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似有故人来》苏合欢

9、偷溜

　　日子迷迷糊糊过去了两个多月，对所有学过奇世神功的人来说，以气御剑，以掌为刃简直是小菜一碟，碎石破金，空手断刃更是高人没事用来吓唬人的。初音把小册子来回翻看了两遍，日渐感觉到丹田里的真气不断扩大，自己却可以控制自如了。那老女人一天不回，也没人敢放她出门。肚子里的油水一天比不上一天，古代人不懂鸡精，连味精都没听说过。为了自己的舌头，初音决定溜出去觅食。她带好银两，轻轻一点，飞身上檐。

　　“临江仙”，据说是当地最大最有名头的酒楼。因为临近江边，又推出特色佳肴和女儿红，所以有“美景，美食，美酒”的称号。初音刚进大门就有小二过来殷情地招呼，一楼已坐满乌鸦鸦的一片人，她便随小二上楼挑得个窗边的位子。

　　小二道：“本店今日推出十道新菜，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新菜是唬人的，不能点。“你这有什么招牌菜？”

　　“翡翠烤鸭，樱桃酥肉，贵妃红烧鱼，琥珀一口酥，光明鱼虾炙，太极学士羹，过门十里香。都是本店最出名的菜。”

　　初音想到被禁闭数日，好不容易出来偷次腥，绝不能留有遗憾。“全都要上，再漆一壶好茶。”低头望下去，一条江河隔开左右两岸，街巷纵横，闾檐相望。街道铺着干净的青石板，熙熙攘攘的人群，风尘仆仆的过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商肆，花花绿绿的酒幔飘摇着。街道两旁满形形色色的摊位，小贩们操着不同的口音此起彼伏地叫卖着。这样的繁华喧嚣，是和现代都会完全不同的。她手注香茗，心中燃起一丝兴奋，权当作外地旅游吧，还不用花自己辛苦赚来的钱。

　　一会功夫，菜就上齐了，摆了满满一桌子。这家店的客人似乎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饮酒作诗，玩弄风雅。显少会有女孩子一个人专程来吃饭，还点这么多菜。周围的几桌人都纷纷侧目，小声议论起来。初音才不理会，难得出来放风，思忖要不要打包个菜回去给董清尝尝，顺便气死他。

　　吃到一半，只听到楼下有一片喧哗之声，周围几桌人都已围了下去。初音十分好奇，便问小二出了什么事。

　　“本店每月初一设一个‘猜字谜’游戏。哪位客官第一个猜中，就免他当日的饭钱。”说完，下面一阵敲锣打鼓又吸引不少人围观。只见大堂中间，赫赫然立着一块用红布盖着大木板，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势。

　　“各位客官,本月的题目是。。。”那红布落下：“花飞花落花满天，情来情去情随缘．雁去雁归雁不散，潮起潮落潮无眠。夜深月明梦婵娟，千金难留是红颜。若数人生苦长短，只为相思情难断。”

　　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来一宏响亮的男声:“花来雁落，夜静人思。”

　　“恭喜公子，对了！”前后不到一分钟，周围一齐看向这边，哄起一片惊呼和议论。很多东西，得来的太过容易，反而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初音叹口气，上楼继续低头扒菜。

　　“谁！是谁抢了我家少爷的字谜！”来的两人蜂腰猿臂，个头极高，走在楼梯上一震一震的，差点把初音手里的鸭掌都抖了下来。“你！给我下楼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身后。初音不理会，专心啃着嘴里两根鸭骨头，又喝了一口香茗，才听后头道：“不，要。”

　　“你找死！”两人过来想要动粗。

　　“字迷乃文雅之事，岂是你们粗人可以懂得！”说完一筒筷子从她背后直直飞去，一根根戳中两个彪形大汉的大穴。其中一人忍痛没站稳，扯了另一个人的肩膀，两人仰天滚下楼去，只听”砰！砰！砰”，接着又是一阵砸桌子碎碗盘的声音。二楼地板震动不停，初音碗里的鲜鱼羹撒了一桌。

　　“真麻烦，我们走！”后头的那人走上来，似乎才瞥见初音，走到了楼梯口又折回头笑看着她。他看起来二十来岁，手执玉扇，一身淡蓝衣衫，看上去甚为干练。宽阔的脸庞，两道浓眉，大大的眼睛，亮光四射。

　　“姑娘，好食量啊！”说完又“哈哈哈”地笑着走了。初音差点喷了出来，筷子刚刚落在鱼肉上，被他一说，也不知该夹不该夹。胃里的食物已经满到了脖子眼，她看起来像饿死鬼投胎一般，顶着董家圣女的皮相来这里逍遥，想来胸口一阵憋气，草草结了帐，跑到酒楼外的栏杆上呼一口新鲜空气。

　　楼外面对着一条繁华的大街，道路两旁满是摊贩。远处渐渐传来马蹄声，依稀看见是一辆银白色的马车，由两匹骠悍的马拉着，不紧不慢地驶了过来。马车的后面跟着的，居然是赵子南。他们来做什么？她连忙找个东西遮住自己。

