还是说你这么年轻就学会给病人乱开检查单了。”
　　“王主任，你非要这样揣测别人的用意？”陆妍听见办公室里的人语气平静地说。王主任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明摆着的东西还需要揣测？不过你也可以拿自己医术不精来辩解，如果真是不懂，就多向我们这些前辈请教，我绝不会因为你资质愚钝就不教你的。”里面的人仍是冷声回答，“我倒是希望您的医术能像您的年龄一样随着时间增长。”那位自诩前辈的医生终于气急败坏地去抓办公室里那人的衣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妍站在离办公室较远的地方，看不见里面的动作，只看见旁边几位医生护士试图把他和屋里的人拉开，也顺带被批斗了一番，“好了王主任，您也说了您是前辈...”“拉我做什么，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两个学得乱七八糟，多开几张检查单就能发财啦！”莫名其妙躺枪，劝架的几位医生护士脸色都不太好看，倒是周围的病人像获悉了什么内幕似得，围了上来，随着那位王主任“砰”地被掀倒在地，和他争执的医生杜雨也从办公室里出来，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付医生留下一句，“还是晚点再问你吧。”赶紧跑过去把王主任扶起来。
　　周围的人见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恢复了原状。
　　回到办公室，苏闵递给陆妍一份表格，“祁医生说周日医院组织爬山，问我们参不参加，这个是人员统计表。”陆妍看了一眼她手里那张纸问，“爬哪里的山？不会又是凤凰山吧。”“不是，是琼山，说去的话要早上六点到医院门口集合，一起坐大巴过去。”陆妍听出苏闵语调里还是很想参加的，“你跟大家说，周末没有特殊安排的都去吧。”

　　晚上陆妍结束工作准备回家时，经过急诊科，朝医生办公室望了望，付主任正在和一个年轻医生说话，一见她就招呼着，“陆工，进来坐坐”，他指了指坐在靠门的桌子前，“你就坐这边吧，杜雨不在。”又给她倒了一杯茶。
　　一旁的年轻医生跨坐在椅子上，身子伏上椅背，继续刚刚的话题，“心电图为什么显示心肌梗死，这跟病人感觉腹痛有什么关系？”“应该是胆心综合症。”见年轻医生还是一脸没听懂，付主任又进一步说明，“心脏受T2-8脊神经支配，胆囊、胆总管受T4-9脊神经支配，二者在T4-5脊神经处存在交叉。病人说他有胆囊炎，自然就通过T4-5神经反射引起冠状动脉收缩，血流减少，导致心梗的发生。”“那杜医生不是在乱开检查单啰。”付主任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倒是王主任，明明是心内科主任，连这些基本的都没考虑到，老是...”付主任一脸无奈，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好了，你快去忙你的，我还有事要跟陆工说。”
　　年轻医生乖乖出去查看病房，付主任摘下脖子上的听诊器，走到她身后的办公桌前坐下，“陆工，你做建筑设计很多年了吧？”陆妍放下手中的茶杯说，“也没有吧，四年。”“那你以前念的是哪所大学？”“昆士兰科技大学，在澳大利亚。”“你对国内的建筑大学了解吗，我儿子也喜欢工程设计，他今年六月份就要考大学了。”“他想念哪个方向，室内设计、景观设计、土木工程还是建筑设计？”
　　“这个我倒没问...”付医生话说到一半，一个护士探头朝办公室里喊，“付主任，2号床的病人需要您看一下。”付医生连忙抓起桌子上的听诊器，起身往eicu去，“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陆妍坐在办公桌前有点无聊，她注意到眼前的桌子上有一只黄色小狗模样的卡通玩具，脸长得很抽象，三角形的耳朵，眼珠子盯着右边，一边的嘴角微微上翘，像在想什么馊主意，她用手指按了一下狗脑袋，那只狗就摇晃着脑袋，把目光从右边移到了左边。陆妍顺着黄色小狗的目光，看见桌子左上角放着一本摊开的一本笔记簿，它的主人在上面写满了各种药品的使用心得，“β受体阻滞剂治疗CHF:1拮抗交感活性；2抗心律失常、抗心肌缺血...”