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渡》万俟棠

2、晋国

　　马车一个颠簸，惊醒了我。
　　本想伸手揉揉眼，一低头，瞧见自己身上月白的对襟半臂襦裙。悠悠醒转，想起来此时的处境。
　　周国新王即位，为与晋国和睦，将先帝的女儿昭华公主嫁于晋国君主的消息，已传遍江河南北了。
　　一路上，我听过许多议论。
　　和亲的事，委实仓促了。
　　罗非谙年初即位，六月迎娶丞相之女，十一月隆冬便一道圣旨命我和亲，去陪我在两年前就嫁与晋国君主容昀的妹妹拂玫。
　　两年前父王还在世，晋国国力强盛，派人来求亲。和亲的人选无疑是我与拂玫，我原以为其势如晋国，会挑走我这个长姐，那几天父王常来看我，却不说什么，临走时只是叹息。我望着父王鬓间的白发，忽然觉得他老了。
　　最后不知怎的，晋国使者挑中的是拂玫，父王封她为瑞华公主，十里红妆，嫁往晋国。
　　拂玫自是不愿，我不知如何宽慰她，她大闹几日，最后还是走了。
　　母妃在那个夏日病了，望向我的眼神，如同渗了寒毒一般。
　　我至今记得母妃的怨言：“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
　　我怕极了，无论是对父王，对母妃，还是对拂玫。
　　我只好去找罗非谙。
　　他把我轻轻搂在怀里，低声安慰：“阿幸，别怕，有我在，你还有我。”
　　这个我曾以为的依靠，如今亲手把我，也送入了晋国。
　　姐妹共侍一夫，母妃与越晤皇后的悲剧，竟要在我与拂玫身上重演。
　　一别两年，连父王出殡拂玫都未来吊唁，不知她过得可好？
　　晋国国君容昀在拂玫嫁过去时已有王后，拂玫过去后，被封为瑞贵妃。周国虽盛，却也是新雄，到底不及晋国。
　　我入晋王宫之后，该如何自处？
　　我苦思了半日无果，索性不想，又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几日，听到宫门开关的声音。
　　晋国，到了。
　　我被素水扶下马车，罩上一顶长纱斗笠。
　　我悄悄环顾两边，不得不说，晋国的宫殿比周国精致地多。
　　可这里到底不是大周。
　　来接我的公公笑得很是慈祥：“公主终于到了，自从消息传过来，王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这几日一直惦记着您呐。王后娘娘发话了，等您来了就把您安置到欢沁轩去。”
　　称我公主，看来位分还没定好。这公公前前后后，只字未提容昀。
　　我不想自讨无趣，说了声有劳，就随他去往欢沁轩。
　　行至偏门，发现有许多宫外的车辆驶进来。
　　瞧着马车配饰，都是地位不低的官员女眷。
　　我终于记起今日是什么日子。
　　晋国三年一次的选秀。
　　晋帝，皇后，以及后宫有地位的女眷，怕是都在选秀的大殿上。
　　这是有意辱没，还是无心之失？
　　恐怕在容昀的眼中，我与周国送来的美人别无二致了。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我心中百感交集，恍惚间，欢沁轩已经到了。
　　公公向素水交代几句，又唤来四个宫女，吩咐她们好好侍奉我。
　　都是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统一着粉色宫装。
　　我颔首对她们笑了笑：“都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先福了一礼：“奴婢阿大。”
　　“奴婢阿二。”
　　“奴婢阿三。”
　　“奴婢阿四。”
　　我：“……”
　　我忍着头疼：“谁给你们起的名字？”
　　那个叫阿大的答到：“曹公公。”
　　这曹公公一看就是个念过私塾的。
　　我到底忍受不了手下四个宫女名字如此通俗，为她们改了名字。
　　我轻轻对阿大说：“以后你叫子佩。”子佩点头，福礼谢过我。
　　走两步到阿二身边打量她，这四个宫女里，她是容貌最为出众的。可惜，眼不老实，举止有些小家子气，自从我来，已偷偷打量我好几眼了。“你叫子吟。”子吟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地应下了。
　　我又搜刮了搜刮墨水不多的脑子，给阿三和阿四分别取名叫从安和从雪。
　　吩咐素水随她们下去布置，我也摘下了长纱。
　　望了望宫墙，已是日落时分了。
　　稍作休憩，晚上怕是还有要过的关。
　　素水安置妥当后服侍我更衣，在替我梳头时，忽然凑近了些：“公主，这晋国不比周国，奴婢求求您，您可千万不要再置气了。”
　　我懂她的意思，来时路上想必已犹豫了一路该如何开口，如今，总算是鼓足了勇气了。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从周王迎娶王后之后，我便整日整日地呆在辰星阁，夜深之时在被子里捂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白日里肿着眼摔东西，素水见劝我也没用，只好屏退其他人，自己清扫被我弄的狼藉一片的阁楼。曾经别人送来讨好我的宝贝，都被我摔了个粉碎。
