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佛魔章.番外三篇 ...
-
(一)所谓真相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有很大的恶意:它在刻意地限制我们的能力，甚至不惜牺牲很多。
这个世界有很多不合理。比如神兽，比如对你的偏见，比如对佛和对魔的偏见，虽然这些都是难免，但在这里也太过了。
我到现在也想不起以前几百年的事。那些过去对我而言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我想不起来，也不觉得有必要想起来——因为我觉得和这个世界有隔阂，一切好像都不是真的，哪怕它们这么真实。——除了你，还有小邪，我只觉得你们是真的，其他都不是。
我只感觉我来这里需要做一件事。结束以后，这个世界与我便毫无关联。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我有一种感觉……我要做的事，可能会伤害到你，所以我决定跟你说。我……”
“会伤害到你么？”
“……我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决定了，你就去做……最好还是留我一口气，那小狻猊要被哑巴拐走了，你一个留在这儿多孤单。”
麒麟镇守落仙台，镇守的并不是这块石台，而是它掌控的时间。
脱离在一切劫、缘、轮回与往生之外的，只有时间。
仙与凡之间有时间不同的度量，不同的小千界亦然，但万物总须循一个根本:落仙台连通不同的世界，连通不同的时间，麒麟镇守的，是其中的法则。
解雨臣只请求麒麟做了一件事:查看这个世界过去的时间。
麒麟同意了。神兽的识海广缈，巨大的信息传过也用不了几息。
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片虚无:似乎从狻猊苏醒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才突然出现，并正常地运作了下来。
狻猊苏醒。天狐雷劫。祸斗降世。
突然有了规则，突然有了历史。太阳第一次升起，却好像已经重复了很多次。
————————————————
“……这个世界因为你们存在，你们却不该久留。”
“你有办法？”
“我只有一件事要做，然后就是我离开的时候。……我们。”
“需要帮忙？”
“让吴邪化形。”
————————————————
狻猊化形，需要清除足够的冤孽。
战乱带来的冤孽数量庞大，但要让神兽化形，没有几十年的征战积攒血孽基本是不可能的。
至于捷径，永远是有的。
象征着兵燹和战乱的凶兽，带来了大量无头灾厄的祸斗。
“我看见了一些东西。这个世界是被设计好的，而我们是本不该存在的……”
所以这个世界这样不合理，他们这样受到排斥。
“……要尽快离开。”而且合情合理，同时，不能按照被设计的方式。
业火烧去了灾厄。狻猊化型得以破碎虚空。麒麟天罚而不得归，罚入轮回。
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合理，就此结束。
————————————————
(二)祁小八、萝卜方丈和满老板
寺庙里收留了一些流浪的苦命人。他们都是一路逃难过来，讲着那些士兵、血迹、火焰的灾难，逃到了这里，却出不去了。
兵临城下。
老方丈请了食膳坊的王老板帮忙。王老板摇摇头说不行，修仙人重的是因果，随便做一件事都会有想象不到的后果。
“我可以帮助你，还有那个小孩儿，因为我欠青丘主的人情，青丘主与你们有因果牵扯，至于其他人，我是不能插手的。”
方丈道:“既然您能帮助我，就帮助我救救这些人吧。带他们出城就好，我可以让他们不知道是您做的。”
“也可以。”王老板沉吟了一下，答应了，又挑起眉毛道，“你倒是慈悲……既然要送他们出去，我就不能再护着你和小孩儿了。”
“我不走。”躲在佛龛里的祁小八突然出声，他钻出来，站在老方丈身后，把缁衣的衣褶紧紧攥在手里。“方丈在哪，我就在哪。”