每种都是简单的几句话，像她这样的外行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事实上是根本连药名都看不懂。“苄噻嗪、苯扎贝特、倍他洛尔、苄普地尔...”陆妍对着这些让人发懵的药名，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自己是一个医生，会不会因为记混两种药的名字开错药，把病人吃出毛病来？不过，都说医生的字迹潦草，杜雨的字迹一点也不潦草嘛，运笔简洁流逸，好像看到这些字，就能看到写字的人的表情。
　　一想到那张不爱说话的脸，陆妍没来由地笑了，她翻了翻这本笔记的前面几页。他竟然还给笔记配了图，“上颌神经、三叉神经节、腭小神经...”标注的一目了然。她又翻了两页，前面有一页只画了一副画像，一个女孩伏案睡着了，虽然眼睛闭着，但是那置身美梦中的表情依然传神，特别是女孩婴儿般微卷的睫毛和侧脸，寥寥几笔间就画得非常生动，陆妍自己喜欢描描画画，也喜欢看别人的画，她在惊喜之余，觉得画中的人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可是自己什么时候会露出这种表情呢...发现自己无意间偷看了属于别人的秘密，她不好意思地把笔记簿放回了原位。
　　陆妍在那里等了好一会，一个护士才来告诉她，“陆工，付医生让我跟你说一声，又来急诊了，让你白等这么久抱歉了！”“没事，你们本来就忙。”

　　周六上午，许璨悦约了陆妍去她们常去的烤肉店吃饭，“快点来，我已经到了。”“我从沪山医院过来，有点堵。”
　　许璨悦是陆妍高中同学，后来去了大型医疗设备公司主管医疗器械销售，一年的收入要比陆妍多两三倍，还不用像她黑白颠倒地加班，每次提到陆妍就丢出一个不满的冷眼，“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陆妍到的时候，烤肉店老板刚刚端上烤肉炉，这家烤肉店陆妍和许璨悦经常来，整个店面不到100平方米，座位之间贴得很近，甚至让刚来的人会觉得有些局促。店里一人一个的小型烤炉，老板自己用玻璃罐酿好的梅子酒，质朴又带着泥土味的碗碟，还有炭火的烟气，都让她们有一种熟悉的自在感。
　　“你怎么跑去医院上班了？”许璨悦发现最近两次陆妍都说她在医院。“不是工作需要么，不了解医院的实际，怎么做的出来设计？”“你们组的人跟着你也真是苦，要是在别组，肯定先把以前的方案拿出来改一改了，能有多大差别。”“那是为他们好，不然他们以后也就配拿着五、六千块钱的工资，每天给三四线城市的楼盘绘图了。”她喝口梅子酒，又说，“本来觉得我们建筑行业已经很辛苦了，看看那些医生又觉得还好。”“是么，我们公司也在开发一些医疗用的机器人，现在正在测试阶段，据说诊断的准确率比一般医生都要高，以后多卖一些给医院，他们的负担就可以减轻一些了。”陆妍戏谑地说，“你们公司还研发什么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做建筑设计的机器人，难道就不怕引发人类集体失业后的群愤？”“少贫！”
　　陆妍提起陈慕同邀请她加入他的建筑事务所的事，“还记得我以前说起过的那个自己去开建筑事务所的前辈吗？”“嗯？”“前两天他来a市，我们见了一面，他问我愿不愿意去他们事务所。”“他的事务所发展的很好？”“他的B&F建筑事务所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位合伙人，卢卡斯和冯寂明，和陈慕同一样，他们都是现在建筑行业最受期待和瞩目的建筑师。”“你会去吗？”“不太想去。”
　　“要是其他人跟我说她拒绝了这样的邀请，我肯定是认为她是自卑心在作祟呢，你呢，你为什么不去？”
　　陆妍愣了一愣，笑着说，“看来我找不到不去的理由了。”
　　许粲悦喝完手里的鱼头豆腐汤，提过挂在墙上的包，“你现在是准备回家？”“嗯。”“那我跟你一起过去，我要去接下我的小侄女，她今天在体育馆，我的车在做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