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如有意》慕慕白

2、少年游?桃之夭夭，灼灼其华1

　　平泽三年，洛城四月。
　　此时阳春不再，却也迟迟没有暮春的意思。
　　相传上古有洛神，若轻云蔽月，若流风回雪。因贪恋洛水两岸美景，下凡人间，却不想吸引了同样贪恋美的河伯。一个唤为夷羿的英雄，解救了囿于深宫的洛神，造就一段佳话。
　　河伯囚禁了爱美的洛神，同时也葬送了爱美的自己。
　　那洛神念在洛人之恩，留下心爱的七弦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琴竟化为一座大山，屹立在洛水之畔。依山傍水，这洛城，便是集日月天地之精英，涵养而来。
　　洛城有如此美丽的来历，这洛人自然不逊色。
　　许是生在山水旁，洛城人都生活的极为精致与优雅，好像恨不得一言一行，都配得上山水画。闾阎扑地，舸舰迷津，无处不透着一股安然而又美好的气息。
　　青石街巷里，坐落着一家酒肆。酒肆门面不大，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酒”字，在风中招揽似的挥舞，倒有点霸气的谄媚之感。但一句话，跟千家万家的酒肆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此时的酒肆，却是不同一般的热闹。不大的屋里人来来往往，带起酒香四溢。店小二踩着急切而又欢快的小碎步，一呼即到，顺便带来满满一大壶不知稀释了多少水的酒。
　　原因无他，自是都冲着这一年一度的桃花诗会而来。

　　洛城人喜好附庸风雅，这是毋庸置疑的。处在这连洛神都为之心动的洛城，不会吟诗的人都不免充满诗意，只恨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桃花诗会，也自是有一番出处。
　　提及桃花诗会，就免不了提一提桃花观。
　　桃花观的前身是一个道观，原来叫什么，已鲜少有人知道了。
　　约莫是百年前左右，曾有一队道士途经洛城，就和当年的洛神一样，被这美丽的洛城所吸引，竟是留恋此地，不愿离开了。果然是经书不及美景动人，道士也不能免俗，抵抗不了这红尘俗世。总之他们在此定居，就在当年七弦琴化作的山上，寻了一处幽深僻静之地，建造了一座道观。此前洛城百姓虽安居乐业，却不曾受到道法的洗涤。于是一时，道观前摩肩接踵，门槛换了好几次，仍是挡不住前来瞻仰的百姓。然而世事难料，自从改朝换代后，新朝的第一位皇太后痴迷佛家，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纷纷效仿，佛门的香火愈烧愈旺，去道观的人愈来愈少。随着最后一位老道士的圆寂，道观彻底没落。
　　老道士圆寂前，叫了一众小道士在榻前，或许是恰好有一阵春风摸了摸老道士的脸，也或许是恰好有一枝桃花探入窗前看了看老道士，反正不知为何，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在经历了种种生离死别、物是人非之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
　　“给观里种些桃花吧，看得怪寒碜的。”
　　言罢，驾鹤西归。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小道士。
　　小道士不知道为何老道士要他们种桃花，也不知道为何老道士最后一句话竟是要他们种桃花，更不知道，这郁郁葱葱的观里，哪里寒碜了。
　　种吧，毕竟老道士可是德高望重的老道士呢，道法自然，这里面的条条道道，哪是我等凡人可以参透的。
　　于是身上肩负着老道士厚重嘱托的小道士们，开始卖力的种桃花。
　　一代又一代，一批小道士又一批小道士，前仆后继，不再坐而论道，而是起而种桃花。渐渐地，不务正业的道观里人烟越来越稀少，院里的桃花却是愈开愈旺盛。不知是哪一天，山下的人不经意的抬头一看，发现原本绿油油的山头，竟染上了点点粉红，远远一看，竟像是施了胭脂的少女，在春风里格外的暖人。
　　没落多年的道观，竟因桃花，而名满洛城。
　　这是小道士们始料未及的。也是洛城人始料未及的。
　　也不知是不是老道长始料未及的。
　　道观又重新热闹起来。
　　层层桃花林里，小道士们来来往往，忙着招呼前来赏花的公子小姐们，道观里又恢复了百余年前的繁忙。只是这一次，小道士们不用再面对经书枯烛，不用再向一张张或刻意或虔诚的脸点头哈腰。每天遇见的都是青春的面庞，每天呼吸的都是桃花晕染过后的芬芳。
　　虽然道观已不再有道观该有的样子了。
　　虽然道观已被称为桃花观。
　　但小道士还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小道士们逐渐老去，都成了老道士。
　　道观原有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在了，观内的装潢也变得鲜艳多姿，很是符合那些公子小姐们的雅致。桃花在道士们的悉心照料下，格外灿烂。
　　凡事一旦沾染上桃花，便不免多些缱绻的情意。
　　前来赏桃花的公子小姐们越来越多，这些年轻的脑袋被这漫天飞舞的桃花一刺激，便想出了桃花诗会这个点子。
　　桃花诗会。自然是要与桃花有关。
　　不知是谁牵头，这桃花诗会竟演变为洛城一年一度的盛会。
　　诗会第一天，家家年轻公子聚于桃花观，曲水流觞，吟诗作赋，最优十人的名字将被写在一张桃花榜上。
　　第二天，各家的小姐们人人手上都多了一张桃花榜。
　　第三天，公子小姐们会于桃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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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我看这桃花诗会，本质上和那什么乞巧节没什么不同嘛！”新一代的小道士扫了扫地上的桃花瓣，喘了口气，杵着扫帚，望向一旁喝茶的老道士，说道。
　　“此言差矣。所谓道，讲究天人合一，却往往忽略了脚下的大地。三才者，天地人。这桃花，便是让我们见识见识大地的力量。”老道长抿了一口茶，见小道士仍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便放下茶杯，继续说道，“当年我还是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不明白，不知道为何师父让我们种桃花。如此看来，”老道长眯了眯眼，似是望向天边，“还是师父厉害。”

　　“还是掌柜您厉害!哪像我们这些粗人，搞不懂那些书生的弯弯绕绕。”酒肆里，一个黑脸大汉，一口干了手里的一碗酒，冲前来添酒的掌柜朗声道。
　　“哪里哪里，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掌柜俯下身子把面前的空碗盛满了酒，嘴上继续说道，“今年的桃花诗会不同往日，玉舷公子门下的四名弟子齐聚桃花观，这里面的缘由啊，听说还不止历练这么简单。”
　　那名黑脸大汉顿时来了兴致，“哦？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由头？”
　　掌柜将手里的酒壶放好，又端来了两盘小菜，方才说道：“不知客官可知当今那位最宠爱的是哪一个？”
　　这可不是什么皇家密辛，当即旁边一桌的客人便接道：“自然是老四。”
　　掌柜神秘一笑，“这老四啊，如今就在这洛城。”
　　“什么……”堂内在座俱是一惊。
　　“哎哎各位客官可不要伸张，小人做的只是小本生意，这些事也都是听来的。”掌柜忙道，“不过这听来的啊，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