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阮秋在冬天生下了一个孩子。恰逢一位算命先生来到桐枝镇,边明向他问名。算命先生看了阮秋一眼道,母亲能保护孩子,用你的小名给她取名。再道,凌晨出生,和父亲的姓氏相冲,这个孩子将会身体孱弱,容易生病,除非改姓。又问,母亲这方祖上是否有女孩有跟母姓的传统。阮秋连连点头,说算得很准。
      若的舅舅当初就不同意阮秋跟边明在一起,百般劝阻之下,奈何阮秋铁了心要嫁给他。等到怀上孩子,就更没有他反对的余地了。他只能曲线救国,晓之以情,动之以钱,串通神棍为这个孩子批命。明面上的说法是“若”是阮秋的小名,用妈妈的名字庇护她一生。实际为的是让外甥女跟阮秋姓,女儿贴心,长大以后好护着阮秋。这些算命的走遍大江南北,一个地方只到一次,舅舅丝毫不担心会东窗事发。
      若一岁大病,两岁烫伤,三岁被摩托车刮倒,在迷信的阮秋眼里正是印证了算命先生的预言。边明本来大专学历,不信鬼神,但就怕万一,宁可信其有。当时年代不像过去放开了生,农村有一孩半政策,顶多两个孩子。就算是重男轻女的农村,也不愿意把后代的姓让出去。他思虑良久,打算有了二胎再做抉择。
      若四岁时,阮秋终于怀孕,做了鉴定是男孩。边明心头一松,他骨子里仍然认为儿子才能传宗接代,要是让他让出儿子的姓,那就万万不能了。他父母俱已去世,说得上话的长辈也山高路远,家里更是他的一言堂,整件事只他一个人做决定即可。边原出生后,若便改姓了阮。
      阮若,音同软弱,当地的方言却念作“rǎn ruò”。边明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从小到大的口音却改不过来。识字的他都没发现这个名字的歧义,何况才读完小学的阮秋。

      又过了一年,边明带着阮若去外地姑姑家拜年,阮秋将一岁的边原托给姨妈照顾。
      阮若受不了汽油味,山路又颠簸,喝了藿香正气水反而吐得变本加厉。她缩在阮秋怀里,不敢向边明抱怨,就欺软怕硬地掐拧阮秋的手臂,抽抽噎噎地哭诉:“我都说了我不来,你们非要让我来。现在我吐了,你们高兴了!”
      阮若头重脚轻地到了姑姑家,吃饭时还有点晕,一下子拿不稳碗,摔碎在地上。因着过年边明并没责骂她,只是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她就吓得一抖,低头红了眼,泪滴进饭里,更加食不下咽。阮秋把瓷碗碎片扫起来,让姑姑专门找了个不锈钢的碗给她。
      晚饭后,长辈让孩子们跟着电视机里的影像唱歌,唱了才有压岁钱。清脆的童声急急忙忙混在一起高低不齐,气氛一片欢乐祥和。
      轮到阮若,她大头耷拉在肩上看不见脖子,一排整齐的刘海齐眉,小眼睛,塌鼻子,小嘴紧抿着,两颊肉呼呼塞了乒乓球似的,耳后各扎了一个小揪,穿了一身阮秋用灯芯绒布料剪裁的衣裤。神情端着是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开口:
      “哪个爸爸不打人,
      哪个孩子不害怕。
      打是亲来骂是爱,
      还是我的好爸爸。”
      边明也趁机往她口袋里塞了个红包,阮若打开一看,是一个小猪的挂坠,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压岁钱。阮秋在一旁哭笑不得:“你连女儿哪一年出生都记错了,她是属小狗的才对。”边明又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回来后阮若开始上学,镇上没有幼儿园,阮若直接读了一年级。第一次考试分数就低于边明的期望值之下。
      阮若在阳台看见边明的身影,急得团团乱转。她瞧见邻居家大门敞开,不假思索地直冲过去连拖鞋都甩飞,一低头蹿进饭桌底下蹲好。她不敢坐,感觉只是暂时的安全,知道自己最后还是要回去,于是保持警惕,随时准备跑路。
      她攥紧团成一团的试卷,心里默默想着,“我不能在别人家待一辈子吗?”
      桌布一掀,阮若像小鸡一样被抓出来。她不敢抬头,盯着脚下的瓷砖花纹,好像只要不面对,坏事就不会到来。可是巴掌还是到来了,她胸口像被砸了一下,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却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边明批评道,都是粗心丢的分,还不如不会做,起码态度端正。
      阮若又想起之前听到的是,宁肯是粗心犯的错,说明是会做的。大人真是善变,八十分挨打,九十分挨骂,所以就是怎么都不能犯错。
      隔天早上,阮秋拉开阮若衣领一看,昨天的手指印现在还剩四个。阮若踌躇了半天,还是没问她。“是不是手上青筋凸出来的人打人都很疼啊?”

