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雪域无踪 ...

  •   寒风乍起,从北方吹来的冷意在一夜间侵袭了整个镐陵城。

      清晨,院子里的几株晚菊被夜里的霜一打,彻底蔫了下去,淡金色的萎靡花瓣上零零星星地结着一颗颗细小的冰珠,在初冬清早的阳光下微微闪烁,竟也别有一番风味。只是这残韵终究敌不过红梅的夺目,反倒将梅树枝头上那一朵朵或浓或淡的花蕊衬得更加璀璨。

      “轻点轻点!徐伯、轻点!”石阶凉乖乖地坐在院里的板凳上,仰着脸让徐伯给她换药。前几日打架挂的彩慢慢结痂了,此刻把纱布取下来,跟揪脱一层皮似的疼。

      “让你随便跟人打架。”徐伯豪不手软地将纱布一撕,心想就得给你点教训。

      石阶凉果不其然地大声“啊”了一嗓子,脸皱得跟沙皮狗似的可怜兮兮的。银螺在一旁,忍不住笑了起来,“相公你现在可出名了,刑部郎中和南询国公主当街斗殴,被打得鼻青脸肿,镐陵城各个街角的说书先生可没有放弃这个大好素材。”

      “那是因为她人多。”石阶凉作势要打她,心想这个老婆可算宠坏了,还不如游亨达义气。女人啊,果然是不能惯着,哼!

      她一想起自己因为此事被皇上一顿训斥,还强迫着给慕容蓁赔礼道歉,就觉得又气又委屈,“公主怎么了,公主就可以不讲道理吗?”她那日心里本就不舒服,又撞上个蛮不讲理的,能忍才怪了。

      “好好好,都是那个刁蛮公主的错。”银螺上前,趴在她肩头哄她,“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去执勤啊?你都几日没去刑部了。”

      “我受伤了,还没歇够。”石阶凉撅着嘴恹恹地道,自从那日从沈府回来,她就对衙门里的事务失了往日的热忱。沈鹦洲说的不错,戚夫人的命不在她手中,就连刘嬷嬷和假太监的命也不在她手中,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能掌握的又到底有什么?怕是...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无能为力吧。

      “石头,走,上衙门去。”游亨达的轿子在这时路过石府门前,他伤得比石阶凉还厉害,一只手吊着绷带动都动不了。石阶凉正纳闷莫非有什么要事,游亨达挥着手道,“唉,去了就知道了。”

      一到衙门,石阶凉便发现今日的衙门同往日不太一样。今日刑部来执勤的人竟来了个全!

      众所周知,出于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动不动就旷工的辛尚书自然带不出一个勤勉敬业的刑部团体,往日任凭石阶凉如何热血都扭转不了乾坤,更别说这几日石阶凉也凉了。可今日,所有人不但来了个全,还一改昔日天天向下的传统作风,有事干的干事,没事干的找事干。

      放眼望去,石阶凉目瞪口呆,觉得眼前场面的可怕程度不亚于她经历过的任何分尸烧尸碎尸案。她揉了揉眼,仔细一看之下发现了导致这可怕场面的可能缘由。

      衙门左侧的案几旁,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身影正一丝不苟地在桌上纸卷上书写着,此人身上穿着和游亨达所着类似的官服,长相却与游亨达的又圆又白十分不同。他肤色异于常人得黑,脸也异于常人得方,一眼看去便让人印象深刻。

      “如此,秩序便好多了。”裘谙在这时抬头,满意地看了看堂中的场景,不忘照顾一下头头的情绪,“辛大人觉得呢?”

      辛矻正撑着腮生无可恋地发着呆,偶尔打两个哈欠,像是刚被人从床上拎过来似的。他听见有人叫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没注意裘谙刚刚说了些什么,只能对着裘谙竖去一个一看就很敷衍的大拇指,“好!很好!裘侍郎所言非常之好!”

      裘侍郎?石阶凉明白过来,前阵子听说要新调一个人过来补左侍郎的缺,看来便是眼前之人了。

      裘谙这下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石阶凉和游亨达,他放下手头的事,面无表情地朝二人走来,虽是面无表情,可搭着他那张方得异常的黑脸,总让人觉得他沉着脸要发怒。

      “游大人,石郎中。”他一副教训的口吻道,“二位是领朝廷俸禄之人,伤既然好的差不多了,便应该早日来衙门为朝廷尽职效力。无规矩不成方圆,二位应该向沈郎中多多学习,如何尊规守道、克服散漫。”说完顿了顿,不忘和气地加一句,“你们说,是么?”

