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6.12第一次上传 ...
-
你见过浮世绘吗?
简单,寡淡,温吞,绚烂到极致,揪人心肠。
两个人的故事要从沈约回来讲起。
沈家的大儿子,逃犯沈约,终于归案了。
这个消息,在小家属院里传开了。
最开始得到消息的是刘大妈,公安的人到沈家上门询问情况,正好被刘大妈撞见。刘大妈何等机警的人,躲在楼道口听了个真切。说是当年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又去搞网络诈骗还债的那个沈家老大,事隔十年,终于在内蒙落网了。
据刘大妈说,听到这消息,沈家老二脸上一脸平静,一点表情都没有。
“可不是嘛,有那么个罪犯大哥,谁还能高兴起来。恐怕这孩子心里早就不认他这个大哥了吧。”刘大妈评论。
“对了,这个沈家老二,现在在干啥?”王大爷问。
“哎哟,这可是个苦命孩子。有那么个大哥不说,连他爹,沈老爷子,本来多好的人啊,大学教授,要学问有学问,硬生生是被这个混账儿子气死了。就留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孩儿。他爹没的时候,他才十四哟!可怜……”刘大妈说。
“我想起来了。看我这记性。当年他爹没的时候,咱们不还都让这孩子来家里吃过饭?”王大爷恍然。
“那可不,不过人家孩子有出息啊,知道自力更生,十五岁就出去打工了,这不是听说他哥有消息了才回来的。那天也是碰巧,让我碰见了。”
“我记得沈家老二长得最俊了,水灵灵的,挺讨人喜欢的。”吴大妈插嘴。
“可不是!”刘大妈激动,“现在更是出落成个帅哥。要不是这孩子命太苦,我都想给我加盼盼介绍对象。”
“去你的吧,人家孩子才看不上你家胖妞。”王大爷不屑。
“嘿,老王头你什么意思啊……”正待发作,刘大妈突然从蒲扇后头瞥见楼道口人影一晃,忙道,“快看,正主来了。”
沈轻下楼扔垃圾。
最近几天吃剩的快递盒都没扔,都快发臭了。
一扬手把一袋垃圾甩进垃圾桶,刚转身就听见手机响。
沈轻掏出手机,低头一看陌生号码,随手挂了。
走到门口又感觉到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颤,他没好气地接了,
“谁啊?”随口问。
“警察。”那边回复。
“哦,警察同志啊。”沈轻语气亲和了几分,脸上可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你哥哥已经到局了,你可以来探视。”那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明显不太想啰嗦。
“哦,谢谢。”沈轻说,就要挂电话,那边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开庭定在这个月九号。到时候你要来陪审,局里提前通知你一下。”
“哦,谢谢。”沈轻扔下三个字,切断了电话。
一想到沈约,沈轻就没好脸色。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换出钥匙,开门进屋。
屋里很空,但还算干净。家具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款,显得陈旧。
自打沈约跑路,这个家几乎就没人住过。
他偏头,看见里屋铺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看起来是用不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轻就起床了。
十年来他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毛巾洗漱杯都摆在床头,起床一抹脸就能办事。
沈轻收拾好下楼。
清晨的北京,有点冷。浅灰色的天空里悬浮着大片大片的雾霾。
他蹬的自行车是旧货市场淘的,一百块钱,骑上去吱吱呀呀乱响。
显示跑小营桥那边买了一大盒鸡翅搂着,横穿隔离带的时候一老太太自行车翻了,大白菜撒了一地。路人纷纷投来目光,那老太太像是摔得有点迷糊,哎哟哟半天爬不起来,沈轻正眼看不都看一眼,反正不关他的事儿,又不是他给撞的,横竖掌着自行车把儿继续往前骑。
到派出所的时候,正巧赶上人上班。
门口的警察正捧着一杯咖啡出来,“这么早啊。”
沈轻抬眼,正好是那天上家里那位。
“上衙门,自然要找个人少的点儿。别人会说闲话。”沈轻说。
“进去吧,前台有人。”
沈轻进了玻璃大门,前台里面一个青年民警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书还是写字。
沈轻自觉地站在一边等。
没想到那警察挺认真的,竟然没发现沈轻这个大活人。
沈轻无所谓,他是个没根的人,经常被无视。
这时候门外喝咖啡遛弯儿那位拐回来了,一看沈轻正乖乖站在角落里玩手机,好奇道:“怎么,探视完了,还不走"
沈轻指了指前台。
那警察立刻明白过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过去敲了敲台面,“学霸,别看了,有群众。”
看书那位才迷茫地抬起头来,先是看见一脸无奈的同事,然后是后面含笑的沈轻。
“哦,不好意思。”他合上书,站起身,“报案?”
