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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卷一:最是竹马义,两小无嫌疑7 ...


  •   十月二十二早,阴。

      大片大片浓云压城,浓得漏不下一丝光线。昏惑的,混沌的,苍穹之下好似苍生俱蝼蚁。

      男人高挑的身子倚在窗台边,长腿交叠,随意套着件居家的驼色毛线衣。窗台上放着一杯温水,丝丝缕缕的白汽,氤氲一双凌利眉眼。混沌的脑子叫嚣着让他去死。梁植轻啧一声,皱眉和着药片仰头饮尽。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指尖一动,给许释发了一条简讯:

      “过来。”

      半个小时后,一辆低调的雪佛兰驶出了军区大院。直到坐上车,许释都还是状况外。因是十月份变天,天气阴沉,狂啸的寒风凛冽如刀,非要把人的皮肉剜尽才好。

      许释穿了件深色的风衣,唇边常衔笑意,帅气俊朗,甚至可以说是漂亮。是的,他从小一直都是光鲜漂亮的。此时开了暖气也只得解开,露出里面的毛衣。粗粗一看,跟梁植那件颇为相似。

      许释偏头看他:“我们去哪?”

      梁植平稳地掌着方向盘,深吸一口气:“去看奶奶。”

      许释指尖忍不住动了动,近五百公里的路程少说也要一直开车近六个小时。车子先上东长安街,三小时后北上京哈高速公路,直直朝锦州而去。

      梁植一直开了近六小时的车,抿着唇,一言不发。

      那会儿梁家遭逢大变,梁奶奶僻居锦州,守着梁老爷子的那祖上传下来的三间老宅子,倔强得像块石头。旁人也不愿去打扰她,也就只有许释,会多过问些。但许释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也只好缄默不语。

      手表指针滑到下午五点四十,俩人才刚刚踏上锦州的地界儿。

      七拐八拐地一路颠簸这才找到了地儿。当地的人看见是辆雪佛兰也就没有多作关注,吆喝着卖烤红薯的大爷摸了摸冻红的鼻子,长长地咕囔一嗓子,一口浓痰淬在地上。

      “卖红薯喽――”

      越靠近,梁植眉间的郁色就越沉重。

      其间许释下车称了两斤热腾腾的烤红薯,甜腻腻的香气充盈着整个车座,蒸腾出一份难得的温馨。俩人小时候最是稀罕这玩意儿,一放学就要溜到老索桥对面胡同巷口去倒腾两个,再满口盈香地回家。

      大冬天的怀里揣着俩,烫嘴也不含糊。那小眼睛眯得,可美滋滋的了。

      许释不由得挂起一丝笑,剥了一个,递过去:“吃点儿。”

      梁植下意识就着许释的手咬了一口,丝丝甜腻滑进食道,仿佛一下子就暖了整个胃。

      许释却像是被点了一下,一动不动。小手臂绷得紧紧的,修长的指尖轻颤。

      梁植抬眼看见他的傻样,轻嗤一声。接过咬了一口的红薯两三下就解决干净。因是一早上都没有吃过什么,勉强果腹罢了。继而开门去后备箱取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车门一开,许释被带进来的冷风一吹,醒了。

      懊恼的神色难得的出现在一贯风流得意的四九城许少爷脸上。

      呸,恁的太丢人了!

      梁家老宅。

      黑漆漆皮的大门紧紧闭着,连一点门神福画都没有,空洞洞的。三间的老宅简单、粗犷,传达着一种原始的、古朴的气息。土砖深院,斑驳沧桑,却很好地适应了东北寒冷风大的气候。

      梁植久久凝视着黑漆大门,如同当年凝视着梁家大院内的那棵槐树的弹孔,深沉、复杂。把东西放在地上,走上去,轻轻叩响了大门。他垂眉,用俄语讲了一句:“奶奶,我回来了。”

      很久,门的那边都没有反应。许释的心一揪,将视线牢牢地锁在梁植身上。

      “吱――”