      课本才刚开始学拼音的声母韵母,边明就让阮若照着字帖临摹练字。阮若一心惦记着出门玩,急急忙忙赶完最后三行,交上去一片潦草糊涂。
      边明看了一眼,立刻大发雷霆,把她拎起来放到板凳上跪好,拿着衣架抽她,还不准她哭。阮若不敢哭,不能哭,连抽噎都努力忍住,按住胸口不停地打嗝。
      家里这根板凳,个儿比阮若高,年纪也比阮若大。阮秋不敢抱她下来,心疼地对边明说:“她才几岁啊!你说给她听就是了,何必次次都要打。”又拿了袜子往阮若光脚上套。
      阮若转移视线,看见弹簧床里的边原睡醒了,小肉手紧紧抓着床栏,慢吞吞地把自己撑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像只河豚,还淌着鼻涕。
      边原对着她啊啊地叫,嘻嘻地笑。

      阮若又长一岁,边明认为她应该学着一个人睡。九点刚过,阮若抱着阮秋的胳膊看完了一集《少年包青天》,就被热水擦了一遍送进了被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阮秋关了灯,带上门。
      她连头蒙住,整个儿缩进被子里,不敢发出声音,脑子里开始涌出一些奇异的想法。如果不开灯,没有光线,就有一具电视剧里的骷髅跟在她身后。如果把头、手或脚伸出被子之外的范围,就会被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骷髅砍断。总而言之,只有被子里才是安全的。闭上眼睛,危险就不存在。
      她忍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蹦起来把房间里的灯按亮,又一路把客厅、过道里的灯打开,才安安心心地去了卫生间。全程轻手轻脚,唯恐惊动暗处的生物。
      边明最近几天都有事晚归,阮若趁阮秋睡了,大着胆子偷偷爬起来看电视。她开了静音,手拿遥控器,忐忑不安坐在沙发边上,时刻准备跑路。时钟转到了一点,阮若望了眼防盗门天人交战了会,又转回来盯着电视机。
      等她听到钥匙入锁的声音已经来不及,只听得一声怒吼“你再不给我滚回去睡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阮若霎时间心跳如鼓,兔子似的蹦起来,没敢回头,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边明工作愈加不顺,对着阮秋更是百般嫌弃,骂她一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孩子管得不好,家务也做得不好。阮秋徒劳地辩解了几句,一贯地逆来顺受。阮若更是躲着他走,吃完饭就进了房间。
      阮若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嘭”的一声吓醒,又听见大人的叫骂声。她跑到厨房,看见热水瓶碎片铺满一地。阮秋头被边明按住,“咚”地砸在墙上,脸上血泪交加,她凄厉冲边明叫喊:“边明,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阮若浑身发抖,不敢上前。阮秋看见她,带着哭腔说:“快去叫你舅妈来。”
      阮若于是推开防盗门拼命地跑,大声地哭。天很黑,风很冷。
      半夜,阮若梦见阮秋死了,哭醒过来,发现阮秋就在身边。她一头扑进阮秋怀里,圈着她的腰,凄凄切切说:“妈妈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阮秋只是拍着她的背,并不说话。
      第二天早上叫醒阮若的不是阮秋。
      “你妈去别的地方了,过几天就回来。”边明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自顾自地说道,“爸爸妈妈的事不会影响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好好读书,按时交作业。”阮若没作声,继续收书包。
      阮若走到弹簧床前面,边原睡得雷打不动,咬着下嘴唇,吸得滋滋作响。她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下唇移出来,他又动动牙齿卷了进去。
      阮若对着镜子顺了顺刘海,又往下压了压,然后肿着一双眼,拖着两根蓬乱的羊角辫犹犹豫豫地去上学了。她忧郁地过了一天,还好这个年纪的小萝卜头们都很懵懂,没人注意她这过夜的发型。
      边明从不认为自己有错,自然也拉不下面子道歉。煮面、炒饭,他只会这两样,衣裤袜就统统都丢进洗衣机。他耐着性子折腾了一个星期,干脆厚着脸皮带着阮若、边原去亲戚家蹭饭。又过了几天,边明终于打给暂住在外地舅舅家的阮秋,接通以后把手机递给阮若,让她抱着边原哭缠阮秋,说想妈妈了,没人煮饭吃,弟弟都在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