“沈约的弟弟,来探视的。昨天你打的电话。”
“探视?好的我知道了。”那人握住鼠标开始操作登记。
沈轻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打量着警察。
这两位都长得不错,哪怕是他眼高过顶的沈轻也得承认。
不过相比而言,站着那位眉眼显得精致一些,有几分稚气。坐着那位眉毛浓一些,更显得成熟。
沈轻不由得萌生几分好感。不过仅限于好感,他虽然是gay,但是不喜欢谈恋爱。
“姓名?”
“沈轻,轻蔑的那个轻,车字旁。”
“身份证?”
沈轻递上证件。
警察认真地核查了信息,频繁地敲击鼠标。沈轻心里的好感又消磨了几分,这种认真的人他不喜欢。
第一是太正经,第二是过于认真就显得幼稚。
人活着,最好别太认真。
警察办完了手续,把身份证抵还沈轻,站起身子往外走,“我带你去。”
“你先替我看着。”这话是对他同事说的。
“去吧去吧,这儿我守着。反正出了错也是扣你工资。”
时隔十年,有一次看见熟悉的脸。
只是原本精致的面容如今已经满脸胡茬荒草。
岁月在沈约身上留下了很多的痕迹。
沈轻首先留意到的是沈约左脸的伤痕。红印子从耳朵根一直延长到嘴角。
“这是怎么回事?”
通话器还没启动,他这话是问身边站着的警察。
“逮捕的时候就有。可能是遇到讨债的了。”警察说,然后抬起手按下墙上的红色按钮。
正说话间,通话器发出一阵电流声,接通了。
“轻,轻是你吗?”沈约的声音,和十年前没什么变化。
明明白白的问题,还要再问一次。
他的哥哥,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轻点点头,面无表情和沈约对视。
“轻,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沈轻摇头。
“轻……”沈约没话说了,“哥哥我……”
沈轻点头。
“轻,你再叫一声‘哥哥’……让我听听……我知道是个混蛋……我……”
“哥。”沈轻语气很淡,说到。
“轻……哥哥错了……哥哥……”
从谈话开始,沈约就在哭。
一开始是激动过分,然后失望,几句话的功夫,话语里就透出一股绝望的意味。
于琛蹙起眉头,虽然他对于犯罪分子一向没好感,不过这个沈轻,也显得太凉薄了些。
沈轻从身后摸出带的鸡翅,递给于琛,转头朝沈约,慢慢绽放一个微笑,说:“哥,我给你买的你最爱吃的,鸡翅。买了很多,你慢慢吃。”
然后沈轻站起身来,转身朝于琛点头。
于琛问:“好了?”
沈轻笑着说:“好了。放心了。”
于琛伸手按灭了通话器,不由得低头扫了一眼玻璃窗对面的人。
沈约不算是个模范囚犯,自打进了局子就一直阴骘着脸,很少说话,跟他同房的都怕他,远远躲开。
然而现在沈约正使劲敲着窗户,一把鼻涕一把泪像个傻子。
于琛微微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伸手拽了拽囚室的铁门,再回头时看见沈轻已经远远地走开了。
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沈轻的影子正好背光,光线里,裹着浅灰色羽绒服的年轻人显得单薄。
回到前台,莫一帆正在看他的书,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塞奥利奥。
“人呢?”
“走了。”莫一帆看见他走过来,便起身凑过来说,“这小子挺有意思的。”
“怎么说?”于琛不动声色,抽走了自己的书合上,掸了掸书皮。
莫一帆蹙着眉头低声说:“洁癖。”又接着说:“我也实习两三个月了诶,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款。”
“这么帅的?”
“死基佬,你除了脸就不能看点更深邃的东西吗?”莫一帆佯怒,“说真的,这小子进去之前跟进去之后一点变化都没有,冷冷静静的。你说那个沈约,是不是他亲哥啊?”
