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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入梦 ...

  •   (一)
      苏聿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依稀有一个长衫男子坐在落叶翻飞中抚琴吟唱,奇怪的是这梦境那般真实,连男子吟咏的内容和那清冽温润的声音都那般清晰:
      风雨悠悠
      寒夜不识秋。
      惊了树梢风华年,
      晓露忘抬眸。
      霜卧枝头欲盈舟。
      小镜鱼泅,
      总比相思瘦。
      听上去有些清冷萧索,不知他是经历了什么不足论道的苦难,让苏聿听来也有些凄然,沉吟片刻竞有些想要过去安慰上一番的冲动,不知为何莫名的对那抚琴人有些熟悉亲近之感。苏聿甩了甩头暂时放下脑中一些奇怪的念头,走过去想要询问那人来路,却在手指将将触及那人肩膀时,抓了个空。
      苏聿收回探出的手举到眼前看了半天,有些了然的耸耸肩:梦里的东西想是算不得真,碰不了实的吧。
      再抬头时男子身边忽然多了个半大少年,其实姜聿并不能清楚的看到脸孔,之所以知道是少年,只因为他似乎比那抚琴人矮上许多,虽然站着却也是看得出。
      少年人独有的莹润清冽的声音想起:“阿兄,聿儿以后也想像阿兄一样,读书弹琴都那般厉害。先生们都说阿兄是栋梁,是父皇最棒的儿子。”
      耳畔的声音,眼前的场景,愣是让入梦的姜聿湿了眼眶,那声音,那感觉,还有那声聿儿,分明就是自己和哥哥啊,只是……为什么?
      姜聿贪婪地盯着那长衫男子看个不停,想从他的身上找到哥哥的影子。终于男子站起的瞬间,突然清晰的脸庞让姜聿再次模糊了视线。
      姜侓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聿儿可别像哥哥一样,父皇最疼聿儿了,而我……呵,没什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来吧,聿儿想学皇兄教你。”
      看着这和谐的画面渐渐消失,姜聿还盯着刚才哥哥坐的地方,久久不能平静。

      (二)
      画面转换,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苏聿旁观着这一切若有所思。
      恢宏的大殿之上
      “混账东西,国师是我朝最伟大的祭师,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奉了神的旨意,也是你可以置喙指摘的吗?”久居上位者散发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宝座上那明黄色龙袍的人此时的怒意又是如此明显,成功地让大殿上的臣子全都颔首屈膝高呼:
      “陛下息怒”
      姜侓身为太子当真有些名不副实了,许多人猜测皇帝陛下早有废太子之心,只是迫于太子殿下谨言慎行,又优秀得体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找不到由头才是最令陛下不痛快的,于是这些不&痛&快就通通发泄到了这位倒霉的太子殿下的头上。
      有人偷偷审视这位不受待见的殿下。
      冠帽端正,面容清雅平和中有一丝隐隐的肃穆,有种久历风霜后的刚毅,石青色朝服,腰封紧扣,上面镶着着精致而不显奢华的饰物。
      微微上扬的脸颊没有一丝惊慌失措,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却丝毫不肯退让:“我朝战事刚过,国库空虚,正是百姓休养生息之时,如在此时大兴土木,因修建如此规模的神庙祭台,征收赋税,实属劳民伤财,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年轻的太子殿下面露诚恳,叩首置地而有声,却压不下皇帝陛下得怒气。
      再抬起头时,自己的弹劾奏折迎面飞来,姜侓没有躲避,微眯着眼睛感受到伶俐的风声后,奏章尖利的边缘划过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陛下息怒”久久没有言语的国师终于开口,面无表情,仿佛这场朝堂争执与自己无关似的脸上闪现出几不可查的笑意。
      “太子殿下年少,又非我等熟习天算之术,兴许对我有些许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国师从容不迫倒也有些上师的威严。只是姜侓并不相信他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只相信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注定好了的。