　　马车到了门口，便慢慢停了下来。赵子南一跃而下，在车门外恭恭敬敬地道：“教主，到了。”

　　只听车里传来比记忆中更为淡倦的声音：“太吵，看有没有清静的座位？”

　　“二楼靠东有一处安静的雅室。”店小二连忙上来殷勤迎候。

　　“可以。”说完，赵子南上前拉开车门，先将他的轮椅搬下来，再上去把沈静言轻轻地抱下来，最后跪下身来为他整理好被风拂起的衣袂。这个过程沈静言都看没看他一眼。

　　他仍旧穿一袭裁剪雅致的白衫，坐在轮椅上，腰挺得笔直，身子似乎比上一次见到更加清瘦单薄，目光到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他的眼睛直直看向初音这边，注视了好一会才离开。

　　“过会不用去看她了。”

　　“是。”

　　“派些人保护她。”他又一次看着初音的方向，赵子南也跟着回头了。

　　“是。”

　　他们两个人似乎并不想拆穿初音，径直要走进酒楼。此时，一抹绿色的影子从人群中迅速飞身过来，口中大呼：“受死吧！”她手里拿剑，直直地朝着沈静言的身子刺过去。剑端还没近他身子三尺，已在空中被赵子南手中一“弹”，断成两截。

　　“你。。。。” 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粗眉大眼，神情憔悴。用白色的丝帕系住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下来。

　　“师妹，别冲动！问清楚再杀不迟。”后面一个灰袍男子带了六个人走上来。他说的咬牙切齿，眼睛眯成一道缝。

　　“什么事？”赵子南沉沉的道。

　　“一个月前，家师嵩山真人南下江南，在路途不幸被刺客暗算身亡，他死时身上留下一地你们的飞鱼针。” 听到自己师傅的名字，八个人都露出悲愤之色。

　　“飞鱼针每套七七四十九针，融化于皮肤，使一套就是一套，不会多出一根。一地飞鱼针，你就编吧。”

　　周围已聚集了一群人，那女子却不依不饶：“你们杀了师傅，我要替他老人家报仇！今天若不杀了你。。。。”她眼里满是泪水和仇恨，要将手中的断剑刺向沈静言。明知不敌，却摆出同归于尽的架式。

　　“疯婆子。”赵子南一把夺过她的剑梢，一掌打飞了她。

　　“师妹！”

　　沈静言这才淡淡地开口：“骆月神教杀人从不抵赖。今日我教会派人前去调查，若是证明有人故意嫁祸，无论是谁做的，你派都要奉上五具健康之身，供‘毒仙‘医术研究。”

　　“谢教主！”嗤，初音在后面都要笑出声来，被赵子南玩过的人，铁定如他所说——生不如死。

　　“邪教魔头，看来今天我一定要为武林铲除你！”只见那七人列成整齐一队，摆出了阵势。突然，眼前闪现各式剑法，像拿着剑的千手观音，一眨眼就移到了沈静言身前一尺。赵子南不慌不忙地上去和他们过招，不一会便呈出优势，对方步法大乱，没了队型。就在这时，初音看见对面的飞檐上出现一道鬼魅的黑影，飘着长发趴在上面。下一秒，几十根利器就从他们手中一齐发向沈静言的背后。

　　“小心！”她连忙飞到沈静言的后方，以掌御气震落暗器。只听“啊”的一声，黑影形色顿变，从屋檐滚落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走近一看，那人双目紧闭，表情十分痛苦。他脖子正上方扎着一根纤细的银针。那针，奇准，奇快，是从方才坐在她后面的人射出的。

　　“你。。。就不问问他。。。是哪来的，就杀了他？”初音目光惊恐，颤抖地说不出一句整话，这是第二个死在自己面前的人，上一个，是徐子墨。

　　“十三镖，唐门的人。”前面的人一脸平静，只是担心地看着她。自始至终，他话语极少，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明明坐在轮椅上，衣摆下隐然而现的，是多年萎废而显得纤弱无力的双腿，他看起来十分无助，需要时刻被别人保护。这样一个人，随手一来，就杀了一条人命！邪教头子，果然是杀人不眨眼！

　　没有表情，是杀人麻木了吧。没有语言，是对生命绝望了吧。沈静言，任何人都入不了你的眼，任何人在你面前都没有活着的价值。

　　远处赵子南还专注着和剑客过招，那绿衣女子手拿断剑，昏迷在地上。谁都不会去关心个死人。江湖，多么残忍又充满传奇的地方。每个人的命运似乎都被写好，生生死死一线间，大家早已习惯。只有她这样外来之人，才会觉得气愤。

　　“沈教主，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这么歹毒的朋友，我不要。”初音再不看他，转身离去。

　　“初音，别走。。。。”他的声音突然一窒，那黑衣刺客抬手飞起一镖，又重重倒在地上。

　　“教主！”赵子南大呼,初音回头一看，那轮椅里的人胸口插着一把飞膘，殷红的鲜血从白衣下渗出来，远处看去犹如一朵硕大的蔓朱华纱，静静绽放。他的脸色惨白，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她的方向，只说：“别让她走。”说罢，就合上了眼。

　　是的，这个镜头是那么的狗血，但是初音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