于琛头都不抬,“我觉得他俩长得挺像。”一边把桌子上的饼干渣扫到手掌里去。
“你看,以往那些来探监的……”
“探视。嫌疑人还没有定罪之前,不能叫‘探监’”
“知道了知道了。探视!来探视的,进去之后都是哭得跟个傻逼似的,怎么不得抹两滴眼泪。你看这小子,没心肝的很。”
于琛‘哼’一笑,“没见过?以后有你见的。当警察的,什么人不都得打打交道?以后少大惊小怪,稳重一点。”
莫一帆挑起眉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沈约的案子判下来了,一审判了六年。
于琛和莫一帆那天本来轮休,临时被拉来做苦力,跟着武警一起押着沈约往法院去。
封闭囚车里,沈约带着手铐,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
两个武警把沈约夹在座椅中间。
第三排座椅上,坐着沈约和莫一帆。
车里没人发声,就听见空调呼呼地吹。司机稍微有点感冒,不时咳嗽两声。
突然沈约说:“警官,开庭的时候,我弟弟会来吗?”
于琛下意识知道沈约是问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就听见莫一帆说:“会。我们通知他了。”
但是那天沈轻没来。
快开庭了,陪审主席点人数,发现少了个,电话也没人接,就临时给审判长打了报告。
审判长正埋头看卷宗,接起电话眉头皱了皱,从文件下面抽出陪审名录看下去,很快看到了那个“沈轻。”
审判长眉头锁得更近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电话那头地陪审主席说:“我知道了,你联系一下其他几个厅,看看有没有刚休庭的。实在没有,就别管了。‘
沈轻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
那天从派出所回来,沈轻还像往常一样,直接去了店里。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嘴里叼着牙刷,一嘴牙膏沫,刚把门帘拉起来。
沈轻远远地朝他打招呼:“龙哥,早。”
由龙含糊地应:“早。
沈轻走进店里,开始收拾碟片。
“今天来的挺晚啊,不是你的风格。”由龙漱了口从卫生间走出来。
“你不也才刚开门?”沈轻一边给柜台掸灰,一边说。
“早上睡过头了,以往不都是你早上拍门给我拍醒的?”
沈轻在京城的工作——卖光盘。
按照国际惯例,屋子是两层的,朝外一层是正版货,一般是用来摆出来积灰。
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里屋。
由龙是个好人,不过也就仅限于好人。属于那种二十岁之前疯天疯地把一辈子的激情都用完,二十岁以后守着一份家业就打算浑浑噩噩一辈子的那种。
由龙他爹跟沈父有过交情,是中学同学。后来沈父读了大学,最后留校任教,由爹高中毕业国家分配了工作,干了两年不干了,在朝阳区一个小胡同里倒卖光碟。
沈约刚跑路那一段时间,沈轻没少找过他由叔叔蹭饭。由爹在他印象里是个满脸红光的中年男人,整天嚷着要给沈轻倒酒喝。沈轻总是微笑着拒绝。
再回来,由龙他爹已经老了。
他们的父辈就是北漂,还保留着一些故乡的语言习惯,比如,习惯吧“死了”说成“老了”。
沈轻向由龙请了开庭那天的假。由龙挺理解沈轻,还抬手想拍沈轻的背。
沈轻猛地躲开了。
由龙错愕了一下,随即解嘲地笑:“嘿,忘了。”
沈轻也回以微笑。自小不太喜欢让人拍自己的背,这毛病挺招人嫌。就一个人一直能记着他这个“事逼”毛病。
可是那个人早就死了。
开庭那天下午,沈轻骑着自行车去王府井溜了一圈。
三月间,北京满城的灰,漫长的雾霾罩子倒着扣在京城上面,街上走的自行车上趴的都拿大口罩捂着嘴脸。王府井最近几年又繁华了点,门口还设了路障,彻底成步行街了。沈轻刚想着把自行车扎在哪儿,冷不丁就有人从后面搂了一把他的腰。一回头却是个陌生的脸。是个小孩子,十岁左右的样子,小家伙吓了一跳,连忙道歉说我以为是我哥哥。
沈轻笑了,那种特别甜的那一种。沈轻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常年板着死人脸,脸上缺了点灵气。小家伙看见大哥哥笑了,也跟着脸红,扑哧就笑出声。俩人跟一对儿傻冒一样脸对脸笑了快二十分钟。笑够了沈轻问小家伙,“找不到哥哥了?”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算默认。
沈轻歪着脖想了想,“我帮你找?”
