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屋檐无言

17、家宴（上）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南方阴湿难熬的冬季已经过去，日落时分也随着温度的升高一再推迟。往常二人下班回家时，天色早已墨黑一片，此时却是尽染余晖，夕阳斜照，柔和的橘色光线打在身上也多了些微暖意。
　　小小的菜摊子沿着马路两边，错落有致地排开，原本就不宽落的小路此时更显局促，而明诚却推着问李秘书借的自行车，饶有兴致地穿行在人海车流中。
　　傍晚的菜市场里多是有些年纪的姆妈，即便是偶有年轻的姑娘光顾也定是大户人家雇的帮佣——阿香便是这里的常客，不过倒是鲜少有阿诚这样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会踩着脚踏车过来采买伙食的。
　　“阿姨，青菜几钿一斤？还有马兰头，是今天采的么？”
　　“那条鲫鱼帮我杀一下，鱼泡和鱼籽不要扔。”
　　“爷叔，不好意思，实在没零碎了，要不这一厘就算了吧。”
　　“师傅，你看我都买这么多了，再给把葱吧。”
　　纸钞一张张地经过阿诚的手递了出去，不断找回的洋钿铜板，让随身的钱袋沉沉地向下坠，他的钱夹却是愈发单薄，不到半刻种，车头的菜筐里已经是满满当当。
　　穿过两个街口，一个小转弯便能看见万花阁无比招摇过市的的牌坊，这里是真正地“不夜城”，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整夜地喧嚣嘈杂点缀着这个正在慢慢沦陷的城市。
　　门口的姑娘依旧在揽客，看见是上次的“明家少爷”来了，便主动迎了上去。
　　“明公子，你可来了，我去叫曼丽下来。”
　　以往刺耳的高跟鞋声此时听来却有些悦耳，大约小半晌，曼丽便提着一个素底青花的包袱，从拐角处的楼梯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到了他跟前。
　　“慢着些，别摔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将眼前面若芙蓉的少女迎面揽进了怀里，曼丽耳后的小碎发蹭得他的脖子有些发痒，连着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上扬。
　　“让大哥看看，曼丽今天漂不漂亮。”
　　“我只是描了个眉，上了些粉膏，口红，胭脂这些都没抹。大哥说的，要素一些。”
　　大概是因为恢复了正常的饮食，透过象牙色的粉膏还能看见脸上淡淡的血色，双唇也比原来更饱满柔润了些，只是这副身板依旧是瘦瘦小小的，怕是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了，得细细条理才能养出些肉来。
　　老鸨拿出早就备好的卖身契递给他，他便将包里一个装满金条的小箱子也递了过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向是他的原则，至此曼丽终于是和这个烟花之地再无瓜葛。
　　简单地和万花阁里的一众姐妹道过别，曼丽侧着身子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细细的手臂和腕子搂着明诚的腰间的西装布料，打量着街上的一切。
　　“抓紧了，我们回家。”
　　回明公馆的路并不远，自行车稳稳停在明公馆门口，曼丽一手扯着裙角，跳下车子，帮着明诚将菜筐提进了明公馆。
　　“阿诚，怎么好让小姑娘穿这样子的衣服啊！我们家是不是明天就要破产了，你好歹买身条像样的裙子嘛！钱直接问我拿就是了。”
　　曼丽一身干净的素色，有些泛黄的窄袖衬衫明显不太合身，宽松的下摆扎进灰蓝色的棉布裙子里，脚上的藏青色布鞋也有些开了口子，像是随处捡来的，也难怪明镜一上来就是一通无名火。
　　“你俩给我去做饭，我带曼丽去买身衣服，明台回来了告诉他不准给我乱跑。”
　　阿诚还未来得及向明镜正式介绍，曼丽就被明镜拥着走出了明公馆，只剩下他和明楼四目相对，满脸的愕然。
　　“我们家已经有个小祖宗了，要是再宠出个小公主来，以后有得头疼咯。”
　　“曼丽不会的，她小时候吃过苦，懂事得也早。”
　　苦难会逼迫人成长，阿诚想着当年的自己也几乎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开始学着独自面对一切黑暗，直到后来似乎连少年的叛逆期都彻底消失了。明家所有的族人都知道明楼捡到了一个好孩子，懂事好学，乖巧听话，温良恭谦，几乎无可挑剔。
　　“换做是我，宁愿她是个任性刁蛮的大小姐。有些孩子，越是乖巧就越让人心疼，比如说你……”
　　明楼顿了顿，看向了抱着菜筐愣在门口的阿诚，眼睛忽地有些发酸。
　　“既然心疼我，那就帮我一起做饭吧，明大少爷。”
　　“小子，你再说一遍！”
　　明楼作势要打他，阿诚则匆忙地拿着菜筐，奔向了厨房。
　　“行行行，我帮你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