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道相迎》凉风吹变

57、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H

　　程云鹤认为自己的人生很少有低潮，可一旦到了那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低潮。之前的低潮关乎亲情，双亲离异，父亲自杀，母亲猝死，发生的时间虽相隔很远，但无论对年少的他还是成年的他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当从这些低潮里慢慢爬出来，他以为自己得到新生，不会再痛了，可如今因为爱情，有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把他身体直往下拉，埋入地底，令手足冰冷，胸口闷痛。在林若愚跟着其家人离开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呼吸着的不是空气，是利刃，插得胸腔百孔千疮。
　　这时，洪主任却补了一刀：“你知道另外那个中年男人是谁吗？华师附高的正校长。不仅我女儿，就连杨院的儿子都在里面读书，得罪不起！更别说人家上头可能还有人。所以，阿鹤，这回你要真惹出个什么麻烦事来，程家你指望不了，省中也保不住你的。好好想想吧。”

　　想，能怎样想？程云鹤想的只有林若愚！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医院宿舍，远远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个人，心潮涌动了一下又瞬间静如死水。
　　徐健雄迎上来说道：“你怎么不回信息，又不接电话？消息都传疯了！阿鹤，没事吧？”
　　程云鹤满口苦涩，只唤了一声“哥”，便说不出话来。
　　“我就预感会出事！你镇定点，进屋里说，我们想想办法。”
　　钥匙被掏出后，却怎么也对不准门锁。最后还是徐健雄帮忙开的门。一进屋，林若愚的身影无处不在，有的穿着衣服，有的□□身体，有的笑着，有的置气，一声声叫他“程总”“云鹤”，还有……“老婆”！然后幻影湮灭，无处可寻。程云鹤脚下一阵无力，跌坐在玄关。
　　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听到耳边的呼唤，程云鹤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站起，勉强定住心神，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谁知一坐下，林若愚的幻影又来了，依偎在他怀里，抬头一笑，却说道：“云鹤，这一步恐怕走错了！”
　　“错了，走错了。”程云鹤沮丧地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稍作整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徐健雄。
　　“阿鹤，我大致了解了。现在有两件事必须解决。第一，小林不能再与那渣一同轮科了。你让他假期回来后直接跟我，由我向医务科申请，保证两个人以后不会凑一起。第二，你赶紧和小林表个态。他一个人接了这烂摊子，你虽然帮不了他什么，但好歹做他的精神支柱。”
　　自己会怎样，程云鹤可以不在乎，但林若愚的处境他不得不考虑。愣了一下，程云鹤慌张地问道：“你是说，真的没法掩饰了？他爸会打他吗？”
　　“根据你说的情况，基本是暴露了。打不打我不知道。但要是发生在你身上，你爸绝逼打死你！不过他有伤在身，他爸应该也会手下留情。喂，别慌！你不是说他很受宠吗？和平出柜也不是不可能的。”
　　事情越重大，就越容易往坏处想。程云鹤愧疚地认为是自己亲手把林若愚推向险境，从一开始不顾后果的单恋，到如今走到关系暴露这一步。想象着林若愚因与自己相恋而被打的情景，他又慌又怕又气，偏不能在那人身边护着，替其承受伤痛。
　　不敢打电话，他只得握着手机思前想后地编写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好或坏，此或彼，不舍或不忍，二选一这种人生抉择太过严酷，只一步之差却天渊之别。该如何表态？他根本没有权力左右林若愚，终于，写道：“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等你回来！”
　　这说法其实狡猾得很，程云鹤心知肚明。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上标注的不是别人，正是林若愚。
　　徐健雄推了推程云鹤的肩膀，催促道：“快接。”
　　程云鹤左手拿手机，右手握拳，独自退出的念头一闪而过，按了通话键，“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与平素一般，柔声唤道：“云鹤？”
　　“是，是我。”程云鹤紧张得吞了吞口水，问道，“你还好吗？”
　　“还好，没被打。”
　　这话一说，程云鹤便知林若愚出柜无疑了。
　　林若愚很懂程云鹤，平静地安慰道：“你不用自责，这事迟早要说的。现在说也……”
　　“不好！”程云鹤抢着道，“时机太差。本来可以慢慢渗透，加深了解的。这一下子你被夹在中间，太为难了！是我的错。”
　　那边很久都没吭声，程云鹤满怀疑虑地继续说道：“阿愚，事情并没有你说的那么轻巧。别一个人死撑着，好吗？”
　　“我说不好，就要死撑着，你又会怎么说？说‘对不起，是我错了’，这样？谁想听你道歉？每次道歉都没好事。”相恋以来，林若愚生气过，但都默默忍着，只有这次爆发出来，“我爸叫我三天之内跟你断了。程云鹤，你敢再说一次‘对不起’试试！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过退出。”
　　程云鹤哽咽地解释道：“阿愚，我爸妈都不在世上了，所以我是知道的，家人太珍贵，我不能让你，让你……”
　　林若愚也哭了，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云鹤，你是不是傻？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要好好沟通，找解决方法！选择你就一定等于跟家人决裂吗？不努力一下就想放弃吗？你要退出，要牺牲，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底想怎样？坦白说出来。”
　　抹去眼泪，前路仿佛清晰了、宽阔了，程云鹤吸吸鼻子，坦诚地说道：“想我俩在一起，争取你家人的认同！”
　　“好！”笑了，不哭了，程云鹤听得清楚。这个人是他的阳光，照亮黑暗，与此同时，他要做这人的支柱。只听林若愚说道：“这才是我爱着的程云鹤！”