小家伙嘿嘿嘿了三声,还是不说话。
沈轻索性拉起小家伙的手,拽着小家伙就往步行街里走,同时嘴里就吆喝上了,“喂!那个混账哥哥,躲哪儿呢!”
小家伙也不抵抗,被沈轻揪着在后面屁颠屁颠,还不停地笑啊笑啊笑啊。
沈轻吆喝了一阵感觉不对劲啊,转过身来,两只手揪住小家伙的脸使劲揉了两把,“嘿,你这小不要脸的,这么半天还没给老子说你名号呢,快说,坦白从宽。”
小家伙呜呜呜地摇了摇头,说:“我哥哥说了不能随便给别人说名字。名字是秘密。”
沈轻张开嘴角轻笑了一声,“你不是说我像你哥哥吗?从现在开始,到找到你哥哥为止,我都是你哥哥,快说,你叫什么。”
小家伙哼了一声,佯怒道:“凭什么。”
“凭我,给你白吆喝半晌。”
两个人又傻冒一样对着笑起来。
到最后俩人也没找到哥哥,一人一个甜筒,歪在王府井借口的大圆石头上喘气儿。
沈轻斜睨着小家伙饿虎扑食的样子,没好气儿的说:“你丫怎么不怀疑我往冰激凌里下毒?”
小家伙以同样的目光睨回去,回敬道:“管不着那您嘞。”
沈轻败倒。
俩人各自坐在大圆石头上甩了会儿蹄子,沈轻突然说,“小王八羔子,要不要,叔叔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小王八羔子被冰激凌收买,吃吃地点头。
沈轻猛捶小店门的时候,由龙正脱了衣服在楼上卧室里。灯光昏黄,两三只飞蛾绕着电棒飞过来飞过去。由龙扯嗓门吼了一句他妈谁啊,没听见回答,桌头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由龙眯着眼瞥了一道,来电备注是轻轻小弟弟。
操,真是沈轻能做出来的事儿。
由龙一身居家大裤衩,曳着人字拖出来拉门帘。门帘刚拉到肚脐的高度,沈轻上下颠倒的脑袋就出现在视野里。
“晚上好啊龙哥。”
“操。”由龙眯缝着招子白了沈轻一眼,心说这小子今儿吃错药了这么开心。
“龙哥啊,我给你看个东西,别生气啊。”
由龙一愣,“啥玩意儿你说。”
紧接着小家伙就闪亮登场。
两个大男人,中间夹一个小正太,排成一排,挤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往上爬。
“大叔你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小家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沈轻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上去你就知道了。
由龙给沈轻使眼色,沈轻权当看不见,哼着小曲揉了一把小家伙的脑袋。由龙看着灯光里沈轻这小孩儿的侧脸,突然就是一阵恍惚。
恍惚过来,三个人已经置身于由龙大爷油腻腻的卧室里了。
由龙干笑了一声,“呵,别见怪啊,你龙哥我就是这种后现代审美。”
沈轻扭过头冲由龙,笑。
“没事儿,能接受。”
小家伙先急了,问沈轻大叔你要给我看什么好东西啊。沈轻不言语,走到由龙影碟放映机底下弯着腰扒拉了一阵,从碟堆里扒出一张黄扑扑的光碟。
由龙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没看清沈轻拿的是什么,就看见沈轻把那张碟塞进了放映机。
紧接着电视机里就传出一阵很有年代感的片头曲。
“嘿吼嘿吼嘿吼绿绿绿,金刚金刚葫芦娃……”
由龙脸都绿了。
沈轻站在一边,玩味地盯着由龙的表情,“龙哥你童心听泛滥的啊,还看葫芦娃。”
由龙夺过遥控器,把影碟机关了。
小家伙跟着片头曲扭着身子,猛地一听,扭着头一脸懵地看着两个人。
两个人也互相看了看,同时发笑。
“是你先笑的。”沈轻弯着腰指着由龙。
“操,你怎么知道这是老子提前洗过的小黄片。”
“废话,”沈轻笑得眉眼弯成一条黑黑的弧线,“你傻啊,谁他妈大半夜一个人躲在小黑屋里看葫芦娃。”
最后由龙架不住小家伙的吵闹,从楼下找出两张金刚葫芦娃,上楼插进影碟机。两个大男人夹着一个小正太,三个人一块儿看金刚葫芦娃。绿娃出来的时候,三个人脸上都是绿油油的。
“操,我说,你丫小时候是不是也喜欢看这个?”
