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几度误心期》隐蔽

2、第二章

　　言心坐公交车去学校。她终于逃脱了她爸的魔掌。一个暑假，她爸一共敲了她的头13下，但是……拍了130下。要是再坚持几天估计这头要被拍下来了。

　　一些人总是活得没心没肺的。身旁的人想要爱他都无从下手。言心走的时候想要哭一哭来着，结果她爸说，“没事儿瞎矫情啥？赶紧滚蛋。”

　　言心一抹眼泪，滚蛋了。

　　言心说，“爸妈，再见。”一句惯性的话，言心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言正周身围了低气压。他突然沉了脸，胸口剧烈起伏，憋闷得喘不过气。没有父亲恨女儿的吧？可是他恨言心。没有女儿恨妈妈的吧？可是言心恨她妈妈。爸妈？你妈妈呢？言心你怎么不找一找你的妈妈？言正转回房间，拿了包拿了钱赶去医院。

　　言正坐在去医院的公交车座椅上。发量减少，双手茧生，不复当年意气风华。他看看自己的手，这一年突然就老了。儿女不在，妻子重病。他的步子也开始蹒跚。下车的时候，司机一个急刹车让他差一点蹲在地上。

　　他恨自己的无用。却不得不接受自己老去。可是现在他还不能老。他的妻子还需要他给她加油打气。

　　到了医院他还要跟妻子说，“我们言心在大学里很好。你放心。”

　　言正下车的时候闪到了腰。他扶着腰，艰难地走到医院。医院前台跟他说，医药费又该交了。言正忙点头，“好好好。”

　　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你的担子够重就对你心生怜悯。它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这也是一种马太效应吧？

　　虎猫在远东大学的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白纱裙被风吹得飘飘荡荡，她使劲儿扯着遮阳帽，像一个在等着小情人的害羞姑娘。

　　言心在车上站了一路，车上人挤人，好不容易有个座位，言心还不好意思坐。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言心还没有下车就看到了虎猫。这个姑娘小小的，瘦瘦的，黑黑的，很文静。思想方面倒是不见得有多深刻。但是外表还挺漂亮。

　　大一的学生都喜欢拉帮结派。不是为了拉帮结派而做，只是害怕自己落单。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孤独症患者。更担心自己成为别人眼里人缘不好的边缘人士。要拉帮结派，一定要拉帮结派。即使帮派里只有两个人，那一定也比一个人强。于是虎猫拉着言心结帮派。

　　言心却不是。她是天性孤独的个人自由主义者。她不怕一个人，她也不怕被人看到自己一个人。没有什么能比独处更重要。

　　见面之时，虎猫亲和友好，“以后我们两个一起走好不好？”一起走的意思是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逛街一起做任何事情。

　　言心看小姑娘温和友爱便答应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孤独症患者。她不应该跟任何人交朋友，因为她不会付出，因为她爱好孤独。因为如果没有之前开始，就不会有之后的伤害。

　　“喵喵，你穿成这样在风中吹，是在学着玫诗诱惑谁？”言心自然地把手里的拉杆箱递给她，“帮我一把。”

　　“我这要不是为了来接你怎么会穿这么漂亮出来？”虎猫很自然地接过拉杆，另一只手挎着言心的胳膊，亲昵地说话，“言心，一个暑假不见了呢，我真的好想你啊。”

　　“行啦哈，打住。”言心跟虎猫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多了人家会以为我们是同性恋。你以后表情达意的时候委婉着点儿。”

　　“哦。”

　　“喵喵，我跟你说，我查了好久都没有查到虎猫到底是猫还是虎。”言心撇着头看虎猫，“你真的是猫不是虎吗？”

　　虎猫停住不再往前走，“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是姓mao，不是hu。”

　　“啊哟，知道了知道了。”言心回来拉虎猫，“我就是好奇虎猫到底是虎还是猫。知道你是猫猫。不是虎猫。我跟导员不一样，我不会坚持叫你虎猫的。”

　　“虎猫难听死了。我明明是一个像猫一样的女人。”

　　“喵喵。”言心拉着虎猫，“走吧。走吧。”

　　“言心。你说回来之后要开展新的事业，有什么打算呀？”虎猫问。

　　“还不知道。找呗。反正这个学期我是一定要挣钱。我们已经不是大一的呆毛了，现在也会有人叫我们师姐。是时候坑一波大一的师弟师妹们了，你觉得呢？”言心眼睛一眯，笑着看虎猫。

　　“言心，你这样的笑让我害怕，感觉你要开始算计人了。”

　　“哪有？”言心客气。

　　言心跟虎猫一起走，受关注的永远是言心。因为这孩子性格明亮，会发光。难得虎猫愿意做陪衬。

　　刚刚上大一的时候，大家都不熟悉。在一些活动中，很多人都会因为虎猫这个名字而想要见一见虎猫。熟悉之后，就会被她身边有着平凡名字的言心勾走。虎猫不气不恼，还会微微笑，“言心，你的人缘真好。”

