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淅鬼

2、第 2 章

　　陆妍要求到医院来办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以前从未设计过医疗建筑，商业建筑倒是设计过不少，虽然以前在学校讨论过一些范例，那也是十几年前的设计了，远远满足不了现在医院的需求。不过这并不表示对这次接到的项目没有自信，相反她可是自信满满的，要拿出一个好的设计方案来。
　　在他们这个行业里，把别人的设计图拿来改一改，交差了事的大有人在。甚至许多人认为建筑上根本没有谈版权的必要，自古以来，一个地区建的房屋风格样式就大同小异，不然也不会有什么徽派建筑、闽派建筑了。也有人认为有人效仿你的设计风格，借鉴你的设计思路，是对你的追随和认可，和抄袭扯不上什么关系。正因为持这些思想的人不在少数，陆妍才更觉得那位坚持让他们来接手这次设计的秦院长格外难得。
　　为了全面了解医院的情况，上午她刚到办公室，就让邓晨宇带着他们把前一天没有看到的地方转了一遍。
　　“云珊姐，陆妍姐有男朋友吗？”趁着陆妍与住院部的医生交谈的空档，邓晨宇偷偷问云珊，云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澄清，“不是我要问，是我们科室的前辈让我帮忙打听的。”自从昨天商副院长安排他接待他们项目组，已经有好几个人向他打听陆妍的情况，除了直接问的，也有装作不经意地提到的，他们骨科的几位年轻男医生更是在他来之前一脸凝重地拍着他的肩，叫他好好完成组织交待的探听任务。
　　“不要问我，她怎么会跟我们说这些。”她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是哪个科室的，“你在什么科？”“骨科。”云珊陡然觉得自己之前完全没有好好认识这位医生，“什么，骨科？我觉得骨科医生都超厉害的。那怎么让你陪着我们，这不是行政部的事吗？”
　　“我还在见习期，现在在行政部轮岗。”他压低声音又问，“陆妍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怎么又问。”“唉，政治任务嘛。”“我告诉你，她可是外热内冷型的，看起来亲切有礼，对熟悉的人完全是冷酷无情的态度。”

　　吃过晚饭，陆妍开始组织大家讨论医院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她的习惯一直是先集体讨论，给出大家的构想，再绘出草图，分析可行性和要改进的地方，再进行电脑构图，制作3D虚拟模型。“规划不合理、消防设施老化、供氧站设计不安全、医疗废弃物收集处理不环保，这都是目前老旧医院建筑的共性问题，大家还有没有想到什么其他方面的问题？”
　　“没有空间治愈力。”说话的是坐在里陆妍最远的那个桌角的男孩，叫涂飞，20岁左右的样子，1个月前刚来他们小组报道，常常套着耳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角落看建筑杂志，每次大家聊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问到他的想法他总是一脸不知道发生的什么的表情。
　　“嗯，我也想说这个来着，怎么说呢，医院应该像酒店一样舒适惬意，让人得到放松，”云珊放下手里拧着的硬币，对涂飞的想法表示赞同，“也应该像教堂一样，给人一种相信自己能够被治愈的力量，这才是建筑的魅力所在。”
　　坐在她旁边的吴世龙起身给每个人倒了杯茶，经过窗边的时候，感觉胳膊被外面飘来的雨水粘湿了，原来屋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他关上窗户，坐下来继续听大家讨论。
　　“医院每天进出的人比菜市场还多，要保持环境优雅整洁需要成本，也需要有人特意维护。我担心这样用心的设计最后变成白费力气。”
　　“所以我们的方案既要考虑最终效果，也要考虑后期维护的难易啰。”
　　“关于医院的空间利用和规划这一块，我觉得既要解决病患的流动问题，也要兼顾医生使用的便利性，提高医疗效率，不让医生太过疲劳。还有就是区块的分割，要做好洁污分区，一定要让医疗废弃物能够即时处置，避免交叉污染。”
　　“我觉得应该多关注病人的个人空间，四五个病人在一个病房时，能够做好隔音，每个床位都有能有外窗，提供独立的空间。”
　　...
　　大家讨论的越来越热烈，陆妍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听着，这样的讨论是他们在整个设计中很重要的一环，有时她觉得讨论、设计，比实现一个建筑本身更加重要。不多久，她发现窗外的雨有下大的趋势，“好了，今天先到这里，都早点回去吧。”

　　人已经走光了，陆妍把自己留在会议室，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开始试着绘出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建筑轮廓。她不喜欢用绘图软件绘制这种草图，喜欢一个人用不同颜色的铅笔描，她不时停下手中的笔，抬头望着那片窗子出神，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将你脑中的一切灵感化为图像，投射到玻璃窗上。
　　关于这个建筑的外貌，她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前几天，秦院长带着他们去看规划给新医院大楼的那片区域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要设计一个既具备未来感，又能与周围的湿地公园达到某种程度统一的建筑外观，让建筑与自然相融合。
　　她正专心致志地绘着草图，一只胳膊越过她的肩膀，撑向她面前的桌子，“唔，原来初稿是这样绘出来的。”一个声音从离她极近的地方飘过来，陆妍能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离自己后颈不远，她头也没回就猜到了这个俯身靠近她的人是谁，“祁医生还没回去么？”她一边问一边继续手中的工作。“正准备回去呢，喏，给你的。”祁轩将一杯咖啡摆到她的案前，“不走么？”“嗯，还没画完。”陆妍仍然埋头描着图。“那我先走了，别画到太晚。”“好，听你的。”
　　祁轩轻轻带上门离开，她这才觉得恢复了自在。本想在这个被大雨封闭的空间里安静地待一会，差点就被他打断了。她停下手中的笔，拣起画纸转着方向看了看，又继续画了起来。
　　等她将自己脑中所想全部绘进图里，心满意足地收拾东西，已经到了深夜，雨停了，周围异常安静。陆妍走进电梯，掏出手机瞄了一眼，1点57分——竟然忘了时间。
　　电梯到达一楼，陆妍注意到急诊科比平时静一些，有几位病人家属带着有些倦意的表情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其中两位看到急救室的门打开，起身迎接向他们走来的医生，在那位医生简单说了两句后，焦急的神色好像稍稍平复了。
　　另一位医生也走出急救室，在那张灯光不那么亮眼的角落里的长椅上坐下来，用手扒下头上的手术帽，摘下口罩，侧着脸靠着椅背上方的墙壁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发被压得有几缕粘在额头上，脸上有细微的汗珠，轮廓在灯光的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神态带着一点疲惫，握着手术帽和口罩的手上，手套还没来得及取下，袖子上粘着零星的污迹。陆妍只是匆匆一瞥，那个医生坐在长椅上的样子就占据了她的脑海。

　　回到家，陆妍打开浴室的投影，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她将浴缸放满水，抓一点浴芭丢进去，等浴缸里浮起大片白色泡沫，缓缓躺进浴缸，把头连同整个身体都埋进浴缸里，让自己完全地放松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闭上眼睛，她又想起那个医生，甚至连他低垂的睫毛和沉默的嘴角都变得清晰了。她觉得那个场景有些不真实，像是一个画家用水墨耐心涂抹出的一幅画，静默，但又有深刻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