沈轻仍旧是很安静,笑了笑,胳膊随性地搭在一边的小桌子上,握着一瓶冰镇的可乐。
“那时候,沈约还没犯事儿吧?可惜了。”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传了上来。
由龙从窗户探了个身出去,骂了一声,“操,条子。”
这么一开窗户,警笛声听得一清二楚。沈轻也站起身来,就看见由龙走过来一脸欠操的表情把沈轻按回到行军床上。
“没事儿,我下去看看。你在这滤一滤,把不该有的东西都藏了。操,这么晚了,这帮警察都是夜猫子吗?”
说着就披了外套,钻进小楼道里不见了。
沈轻感受着由龙把自己按回到行军床上时候肩膀上的温度,竟然没动。
小家伙在沈轻怀里挪了挪屁股,“大叔,几点了?”
沈轻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确实太晚了。
楼下人声嘈杂,隐隐约约似乎在哪儿听过。
下一秒小家伙就从沈轻身上一跃而起,冲下楼去,一边还喊着哥哥,哥哥!
这下子沈轻明白了,闹半天是小孩儿的正主儿来要人了。
楼下,莫一帆和于琛一个抱着胳膊,一个低头写速记。
两人身边有个顶多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对两位警察千恩万谢,一边拿眼神剜站在一边的沈轻和由龙,弄得由龙浑身不自在,把头扭背过去了。
沈轻倒是无所谓,一边还跟小家伙互相做着鬼脸。
莫一帆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严肃点啊严肃点,我们有执法记录仪的。”
于琛记完了速记,把原子笔挂回到制服胸袋上。
“重复一遍,沈轻,”于琛抬头,沈轻点头,“在逛街时看到了找不到哥哥的王小明,并且陪同王小明找哥哥。搜索未果,因为害怕王小明走失,把王小明带到了……由龙”于琛抬头,由龙啊了一声,转回身又哦了一声。
“……店里,代为看管。”于琛抬起头,“你们陈述的大致情况是这样吧。”
“没毛病。”由龙伸大拇指。
“好,那沈轻,你为什么不报警,要把王小明带到由龙店里?”
沈轻歪着脑袋,“我说是一时兴起可以吗?”
于琛仰着头,深深地盯着沈轻,沈轻无所谓地盯回去。
“怎么,男女□□还讲究个两厢情愿,我和这小王八羔子也是两厢情愿,两位警官大人,管得着吗?”
少年扭过身来,显然是打算怼回去,被莫一帆拦住了。
“够了啊够了啊,要不是有监控,今晚上就给我们找着了。要是你拖到明天不放人,直接就可以刑拘你,省省吧啊,你这脾气,就你哥在里面也不安稳。”
沈轻猛地把目光挪到莫一帆身上。
“怎么着?说你哥你还不乐意了是怎么?”
拳头打出去的时候没有声音,却是稳准狠。
莫一帆下意识地一愣,缓过来的时候,拳头却没有打到脸上。
于琛的手紧紧握着年轻人纤细的胳膊,不松开。
沈轻发狠瞪了于琛一眼,于琛却不动声色。
沈轻嘴角开阖送出一声嘲讽的笑,自己先松了劲,于琛却仍然不松开手。
“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给这位好汉赔个礼。”莫一帆嘿嘿一笑,顺势过来就抱了个拳。沈轻看着莫一帆,很好的收敛了眼里的煞气,换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眼神,也笑了笑。
于琛冷哼一声,送了力道,然后手就被沈轻很用劲地甩开。
于琛和莫一帆坐在警车上,于琛开车,莫一帆也不勒安全带,开着车窗吹风。
“我说,今儿那小孩儿,挺有意思的。”莫一帆咳嗽了一声。
“什么小孩儿,你比人家大不到哪儿去。”于琛松油门,打方向盘转了个弯。
“嘿,人长的好看啊,显年轻不成吗?我整个一直男,到哪儿去比啊。”莫一帆说着,身子就探回来,象征性地拍了拍仪表台,“要我说啊,那小孩儿指定也是一gay!”