　　除了父王送给我的，这世上，只有父王对我最好了。
　　可他已经不在了。
　　后来周王为我赐婚，我终于不哭了，只是冷冷看着他，觉得自己真滑稽，滑稽的要笑出声来。
　　我后来怎样出的大殿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他刀削似的下巴和憔悴的神色，和深沉如海却冷寂如冬的眼神。
　　我突然从回忆中醒过来，抬手给自己额头重重一击：“最近怎么这么思旧。”
　　素水被我吓一跳，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公主，奴婢刚给你搽好的粉啊......”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忽然，宣平殿派人来请了。
　　宣平殿，是皇后所居的宫殿。
　　该来的，终于来了。
　　素水收起玩笑的意思，认认真真给我收拾妆容，我照了下镜子，觉得看得过去就行了，第一次见后宫的人总不能不能迟到。
　　纵然我觉得我与素水赶去的速度已是极快，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什么人。
　　看这架势，不会都在等我们吧。
　　绕过太液池，穿过长廊，总算见到了宣平殿。
　　我不得心中感叹，晋国到底富饶，宫殿看上去就大气。
　　还没走进，门前的内侍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周国昭华公主到！”
　　我平复心中的涟漪，回想母妃平日的作态，板着脸进了殿内。
　　虽然是和亲的公主，可我到底也是公主，好歹代表了周国的脸面，不能低头屈膝显得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想到这，我停步，回想礼仪女官教我的，尽量大大方方地向座上的人行了礼：“周国昭华公主罗宜幸见过皇后。”
　　我进来时偷偷扫了一眼，晋帝不在，可皇后和后宫女眷满满坐了一殿人。
　　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起来吧，赐座。”
　　我坐下后不着痕迹地打量周围，皇后细眉圆脸，端庄大方，果然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皇后右手边第一个，竟是拂玫。
　　此时的她与两年前见得最后一面虽打扮大为不同，但骄纵的气质没有退祛多少，正在用修长的手指拨弄着一个描金线的荷包，也不看我。
　　皇后又开口:“昨日皇上与本宫已商议过了，昭华公主身份尊贵，在晋国本不应被怠慢，奈何后宫妃制祖训有言，一品四位，二品九位，其下不限，眼下已有瑞妃，德妃，淑妃，贤妃四位一品，只好屈就公主为二品昭仪了，不知公主可愿？”
　　我起身行礼：“宜幸能入宫已是幸事，怎敢讲究位分之言？一切凭娘娘做主。”
　　旁边有人嗤笑，我抬头，竟是拂玫：“姐姐真是一如从前温雅，不过妹妹今日不能奉陪了，改日必定登门叙旧。”
　　说罢，给皇后行了礼就离去了。
　　再看满座嫔妃，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皇后竟宽慰我:“瑞妃入宫有些时日，怕是有些娇纵。你们到底是亲姐妹，回头叙一叙就好了。”
　　我心想皇后娘娘您心可真大，我从前和她叙了十多年也没见她改，不过口中还是恭敬称是。
　　而后，晋帝圣旨传来，封我为昭仪，封号为深。皇后又为我引荐后宫其他人，其中还有不少今日新封的采女才人等。夜深后，皇后便遣散众人了。
　　回去的路上，我回想今日种种，最在意的，还是拂玫。
　　我已满十七，一路来时尚且惶恐，两年前拂玫才十三，她是怎么忍下后宫种种的？
　　少时不谙世事，如今回想，发觉自己对不住许多人。
　　比如，我眼前的这位。
　　素水被我看的发毛。
　　我突然热泪盈眶，突然发觉素水真好，一直陪着我。
　　素水被我突然的感动简直吓到了。
　　“素水，”我亲切地拉起她的手，“我们回去做酒酿圆子吃，好不好？”
　　养心殿。
　　书桌旁的人一袭玄袍，未束冠，头发如墨倾下，面容冷峻，俊美如斯。手中拿着一卷书，一目十行地散漫扫着。
　　门开了，一个戏谑的男声传来：“怎么，没去陪那传说中貌美如画的昭华公主，跑这来清心寡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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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外貌描写真的要了我老命了.....三千字码完，滚去背五十音图了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