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如有意》慕慕白

1、引子

　　火光滔天。
　　眼前的一切景物剧烈地颤抖着，弥漫的烟雾模糊了视野，呛人的黑烟横冲直撞，漫天的粉尘喧嚣不已。摇摇欲坠的长廊中，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奔跑着，身上的红衣暗沉的几乎看不出来颜色。脚下的木板苟延残喘，不住地咔吱咔吱叫着，与小少年急促尖锐的喘息声相和，有种莫名的凄凉。
　　如意，不要停，快往前跑，快走！
　　脑海里不断闪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这念头的驱策下，他又加快了脚步，女人的声线原本柔和，有种江南雨巷的糯软，此时却染上点点血色，不仅嘶哑，而且还是从未有过的凄厉与决绝。想到从前温柔的娘亲已不知所踪，他又抽了抽鼻子。
　　这长廊明明记忆中是那么的短，此时此刻，却仿佛在这火焰的映射下，被无尽的拉长。
　　明明尽头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远到那么多的人为了能让他逃出去，一个一个的倒下。
　　他哆嗦着，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往前直冲，脚上的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被火灼烧了几个洞，鞋上的原本憨态可掬的小龙头也早已焦黑，白乎乎的小脚已被黑烟熏得不成样子，斑驳的几道伤痕映着火焰红色，还隐隐泛着血光。
　　突然，不知何处的一处木梁不堪重负，跌入火海，发出滋滋的响声，整座屋子猛然往下一坠，掉下的一截木桩堪堪砸落在他脚旁，他来不及刹住，身子忽地往前一倾，扑在了地上。他勉强撑起，瘪了瘪嘴，眼睛却是已被熏干，流不出泪了。
　　脚踝使不上力，想必是扭伤了。然而全力奔跑这么久，身上也已大大小小几处伤痕，早已没有什么痛感了。
　　如意，不要停啊，往前跑！娘亲看着你呢……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艰难地往前爬着，手臂一次次蹭过地面，留下道道血痕，也只堪堪拖动无法动弹的双腿。
　　一次又一次，一道又一道，他本来柔弱的心灵，一次次受伤流血，然后结痂，又重新被人揭下，再流血、再结痂，直至麻木，直至一次次尽力，再一次次绝望、再一次次无力。
　　“娘亲，如意真的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娘亲，我好害怕，怎么办啊……”
　　“娘亲……”
　　终于，他停下来。
　　他蜷起身来，留出一张血泪纵横的小脸，留出一双无力，也渐渐开始无神的大眼。
　　眼中映着这漫天焰火，映着女人凄美的笑容，映着一双双推开他的手，映着一个个前仆后继、为他，而灰飞烟灭的身影。
　　“如意啊，这是荔枝，你尝尝。”
　　“娘亲娘亲，荔枝为什么要叫荔枝啊？”
　　“这是因为啊，这个荔枝一旦离开枝干太久，就会失去它本来甜甜的味道。所以叫离支啊。”
　　他想念那一段，在金碧辉煌的屋子里无忧无虑的日子。
　　想念那些，同他一起欢天撒野的人。
　　想念那个，总是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他、说话柔柔的娘亲。
　　想念那个，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他注视着慢慢吞噬而来的火舌，内心平静的宛若一潭死水。
　　他一点都不想动，只觉得周遭越来越热。
　　越来越热……
　　意识越来越模糊。
　　最后一刻，他松开了手。
　　手里攥着一枚平安扣。
　　在火中泛着温润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