　　也许正因为经历了林若愚受伤以及其家人反对这些事，程云鹤在林若谷手中看到林若愚和L\'acquario.C的照片时，意外地没有了之前的醋意。听着林若愚的毕业致辞，对L\'acquario.C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程云鹤甚至感动至深，跟着念道：“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突然记起林若愚第一次主刀VSD修复术那回，手术操作熟练到惊人，当时只说是做过无数次动物模型，每晚睡前会把手术流程在脑海里过一遍。可除了手术，想的还有这个女孩子吧？随着岁月流逝，她依旧清纯美丽，却只能定格在照片上。
　　深情，执着，沉吟至今！被林若愚如此爱着，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那自己呢？“这才是我爱着的程云鹤！”不也是被林若愚“爱着的”吗？而且是现在进行时的！爱得跨越性别，爱得愿居下位，爱得毅然出柜！难道这还不够？
　　脑内一声巨响，藩篱尽破，豁然开朗，他程云鹤要有值得林若愚爱着的样子。面对林若谷的问题，他不为博取什么印象分，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我只有他了，把他放在心尖上。至于他把我放在哪里，第一位、第二位……哪我都能接受，只接受不了他离开我。”
　　这一说后，竟得到了不错的回应。林若谷说道：“程医生，我妈看得开，耳根软，会向着YY的。而陈叔叔他们，就是陈缘L\'acquario.C的父母，宠YY宠得很，想必也会护着他。反对的主要是我爸，比较难攻克，但不是没有办法。”
　　“你这是帮我？”程云鹤凝视着林若谷，问道，“为什么？”
　　“YY他要不不选，选了就定死了。所以别哭丧着脸，自信一点，可也不要太得意。”
　　“……”程云鹤茫然点头。
　　“我爸也是知道这点的，不可能硬掰，所以给三天时间让YY重新考虑。你应该了解YY的性格吧，想得细，面面俱到。如果考虑了三天你们还是断不了，我爸就会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我怎么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反正一句话，真金不怕火炼，真爱不怕考验。”
　　说得真好！程云鹤不怕火炼也不怕考验，因为他和林若愚毫无疑问绝对是真的！

　　晚上十点，程云鹤在手术室，接到林若愚的电话。电话那边非常作死地发出“闲得发慌”的感叹。
　　“三天休假不是挺好吗？”程云鹤轻笑道，“我在手术。”
　　林若愚兴奋地问道：“什么手术？”
　　“停经39周，胸闷，咳嗽，咳乳白色痰液5小时，猜得到吗？”
　　“……不会是乳糜胸吧？”
　　“Bingo！”
　　“天啊！你这什么运气？罕见病例都让你碰到了。做到哪，我现在过来还赶得及吗？”
　　做手术真的会上瘾，程云鹤懂，也懂这种遇上罕见病例的激动心情，但他不能怂恿林若愚过来，原因很多，他相信林若愚明白，应道：“在家待着。顶多病例报告把你名字加上去。”
　　“唉，太可惜！你不如搞个直播间，就播这手术，我给你打赏什么蓝色妖姬、兰博基尼。”
　　周围的人隐约听到手机传出的话语，纷纷低笑。程云鹤知道林若愚不喜那些流言蜚语，想着术后自己再打回去，便说道：“摄影机来不及准备。挂了，我要分离胸导管组织。”
　　“等等，虽然看不到，但你可以边做边说嘛。程云鹤教授，您的手术授课时间到了，请开始吧。”
　　“你不累，别人帮我拿着手机也累。”
　　“开免提，手机放在侧边的小圆凳上，你声音大一点就行啦。”
　　程云鹤奈何不了这人，吩咐观摩手术的学生按林若愚的要求放好手机，果真开始了手术授课。原以为林若愚只是随便提议，可没想到每说一个步骤或是关键处，这人都会作出反应，甚至提出问题，认真程度不输给手术室中的任何人，同时也反映其局部解剖知识已烂熟于心。
　　术后，程云鹤脱了手套，用肩膀和头部夹着手机，边洗手边问道：“你真不累吗？”
　　“不累。我喜欢。”
　　“喜欢什么？”
　　“嗯，就是手术室里的浪漫之类吧。”
　　“我会想偏的。”
　　“喂，喂，你这想得太偏了。我鄙视你。”
　　“哈哈，你又知道我偏到哪里去了？”程云鹤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抬头望着天花板，放任思绪，说道，“能这样说说话，真好！阿愚，谢谢你！”
　　“谢什么呢？云鹤，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在所不辞。”
　　突然间，两个人说话变得客气起来，又突然默契地归于沉静。
　　一秒、两秒，……要沉默多久？只听林若愚说道：“嘀嗒、嘀嗒，刚过了十秒钟，离我们见面还差三十个小时。”
　　“睡吧。睡醒就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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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正文完结！然而下周出行，望顺利，停更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