于琛笑,“去你丫,天下哪儿有那么多gay。”
“不一定啊,我们英俊潇洒的于警官,不也是一gay吗?”莫一帆坏坏地笑,“哎,对了,最近怎么不见尹川流啊?你们家小流流最近怎么样啊?还能下得了床吗?”
于琛呵呵一笑“你再说一句,我一个漂移直接送你去见阎王。”
“别别别,饶命饶命!”莫一帆果断求饶。
于琛白了莫一帆一眼,转过脸来看路。
夏夜里,路灯白亮白亮的,路上还有些情侣,互相也不说话,只是慢慢走着。
尹川流……
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里看到的背影。
单薄,却坚强的很。
越发让人心疼。
手上还残留着男孩胳膊上的温度。不太热,夏天里只是觉得凉。
沈轻……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你丫看路!”莫一帆的大叫拉回了于琛的思绪,于琛猛打方向盘,绕开了从人行道里叉出来的一截隔离带,警车一划,轮胎就在路面上划出一道漆黑的痕迹,于琛一脚刹车踩到底,警车停在了路当中。
“我操,于琛你会不会开车!发什么呆啊,意淫人家小朋友啊,可以啊你,衣冠禽兽啊。”莫一帆冲着于琛吼。
沈轻一如既往,被闹钟吵醒。
其实不用闹钟也好,一贯的生物钟已经习惯了在此时起床。
沈轻随便洗了脸,穿戴整齐,拎着垃圾袋下楼,打算着骑上自行车,上班。
刚刚走到楼下,一抬头却看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影子。
“警官。”沈轻打了个招呼。
于琛看见沈轻打楼门口下来,蹙了蹙眉头,不过没说话。
“今天就你一个人啊,你搭档呢?”沈轻瞄了个准星把垃圾甩进垃圾桶里。
“我今天轮休。”于琛脸上还是没表情,歪了歪脖,“你住这儿?”
“对,楼上。您走到哪一层,吼一嗓子灯不亮,就是我家。”
于琛笑了笑,转身拐进对面的单元楼。
沈轻叫住于琛,“等着,有没有点礼貌。”
于琛扭头,“怎么?”
“你住这儿?”沈轻问。
于琛把身子转回来,“算是吧。”
“真是个讨巧的回答。”沈轻不置可否。
于琛不再说话,转身拐进楼洞。
沈轻走到光碟店门口,由龙果然还没有起床。
沈轻沉默了两秒,开始猛拍卷帘门。
卷帘门升上去,露出两个人字拖,还有一双脚丫子。
沈轻蜷身走进去,也不看由龙,走到货架前面开始码货。
由龙含着牙刷扭头,“我说你丫,下次悠着点。动不动带什么幼齿型儿的来我店里也不看看你龙哥这德行。消受不起!”
沈轻笑,抽着肩膀。
“我说,昨儿那警察开着警车怼到咱店门口,街坊可都看见了啊,别把老顾客都吓跑了,以后这店黄了,砸的可是咱俩的饭碗。”
沈轻把一张《逃学威龙》的碟片从一大摞成龙的武打电影里抽出来,“哪儿能啊,要真那样,龙哥,我养你。”
由龙笑着上楼,“惹不起惹不起,要养怎么着也得是我们沈轻这样婶儿的啊,蒲柳之姿是吧。”
沈轻又笑。
沈轻说:“龙哥,我去解手。”然后拐出了店门。
沈轻在公厕里找了个看起来差不多算是干净的坑位走进去,带上门。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沈轻滑开手机,屏幕上清一色的短信提醒。
没备注名,却都是一个电话号码。
沈轻看也不看,把手机揣回到兜里去。
连扔进垃圾箱都不屑于做。
于琛掏钥匙开门,“我回来了。”
“哦。”里屋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喊声。
于琛把手里拎着的两盒包子放在桌子上,“出来吃点东西。我买的包子。”
里屋的人没吭气。
于琛拉开厨房门,从洗碗池里捞出来两只碟子刷干净,分别滴了几滴香醋和生抽。
于琛从篓里拽了两双筷子,“出来吃东西!”