      门缓缓开了。

      一片乌兰马面裙晃过黑漆大门,然后走出一个依旧高挑结实的老妇人。满头银发绾成一个髻,面色苍白,深邃的眼睛充满睿智的光芒。此刻,老人一动不动地看着梁植,嘴唇轻颤,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三儿,真的是你。”

      一别十四年,去时还是个十七岁青葱少年。阔别多年,唯有那双灰色的眼睛依稀能找到当年的影子。挺拔俊逸,沉稳凝练,仿佛有,她爱的模样。

      梁植上前去搀扶住她,不觉间,也是眼角泛红。

      “奶奶,是我。”

      当天,梁植一直就陪在奶奶身边。进出厨房给她做饭。西厢房原是用做碾坊、草料间的。此时用来储放杂物却是屋漏一隅,风顺着大口子狠命灌进来。沉房旧屋的古怪霉味令人皱眉。

      梁植二话不说脱下外衣,长腿一跨,也不知是去街头巷尾扛了土梯来修缮漏屋,拿着锤子乒乒乓乓的一阵倒腾。绾起衣袖露出健美流畅的小臂,宛若一个大东北有担当的大老爷们。

      许释倒是乖巧,去学了生火。但笨手笨脚地吃了一肚子的烟火气,看得奶奶直摇头。

      奶奶的名字叫萨琳娜。很美的一个名字。就像西伯利亚冷冽寒风下的山楂树,瘦削,殷红,美丽。

      当年和梁老爷子是1950年春结的婚,但随后中苏关系渐渐恶化,她作为苏联驻中国的记者被遣返回国。那会儿梁植父亲都已经十多岁了。

      据梁父说,那天阴风怒号。

      梁老爷子直愣愣地站在黑龙江与苏联的边界上,望着水江接天的彼端。无论是炮火连天的前线,还是凛冽的北方都不曾畏惧的男人,此时整个人的脊背却弯了下来。

      佝偻着,再次掩面抬起头来时,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三儿……你还好好的,梁家……就还好好的。”

      眉眼精明的老人久久叹息,不知为何眼睛又涣散起来。年纪大了有时说话颠三倒四,或者说着说着就忘了上句话。语句拖沓粘糊,仿佛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勉强挤出一个音节。

      但她眼底似乎有光,仿佛沐浴在萨兰斯克的凛冽初阳里。

      也是国事政局使然,最终八十年代千辛万苦才能回到中国。她甘愿为了一个男人远离家乡数十载而不得归。何尝不是一种深沉的爱。

      情之一字,莫不如是。

      当晚,俩人留宿在东厢房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个炕头,一床霉味的褥子。

      这里是“人疆骇甄脱,山川疑开辟”的粗砺山带河,粗陋的辽西民居让许释明显不适,他僵直直地挺卧在炕上。但他也没舍得闭眼,盯着头顶黑洞洞的房顶,他在等。

      等一个迟来了十四年的答复。

      呼啸而过的寒风贴着墙面而过,呼呼作响。一时之间,人会感叹于生命的弱小与自然的莫测。一瞬间爆发出浓重的伤感,几乎要将他吞噬。许释心里颤了颤,慢慢抱紧了自己。

      爱一个人没错,不是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眼皮沉重地落下,许释赶紧睁大眼睛,来回几次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困……

      浓重的睡意昏沉,就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掌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温热、干燥、宽厚,令人心安。

      “许释。”

      梁植开口,声线沉沉的。

      许释一动不动,甚至都不敢呼吸了。生怕这片刻温存是幻境。对于这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到梁植一开口,他几乎都能猜到他是什么意思。真的,还是大梦一场吗?血丝猩红的眼睛酸涩不已,火辣辣的,干脆挖了算了。

      最后,他听见男人的声音。

      “我们在一起。”

      此刻,窗外是万籁空寂风凛冽,五更夜,小寒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卷一:最是竹马义,两小无嫌疑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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