      “国师莫要再替这逆子开脱,国师愿意消耗一己之力,为黎民祈福,这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既得庇护又不愿付出丝毫,这是何道理?”为什么眼前的人总能让自己大发雷霆?他不明白也不想弄清楚期间理由。皇帝陛下调整了一下情绪,正色道:“太子出言无状,亵渎神灵,拖出去,杖责五十。记住了再有此事,朕绝不姑息。”
      “谢父皇宽责,儿臣谨记。” 姜侓无声叩首,起身大步而出,没人看到他转身时那一抹凄苦浅淡的笑:呵,绝不姑息,那您的绝不姑息究竟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其实早就习惯了,不是吗?有功不赏,稍有违逆便是一顿狠罚,还要时时为自己的性命担忧,如履薄冰。这样的太子当真可笑。
      朝臣目送着马上就要刑责加身的太子殿下从容挺拔的身姿,内心唏嘘感叹。
      不过片刻,大殿外的便响起监刑侍卫大声唱数后沉重的木杖着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上听得分明,大殿外刑凳上的少年无声隐忍,指尖熟稔地紧紧攥着凳沿,直到雪白的中衣透出血色,直到汗水刺痛双眼,直到唱数声停在五十。
      少年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努力直了身,披了朝服遮住身后的狼&藉,缓步走回殿上,费力地跌跪在地上,脸色苍白汗水湿了鬓发却努力掩饰着有些颤抖的声音,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儿臣谢罚,再不敢……”
      不敢什么?他说不上来,后果早已预见,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还是说出来了,他不知道是心里堵着一口气,隐隐觉得委屈不甘,还是单纯想看看父亲发怒的样子,其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
      幸好他的父亲并没有好脾气地等他说完,便不耐地挥手示意退朝了。
      少年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衣,忍着潮水般涌来的痛一步一挪,忽然双腿一软,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跌倒,他不知道这一幕若是让父亲看到算不算失仪人前,只知道一只大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抬头看见的竟是国师那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国师大人有何指教?”少年虚弱的声音中有一丝并不明显的挑衅。
      “太子似乎对在下有什么误解?”
      “怎么?不然你以为呢”此时的少年浑身痛的难忍,早已无力掩饰那点少年意气。
      “太子不屑我术士出身这我知道,只是太子真的甘心落到如此境地,日日担惊动辄得咎?”
      “这与你何干?”少年挑眉
      “我可助您赢得圣宠,早登大位。”国师轻声说道,微微作揖
      “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会真心帮我?”
      “信与不信有分别吗?”
      “为什么?”
      “因为您是天命所归。”

      (三)
      “阿兄,聿儿来看你了”小孩子独有的软儒带着些颤音:“父皇又罚阿兄板子了吗?”
      小孩儿握着姜侓手臂的指尖也跟着颤抖得厉害,眼看着榻上平日里待自己最好的兄长,平日芝兰玉树挡在身前为他遮风挡雨的兄长此时面容憔悴苍白,汗如雨下的样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孩的难过总是写在脸上,姜侓虚弱地笑笑,如是想着:这个孩子……无论兰妃怎么教,倒都不愿同自己疏远啊。
      “阿兄,是不是很痛啊,我帮你看看吧”
      小孩儿哽咽着想要去掀被子,小手却一下子被握住了,手腕间被碰到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小嘴也轻轻地抿了抿。
      这点小小的动作却被姜侓捕捉到了,掀起小孩儿宽松的衣袖,入目全是深紫色的狰狞凛子,一条一条的肿胀着,久经捶楚的少年一眼便看出那是新伤
      小孩儿被兄长的动作弄得一愣,刚意识到兄长的意图,就想要抽回小手,却被兄长用力钳住了
      “你是不是傻啊,少来看我几次也没什么,何必自讨苦吃?”