      二人被他这套路唬得不知什么好,顿时像做错事了般低着头进门找事情干。石阶凉见沈鹦洲正专心致志地在书架前看着一卷卷宗,自己也凑了过去随便从书架上扒拉出一卷做做样子,勾过头在他耳边低语,“没想到来了个这样的,这下刑部可有好日子过了。”

      沈鹦洲却好像对她自认精准的吐槽不上心,沉浸在卷宗之中,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被冷落的石阶凉顿时奇怪了,一本破卷宗有什么好看的,刚想抢过卷宗引起沈鹦洲的注意,伸过去的手却被沈鹦洲及时地执住。

      “莫乱动。”他轻声道,依旧低着头。

      石阶凉正被他的手捏得愣神,连话都忘了说,半晌后把头探过去一看,这才发现那卷宗之上正隐秘地藏着一本话本子。

      沈鹦洲神色放松地松开了她的手,却马上自如地搭上了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揽在了身边,一侧的眉稍轻挑,“石大人不如一起学习学习这本卷宗?”

      沈鹦洲这一揽本是极其正常的朋友间常有的揽法,石阶凉却被他揽得脸一热,弹簧似的推开了他,她看了眼裘谙,又觉得不看白不看,总比卷宗有趣,于是厚着脸皮重新蹭了过去,“还需请沈大人多多指教。”

      多亏了沈鹦洲的提携,石阶凉总算渡过了别开生面的一天。话本子上记了各式民间传说的妖怪,看着虽有些瘆人,倒也有趣,石阶凉一边看着本子上描述的那些或诡异或血腥的妖怪,一边提防着怕被裘谙发现,实打实地心惊肉跳了一整天。

      辛矻和游亨达可就没那么幸运,以至于傍晚时收到皇上的旨意,要刑部派两个人去塞北军中协助调查案件时,一向不爱出差的二人竟和石阶凉抢起了这份活。

      “辛大人您腿还瘸着呢,塞北天寒地冻的您就别去了,也不怕再崴着。”石阶凉抛出了强有力的论点,“还有你,游大人您凑什么热闹啊,镐陵查案子您都查不了,还想去塞北。”

      游亨达被她怼得语塞,辛矻却端出了架子,摸着胡子严肃道,“石郎中,本官是刑部尚书,派谁去当然是由本官决定。大家也不用争了,这次就老夫和你去吧。”

      石阶凉心里有点失落。塞北她是很想去的,她以前生活过的嘉州和邕州都地势靠南,冬天偶尔来场小雪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从来没见过鹅毛大雪。可是,她并不是很想和老头子一起去啊!不是她嫌弃辛矻,只是,沈鹦洲若是不去,她心里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辛大人此言差矣。”裘谙突然道,“辛大人是刑部之主,除非皇上有令,否则是不宜轻易外出的,否则,镐陵衙门里头的事,谁来做主呢?”

      辛矻被裘谙管了一天,这回可算忍不住了,撸起袖子下决心要维护自己作为一部之长的尊严。

      “辛大人,您说下官说的有道理么?”

      可是,下一刻,随着裘谙恭敬的问话,辛矻的脾气第无数次地泄了下去。石阶凉看着他这模样,心想裘谙的话有没有道理她不知道,您老惧内几十年那真是有道理的。

      “有道理!很有道理!”她开心地拍了拍手表达赞同,顺便把一旁的沈鹦洲拉到前头表示举荐。

      塞北边疆,苍茫白雪覆盖的平原之上驻扎着数不尽的齐军营帐,几个士卒站在堡垒上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北方,那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雪白山脉之后,便不再是大齐的地界。站了一个上午的岗,大雪纷纷落到士卒们的肩头身背,寒风呼啸之下他们仿佛成了一尊雕塑,连睫毛上都依稀挂着冰霜。
      随着一声轮班的哨响,一旁的哨站出来几个兵,站岗的几人马上缩起了肩头搓着手钻进了哨站,围在火堆前取暖。

      “今年冬天可真冷啊,北域人都冻没影了。”一位稍稍年长的士卒感叹道。

      “是啊,听说往年这个时候雪还没这么大,北域那几个国家的人抢粮草正抢得欢呢。”一个较年轻的士兵接话道,神色间眉飞色舞,看来是新来的。“听说北域鬼方国的人跟咱们长得可不一样了,他们那儿的女人皮肤个个白得很,眼睛还大,眼珠子跟湖水似的又蓝又亮,头发还是金子色的!”