“小八。”方丈皱起眉头，但祁小八并不怕他:“我跟师傅学了很久，也算是修者了，我和方丈有因果，我不能离开方丈。”
“你……”方丈还想说什么，王老板摆了摆手。
“这小孩儿不一般。”他道，“你替他做出的选择不一定对，让他自己拿主意。何况，我带他出去，也只是出去，我不会一直护着他。”
方丈沉默半晌，同意了祁小八留下来。
所以，当官兵踏过寺庙大门时，寺庙里还有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孩子，和一个卖馄饨的小老板。
什么佛门敬意，杀红了眼的人，心里头早就没有了敬畏。
当剑刺过来的时候，老方丈只是把祁小八尽可能护在了怀里。
“……”
疼痛趋于麻木，尖叫趋于寂静，祁小八闭上了眼，觉得死亡居然这样迅速，过程却又这样漫长。
直到他感觉环着自己的双手失去了力度，身后的人慢慢倒下。
他睁开了眼睛。
佛殿里还是只剩下了他，瘫倒在地的老方丈，还有衣衫上沾了血的满老板。
“方丈！”祁小八扑过去，老方丈脸色惨白地躺在地上，祁小八忙学着曾经在寺里落脚的人说的方法，去听老方丈的心跳。
“啪嗒。”
拉开前襟，几块碎玉就掉了出来。祁小八认得，这是师娘给的东西。
连师娘给的东西都碎了？！
祁小八茫然地把老方丈的头揽进怀里，直到听见满老板喊他才回过神来。
“小八。”满老板站在门口，身上有一层淡淡的光，“过来……我们得离开！”
“可方丈他……”祁小八站起来，想说方丈他背不动，却发现在玉牌离开老方丈以后，方丈的身体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白萝卜。
祁小八怔愣住。“方，方丈？”
“来不及了。”满老板声音里透着一丝力竭，“我的法力太低微……小八，快过来！”
祁小八无暇再思考，匆匆抱起一团缁衣裹着大白萝卜，赶到了满老板身边。
“走！”
一阵眩晕和反胃过后，祁小八坐在不知在何处的林地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大白萝卜，盯着不远处滚落在地上的大白馒头。
……他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寺庙里总是有浓郁的萝卜气息，而餐食永远是素馄饨，不拿馒头当主食了。
————————————————
(三)鹤童与左将军
祁小八在溪边打水，仔细地洗净手臂和脸上的污渍。
他清瘦了很多，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有了些伤痕，但小孩儿的眼睛前所未有地明亮。
他做完这些，把背后背篓里的大白萝卜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如果有人在他身边，可能会被接下来的场景吓到，因为萝卜突然发出了人声。
“……我，我不需要天天洗。”
“可你是萝卜。”祁小八小心地把萝卜放进溪水里，动作轻柔地擦洗。“萝卜哪有不要水的？”
“可我不是一般的萝卜。”白萝卜说。
“你是会说话的萝卜。”祁小八固执道，“但还是萝卜。”
白萝卜蔫蔫的不说话了。他发现这小孩的主意很倔，当初他还能端着老人的架子训两句，现在耗尽法力变成了原型，就完全拿小孩没有办法。
祁小八认真地清洗着白萝卜，直到他听见不远处的声音:“哇，萝卜精？”
祁小八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形尚小的女孩儿，蹲在溪水另一边。
祁小八语气冷淡。“哪有什么精怪，只有你在这儿大惊小怪的。”
“别这么说。”女孩冲他眨眨眼睛，忽的一抬胳膊，双臂瞬间化为一双洁白的羽翼，敛起的时候又变成了手臂:“你看，我不就是精怪？”
祁小八依旧木然。在师傅、师娘、王老板、满老板、方丈之后，他开始怀疑世上是不是除了他以外都有个精怪的身份。
“放心，我们仙鹤不吃萝卜的。”女孩继续朝他眨眼睛，“你一个小孩，需要住下来吗？”
祁小八想了想，总之他也无处可去，便跟女孩回去了。
他知道了女孩是一只仙鹤，和一个男人隐居在这个地方。
女孩名字叫鹤童，男人姓左，女孩亲昵地叫他将军。