      “不是的,不是因为阿兄,我昨天功课完成的不好,先生罚的”小孩儿羞红了脸,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姜侓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小手,并不揭穿他那显而易见的谎言。
      小孩儿抬起头,轻轻的抚平兄长的眉头:“而且一点都不疼的,我早说了先生年纪大了,一点手劲都没有,我哪里有兄长那么痛”
      听着小孩子苍白而没有一点说服力的解释,姜侓的心仿佛塌陷了一块儿。
      少年沉默了,轻轻地拉过孩子的手,又捡了床边的药膏为他上药。
      清清凉凉的药涂在细嫩的手臂上,孩子就静静地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兄长仔仔细细地将上好的乳白色药膏抹在伤痕上,一点也不疼。
      “阿兄,我知道你为什么叫我聿儿了,你一定是想要一直保护我对不对?我就知道阿兄最心疼我了。”
      小孩儿笑盈盈地看着面前最优秀最出类拔萃的兄长,得知自己最受关爱心里雀跃不已,又有点小孩子独有的敏感:也许自己想错了,自己这么笨,功课又做不好还总是闯祸,阿兄怎么会喜欢这么笨的小孩儿?
      “阿兄,父皇总是这般苛责于你,我倒要去问个清楚,那个死人脸的国师,那般讨厌,干嘛因为他责罚阿兄?”姜侓刚上完药,小孩就按捺不住要去给自己的兄长讨公道。
      看着弟弟愤愤地离开,姜侓陷入沉默:
      “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叫你聿儿只因为你就我的是聿儿。”
      “怎么,太子殿下倒是想当个好兄长啊,六皇子如此可人,太子殿下心软在下也能理解”
      屏后走出的俨然就是被小孩儿骂成死人脸的国师大人了。
      看着孩子离开的方向,少年坚定道:“你之前的话可还做数?”

      (四)
      姜聿站在恢宏的大殿外,看着殿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望着洒在金色方砖上的阳光闪着灿灿的光芒,他推测早朝已经开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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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佑儿是故意烧了烧了衡州主神庙?”大殿上坐的帝王紧促眉头,威严如斯,如今却显露出一丝焦灼:“朕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佑儿,别怕,父皇想听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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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大殿上的兄长,抿了抿小嘴低着头思索了片刻,像是下了挺大决心似的,抬起头时又是一阵惶恐地连基本的礼仪都丢了个彻底:“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就烧起来了,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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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带着颤声地将心中的恐惧用儒甜清冽的童音道出来,倒让听闻此言者无一不心生怜爱,又哪有人舍得再苛言以待,其中自然也包括我们状似爱子如命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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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我的皇儿我了解,绝不会是不识大体不懂礼数的人,许是夏日干旱物燥,意外失火,日后再加修缮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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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聿望着大殿上的情景,莫名地就是深知孩子的心理,暗暗挑了个大拇指,小崽子当真是初生牛犊,胆大心细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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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被小孩子嫌弃的死人脸国师大人显然不买他的账:“陛下,万不可因一家之私致黎民性命于不顾啊。”国师哀从中来,一脸恳切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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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陛下眯了眯眼睛,显然竭力压了下怒火:“爱卿慎言,不知言下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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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殿下声称不知何人火烧圣地,莫不是邪祟上身,不知所为?如今神灵遭亵,天降灾祸于我东岳神州浩土,王孙作孽,受苦的确实百姓,深思之下徒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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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此言未免耸人听闻了”皇帝面有不悦,心中却也为之一颤,竟未出言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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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如此急着治我死地,到底有何好处?”小孩毕竟年纪尚轻,不及年过不惑的国师大人老谋深算,听他如此煞有介事地指责自己顿时炸毛了,厉声喝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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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儿”姜侓皱着眉提醒他谨言,才成功地在引起不明后果前让小孩儿悻悻地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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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冒死为民请命,如若不能及时灭鬼祟除阴邪,一月之内南边必有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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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若再无他事启奏就退朝吧!”众人显然看出了陛下对六殿下的宠爱,必不会因为旁人三言两语轻易定了最宠爱的儿子的罪,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惹这比老虎还可怕决定着他们生杀大权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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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本该告一段落,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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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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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不是说一月之内必有大灾,如今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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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然上座之人对一个月前的对话耿耿于怀,如今的不满都挂在了脸上,语气间竟透露出建朝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对面前这个举国信奉,位高权重的大祭师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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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有些时候,就是需要在对方渐渐不耐即将失去信任和耐性之时,给予致命一击,这样绝对比直接使出杀招更让人不知所措,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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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国师显然通晓这个道理,并且将其发挥到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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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拉着长音的传报声显得比往常更加急迫:“参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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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时如此紧急,讲!”皇帝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此时此刻来报自然觉得是与国师所言有关,抚首间竟是霎时一头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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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也正好证实了他不好的预感:“启禀陛下,南疆诸多州郡现千年难见血雨现象,百姓暴乱局面难控。