又喊了一声,却仍旧没人回应。
于琛走到门口,拍门。
里面没人说话。
于琛一脚把门踹开,房间里面窗帘拉着,整个房间乌烟瘴气儿,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男人歪在床上的影子。
于琛冲到床边,使劲摇晃床上的人。床上的人没反应,手指一松,从指间掉下一块黑漆漆的影子。
于琛走到窗户边一把把窗帘拽开窗户打开,阳光终于洒进来,男人的脸颊也清晰起来。
顶多是一个青年,面容瘦削,胡茬都很长了,两个眼睛底下都挂着黑眼圈。很明显。青年右手上,烫伤的痕迹历历在目。
于琛走回头去,使劲掐青年的人中。
青年闷哼一声,没睁眼。
“洗个手,去吃东西吧,我买的包子。”于琛笑。
青年仍旧锁着眉头,不动弹。
“早上了,不能躺着不动弹。”于琛仍旧是说着,伸手去摸青年的额发。
两人手指瞬间相接,却是被另一个人一掌挥开。
“川流,戒了吧,你……”
尹川流一下子睁开眼,瞪着于琛。
“戒了?戒了你把尹汐还给我啊?怎么着?来做个交易啊?”
这下轮到于琛不说话。
“呵……”
喉头一动,滚出一声讪笑。
于琛手指一紧,一松。
“呵,你还是顾及自己的面子吧。和你们警察在一起的,怎么能是我这种人,是吧?怎么能……”
尹川流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嘴角咧着只是笑。
于琛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尹川流扭过头,拽起拖鞋,下床,出门。
于琛坐在床上发愣,门外响起汩汩的流水声。
莫一帆站在警局门口,端着杯速溶咖啡,往外张望。
治安不错,民警也能提前过个退休生活。
突然看见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大热天没下雨还戴着兜帽。
莫一帆眯眼,心说这货别是贼。
那人却径直朝派出所走过来。
莫一帆盯着那人和自己擦肩而过。
警察局里另外还有一个实习的警察,正在前台剪指甲。
莫一帆看着那人趴到前台上,说了句,“警察同志,我举报,有人吸毒。”
于琛接到电话的时候,尹川流刚刚吃完饭回去躺着。
壁挂空调的声音忽忽悠悠,于琛给尹川流掖了被角,被尹川流一把拽开。
于琛苦笑了一下,走出门接电话。
电话那头莫一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脱线。
“学霸,虽然不想打扰你的休闲时光,不过我还是要通知你一句,要出任务啦。”
沈轻从厕所里出来,伸了个懒腰。
不管怎么说,能轻轻松松无视掉自己讨厌的家伙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
警笛声。
沈轻抬眼一看,正好看见驾驶座上的莫一帆。
沈轻微微一抬手,把擦手的纸巾甩进绿化带里。
沈轻回到光碟店,由龙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沈轻揪着鸡毛掸子摔到由龙头上。
由龙抱着头痛苦道,“小轻轻我很困让我睡会儿。”
沈轻说好啊,你睡吧,我也回去睡了。
由龙这才痛苦地爬起身来。
门口推门进来一个人,沈轻微笑着迎上前去,一对眼才发现是昨天晚上那个少年。
沈轻立马变脸说不好意思我们这儿不欢迎找茬的客官您慢走不送。
少年却是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半天沈轻才听懂原来少年是来道歉的。
正太回去闹了一通,大概意思是自家哥哥如何不讲理沈轻哥哥如何如何好的话,让自家哥哥务必来道歉云云。
沈轻倒是云淡风轻,说道歉不必了,只要您别杵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就成。
由龙从后面走过来,冲沈轻说你怎么说话呢,人家怎么说也是来道歉的,都是误会,误会。
少年脸色这才有所缓和,由龙陪着少年顺着货架找日漫,沈轻转回到柜台后面,一看桌面上,还是没关上的岛国动作片。
自家的龙哥,真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心大。
沈轻突然想笑。
真是有种,家的错觉啊。
少年从碟片架里选了两张盗版光盘,一个是《家庭教师》一个是《今天开始做魔王》,后者沈轻看过一点,觉得真心是卖腐上位,剧情一般就没看完。
少年付了钱,不管怎么说还要塞给由龙一张读书社的卡,说自己没什么别的东西,就这个还能算做个意思。
音响里周杰伦依旧是沙哑的让人听不清的嗓子,唱着他的新歌。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沈轻敲着柜台,看着由龙笑着朝他走来。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你不是喜欢看书吗,这卡你拿着吧。”由龙把卡往柜台上一放。
沈轻不接,笑,“人小孩儿的东西你也要,不害臊啊。”
“怎么着也是人家的心意,怎么着,还要驳人家面子?”