鹤童问他:“你想做什么？”
祁小八想起来师娘原来告诉他的两条路。他斩不断和父母的情谊，选择了修习明理，只是如今……国破家亡。
不过，他还是有需要保护的人。
……或者说，需要保护的妖。
祁小八抬起头，道:“你是将军？”
“我是。”男人看起来并不沧桑，却极其沉稳。“……或者说，算是。”
祁小八握紧了拳头。“我想请您，教我行兵布阵。”
男人的目光很稳，似乎直直钉进人的心里。
“你学这些为了什么？”
祁小八闭了闭眼，又睁开，示意向不远处裹在缁衣里的白萝卜，还有除了不会变质以外与普通馒头没有区别的白馒头——据方丈说，满老板他为了把祁小八转移出来耗尽了所有佛光，满老板本就是受了佛光影响才开了灵智，如今回归了混沌之中，没有机缘恐怕是无法再化形了。
“我学这些，为使所在乎的不受戕害。”
“那你大可呆在这里。”鹤童攀上左将军的肩膀，“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们。”
“不止我。”祁小八道。小孩儿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命盘，鹤童见到它的第一瞬就睁大了眼。
“无论如何，我曾经有国，有家。如今国破家亡……但战乱并未结束。我能看见还有多少流血，多少戕害。我想阻止这一切。”
但我知道，哪怕慈悲，也需要强大的实力。
左将军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我教你五年。”他道。“五年，无论你学了多少，我们都不会留你。接下来你可以去天机阁——你那罗盘不是凡物，不会杀人夺宝的地方，大约也就是那里了。”
祁小八的眼睛亮了起来。
————————————————
“你还是这么好心。”
晚上祁小八离开以后，鹤童笑嘻嘻地趴在左将军肩上，语气中有些埋怨，“可你就是不肯笑一笑。”
左将军回头，抚了一把鹤童的头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罕见的温柔。
鹤童伸手握住左将军骨节粗大的手，道:“为什么是五年？”
“你的性子，住五年差不多就腻了。我带你换景色看看。”
鹤童笑着，趴进左将军怀里。
她本是一只鹤童而已。
仙鹤是熙栝的图腾，她为国师，守护熙栝几代，只有这个人知道她性子不爱冷清。
她不爱住在奢华冷清的国师塔，不爱豪华的餐食仪仗，不爱祭祀，不爱钱权。
她护着熙栝，只因为她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能去。
现在她知道了。
她知道她的将军，最不爱的就是杀戮:看起来冷硬的男人，心是最软的。
熙栝是周边最为强大的国家。国君想要扩充疆域，所以在祸斗下世时最先有了动作。
左将军受命攻打邻国，临走前来见了她。
“我不管是否君临天下威震四方，我只知道战争就是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男人苦笑，“我没有能力阻止一切……我不知双手染满血腥之后，还能不能拥抱你。”
鹤童看着他，说:“能。”
只要怀抱还是暖的，就可以相互拥抱。
熙栝的出师不利，在于遭到了邻国联合起来的死命抵抗，两方一时僵持不下。
鹤童重伤未愈，但还是走上了祭台。
国师说，熙栝近年，不宜动兵见武。
但为了保熙栝国力，国师以心头血祭天，为熙栝祈福，使近十数载不受战乱侵袭。
有人说，这术法太过强大，国师在祭台之上昏倒，再未苏醒。国君大惊，召回所有军队，卸甲归田，只余镇守军队。
“我做不到的事，若是他做到了也好。”左将军将鹤童抱进怀里。她因为连番的消耗法力，只能维持幼年身形。“也算是了了你的责任。”
鹤童乖巧地点头。她在熙栝王宫留下一具假身，为自己偷得几十载光阴，和心爱之人共渡。
她会陪着男人一起慢慢变老，一起走完属于人的一生。
这便已十分美好。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1.佛魔章.番外三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