又因暴雨数日引发山洪,此时早已是民声哀悼,饿殍当街,南疆众官吏无力把控,还请陛下圣裁,早做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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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侓见前来禀报之人,服饰帽履皆是武将打扮,言语竟是如此利落,条理清晰,只戳人软肋,不禁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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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此时被前后搞得无措的帝王,早已听不出什么不对:“什么,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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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陛下,血雨当头,血腥味弥漫,南疆的百姓都吓坏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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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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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陛下无德,上天才会降罚于我东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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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账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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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息怒,这话也不是他一个小吏感妄言的,民间既有此等留言想必灾情严重,百姓性命无托,才会如此大逆不道,望陛下仁德之心,千万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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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此时来圆场,简直算准了时机,一副了然不出所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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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臣斗胆再提旧事,六殿下火烧神庙已冒犯众神,若不得诸神庇护,我东岳江山岌岌可危矣。如今血雨便是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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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兆?爱卿的意思是还有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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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所言正是臣下所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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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国师可有法消弥罪行,重获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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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六殿下所举,神庙火光滔天呈漩涡状直连天地,此像正是上天的警告,如今涛涛血雨山洪泛滥则是用与火相克的水与之相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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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俯首道:“得上天眷顾,臣下已窥得破解之法。只是此法……臣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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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卿快快道来,朕恕你无罪。”皇帝被突如其来的“天谴”搞得方寸大乱,如今得破解之术只怕如何都无法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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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中有云:五行相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 。太子殿下命格属水,此事件又由属火的六殿下引起,需太子殿下以水克火,亲身前往赈灾,此乃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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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有何难?朕就派太子前往南疆,此事事关重大,万万马虎不得。”虽然不喜姜侓,皇帝对于他的能力还是信任的:“国师大人不如一同前往,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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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领旨”“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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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还有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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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其二才是最关键的一点”国师顿了顿:“六殿下引发灾祸,无论无心还是有意,必定是邪祟侵体才会如此,如今必先开启祭坛,以血祭之罚,给上天一个交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国师以首抢地,以诚恳之资逼迫之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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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说……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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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如此天劫可解,作孽除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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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陛下以社稷为重”群臣俯首山呼,唯太子殿下眉头更重,虽然事已至此,早已无力挽回,姜侓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上位的父亲,希望他不要点这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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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一月前那日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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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既认我为君,我到想问问阁下今日意欲何为?”早朝十分聿儿的眼神刺得他狠狠一痛,求助以为不言而喻,只是……这种无力感真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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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可知六殿下为何不愿开口吗?”国师笑道:“因为火是太子殿下您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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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姜侓突然想到什么,又不敢肯定:“此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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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殿下小小年纪当真有胆识,知是陷阱还跳得义无反顾,他很信任你啊”国师笑得阴恻:“可若是这种信任不存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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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究竟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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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看见你身边最信任的姜扇姜管家引火点了神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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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收买了姜扇!”姜侓震惊之余是背后嗖嗖的凉意。不禁对眼前人的手段又了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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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这么说呢,背叛收买?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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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狠狠地握住直接发白的拳头,尽量不露声色冷静道:“如此本太子还要感谢你?我说过不喜欢有人瞒着我”
      出门那一刹拳头狠狠砸在树干上,年轻的太子心中不停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他手里的筹码你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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