沈轻笑而不语,扭身给由龙让了个位置。
由龙站进柜台里,从柜子里抽出一包雀巢咖啡,倒进杯子里用开水冲了。
“我刚想起来啊,刚你出去那阵儿,有人找你。”
沈轻伸出去接咖啡的手一僵,“谁?”
“一男的,三十出头吧,不算太结实,看着挺滑的。你认识?”
沈轻恢复了原状,“不认识。”
“怪了,他倒是知道你的名字,还说给你一说你就知道是谁。我让他留个名片,他也不留,你说奇怪不奇怪?”
“挺奇怪的。”沈轻笑着说出这四个字,接过咖啡。
咖啡里面,白色的痕迹转着圈。
于琛刚走下楼,就看见莫一帆大踏步走过来。
“莫一帆?”于琛皱眉头。
莫一帆也是一愣,“我没告诉你在这儿执行任务啊?”
于琛动作一滞。
“算了算了,可能就是赶巧,你这样也不用换制服了,也不用配枪。对象是个吸毒的,据了解是个手无缚鸡之类的型。王局那边派来的两个也快到了,咱俩先蹲点,看着人别给跑了就行。”
于琛却不理会,“人呢,叫什么名字?”
“操,我哪儿知道啊。”莫一帆骂了一声,“王局那个不靠谱的,连名字都不给就让我来执行任务。说起来举报的时候我还在跟前呢。据说这次来的那俩是王局的亲信啊,所有的情报都在他俩手里呢,真他妈。”
于琛感觉心口一凉,上去揪住莫一帆的手。
“操蛋啊,你干嘛?非礼我啊?”
“吸毒?”
“我操于琛你神经啊。”
“是不是吸毒?”
“谁啊……”
“你他妈就告诉我是不是来抓个吸毒的!?”
“是是是!卧槽疼死老子了!咋地,你妈吸毒还是你爹吸毒啊,没轻没重……”
莫一帆揉着被于琛掐进肉里的手,一边吁气。
半天莫一帆才反应过来,扭头再看于琛,却是瞪着眼杵在一旁,嘴唇发僵。
“卧槽,真是你家人吸毒了?这是你家?”
莫一帆似乎明白了什么。
于琛不说话。
“我操,我了个大操,这他妈真操蛋了,怎么办啊,你说我是劝你大义灭亲还是劝你赶快去让你家人转移好啊……”
于琛仍然不说话,莫一帆倒是真紧张了。
“这样啊,我没开执法记录仪啊,你快去你快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兄弟一场……”
还没说完,手又被于琛拽住了。
“我……”
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于琛说:
“那个吸毒的,叫尹川流。”
尹川流翻了个身。
楼下的动静丝丝入扣,传进耳膜。
嘴角带起一丝笑,像是见了血。
脖子上挂着的吊牌翻出来,尹川流看着背面的名字,抖了抖肩膀。
尹汐,我他妈,替你报仇了。
门被撞开,下一秒里屋的门也开了。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于琛和莫一帆。
“卧槽,尹川流小朋友,又见面了啊。”莫一帆边喘还边笑。
“莫一帆。”尹川流也笑着说。
“荣幸啊,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
“呵,托你的福,你们的名字,我一个都忘不了。”尹川流笑呵呵地说。
“操,你他妈还是这德行啊,长能耐了啊,你也学着吸毒?”莫一帆不耐烦地哼了哼。
“莫一帆。”于琛喝住莫一帆,“现在不是嘴炮的时候。”转向尹川流,“川流,警察快来了,我们快走吧。”
尹川流仍旧是不阴不阳地笑,“警察?你在说谁?你自己不就是警察吗?”
“尹川流!”于琛使劲说了一句。
“到。”尹川流举手。
于琛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三人这么僵在屋里。
“操,我说于琛,别跟小流流讲道理了,直接上手吧。”莫一帆嚷了一句,撸袖子就要上前。
尹川流好整以暇地翻身,走到窗户边,正了正领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写别的,是全篇存稿,这篇同样缓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