　　言心私以为虎猫才是最会做人的人，不争不抢，淡然面对得失。人缘都是浮品，只会给人生添加聒噪地音，不会点缀安静的符。

　　“林锐的亲笔字，便宜卖了，便宜卖。”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有人在叫卖。那声音有着男孩子独有的那种爽朗。是那种没有受过苦难的声音。跟大学里那群稚嫩跳脱的男孩子一样。言心寻声望过去，这个男孩子，左脚点地，支撑自己半蜷着蹲在地上。袖子撸到肘部，露出精壮的小臂。手指着地上的纸，给来往学生介绍。

　　板寸发型，难掩帅气。

　　“林锐是谁？字还能卖？哪里的书法大家？”

　　虎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拍拍言心的肩膀，激动地说，“林锐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你暑假没有看电影吧？没有上网吧？你是搬到大山里住了吗？林锐呀。暑假电影票房突破15亿的那个电影的男主角。”

　　“不认识。”

　　“好吧。这样跟你说你可能不太感兴趣。换个介绍方式。”虎猫知道言心不太关心电影的事情，主要是她没有钱看电影。

　　“什么意思？”

　　“林锐。跟我们一个学校，跟我们一个学院，跟我们一个专业，跟我们一个班，但是大一一年都没有出现过的那个林锐。”

　　“我们身边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怎么会一年都没有出现过？那得挂了几科呀？远大不是说挂三科就要被退学的吗？”不出虎猫所料，言心来兴趣了。

　　“上学期他来考试了。挂了几科不知道。但是《英雄》这部电影一上映，林锐的名字家喻户晓。”虎猫停顿一下接着说，“也就你这种住在大山里的人不知道。”

　　言心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话，“在大学里就去拍电影，这个人挺会挣钱的呀。”

　　言心拉着虎猫往树荫下的摊子那边走，“看看林锐的字去，说不定能找到挣钱的方法。”

　　虎猫叹了口气，“言心，你是掉在钱眼儿里出不来了吗？”

　　“嗯。有这么好的天性我也不好意思压抑自己。”

　　“多少钱一张呀？”一个萌萌哒同学问。一看就是大一的菜鸟。

　　“50。”男孩子仰着头，露出八颗大白牙。有几缕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偷偷照在男孩子的脸上，男孩子的脸一块儿明一块儿暗。看不真切。

　　“这么贵？就只是复印版而已，又不是真人写的。”同学说。

　　“林锐的字，不是复印版的得上千了。咱们同学哪里买得起？”哈！讲价的样子也是很爽冽。

　　言心看看地上的复印版的字体。这不是她爷爷的字体吗？就是她觉得很好看的那个字体。那个读过《黄金时代》的爷爷的字体。

　　“喵喵，她们怎么确定这是林锐的字体？”言心附在虎猫的耳朵上小声问。

　　“林锐在参加一档节目的时候有写字。字体传到了网上，网友都说好看，希望他能多写一些。后来就没有了后文。”

　　言心的嘴角翘了起来。不过是行楷而已。林锐的字体不是临摹字帖写出来的，但是也很接近行楷。而恰巧，言心从小练的字是正楷，而现在练的就是行楷。

　　字有相似。林锐的字跟爷爷的字很像，那她的字也自然可以跟林锐的字很像。

　　“言心，这字跟你写的字很像哎。”

　　“嘘。”言心拉着虎猫走出人群。

　　虎猫跟言心往宿舍的方向走。言心拿出手指敲敲自己的头，“喵喵，你说林锐的真迹卖多少钱合适呢？”

　　“不是吧？你打算......？”

　　“给我一周的时间，我可以模仿出林锐的字体。”言心眨眨眼睛，眼睛冒出来光，那光让人闻出了铜臭的气味。

　　“言心。不要冒险。”虎猫拉着行李箱跟在言心后面。

　　“没关系。林锐不是没有回学校吗？没有人知道那不是他的字迹。”言心拍拍虎猫的肩膀，让她放心。

　　言心决定的事情虎猫改变不了。她有这个自知之明。

　　言心第一次见林锐是在一张壁纸上。她搜索林锐的字体，然后网站很自然地给她推送了林锐的照片。

　　“我见过他！他还朝我笑来着。”言心激动地说，“但是在哪里呢？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来着？”

　　言心想回头跟舍友说一说这个消息。一回头才发现，她们三个结伙洗澡去了。言心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想不起来，于是不了了之。

　　言心果真上课记笔记的时候在模仿，下课回了宿舍在模仿，有时候去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抄书时还是在模仿。走路的时候也会想林锐的名字是如何写出来的，怎么样写才能更像。

　　林锐这个名字也渐渐被言心写在心上。

　　后来言心想，如果能够预见那时那刻，她会否阻止？不会，她不舍得。她不舍得把林锐交给别的人来疼爱。苦，你不觉得它苦它就不苦。可是爱，不是你想不爱就能不爱。

　　那个时候言心还想到恨。言心，恨呢？是不是想恨也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