      “女人女人,就知道女人,家里老婆还记得么?”一旁围着的另一个老士兵拍了拍他后脑勺,“北域的那几个国家天天打仗,鬼方人今年春就刚被其他几个国家联手赶跑了。”

      “赶跑了?”新兵不可置信地瞪着眼,“那能赶哪儿去啊?北域上去还有地么?没地他们吃什么啊?”

      “谁知道,他们雪里生活惯了,饿不死,再说保不齐西迁了。”老兵随意地答他,突然皱起了眉,“这么冷的天,你们说军中不见的那些人能上哪儿去?”

      “是啊,这都半个月了,隔几天就少几个人,该不会跑咏梅山去打猎,被雪封在山里,做了熊的晚餐了吧?”一直在旁沉默的一个老兵忧心忡忡开口附和,一边翻了翻身前的炭火。

      “就这雪天,跑山上去那不是找死吗?不被熊吃了也被山里的妖怪吃了。”新兵接着道,“我听我娘说北域有好多妖怪,她让我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被妖怪抓去了,说有什么一到夜里就脑袋就飞出来吃人的飞头蛮,什么...”

      “行了行了。”老兵又笑着打断他,“什么飞头蛮,我看你要被抓去也是被雪女抓去。雪女知道么?长得贼漂亮,专吃你这种好色的。”

      屋子里随着老兵的话发出一阵哄笑,新兵红着脸挠了挠脑袋,被老兵笑得不敢再说话。

      这时,屋外隐约传来一阵响动,屋内笑声戛然而止,几个兵在屋子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推开一条门缝。冷气钻进了屋子,几个人定睛一看,只见外面茫茫一片白雪,原本应该在垒上站哨的几个士兵全部不见了踪影。

      一阵刺骨的冷风带起地面的雪花,将士兵们的视野吹了个迷茫,朦胧中有几个兵抱着手从军营的方向踏雪而来,众人马上推门出去,对着来的几个兵大喊,“不好了!又有人不见了!”

      寒风将他们的话吹得零碎,迎面而来的几个兵在慢慢靠近后,才终于听清他们所言。领头的兵紧皱的眉头锁得更深,他吐了口唾沫,神色焦急地咒骂道,“他娘的,天天出事,粮草今早上才刚没了。”

      从镐陵一路往北,眼前的景色越来越平坦辽阔,秋日枯黄的深林也逐渐被白雪取代。在路过了三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城池之后,石阶凉一行二人终于在到达了磐固城,磐固城是大齐最北的城池之一,出了城再走二十里,便能去到他们这次要去的塞北军营。

      吃过午饭,石阶凉把马往客栈一栓,说什么也不肯再赶路。这一路上她根本没机会看风景,一个劲地被催着向前向前再向前。她后悔极了当初对这次出差机会的积极争取,早知道是和裘谙一起,她打死也不会出这趟门。

      裘谙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催促她,而是冷着脸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随后在客栈订了两个房间。“看这天气,不知何时便要起大风,赶路太危险,石郎中今日就和本官在客栈歇下吧。好么?”

      这次石阶凉是打从心眼地觉得好,裘谙话音一落,她马上钻进了自己房间,一刻都不想看到裘谙那张黑脸。

      连日的赶路让石阶凉身疲力竭,一挨着床就立刻睡了过去,等醒来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也不知到底有多晚。她肚子咕咕直叫,见各个房间却似乎都很安静,到隔壁一问,才知道客栈的晚饭饭点已经过了,裘谙板着脸说叫了她好几次没叫醒才放弃的。

      石阶凉无奈,向楼下小二问得城里有几处夜里开得晚的街边酒铺,打算去点点下酒菜填填肚子。她肚子饿得慌,刚一问得地方就匆匆跑了出去,也没留意身后追出来的小二似乎还有话想对她说。
      “唉,这可怎么办啊...”小二追不上她,望着她的背影忧心道。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