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四、交粮
      南村终于结束了多年的饥饿,又回到了吃得饱的时候,生活在鱼米之乡的人们,真切的体会到了不愁吃的日子,每家都养猪养鸡等各类家禽不少,不仅能吃得饱,鱼肉也能常吃得到,人不愁吃的日子过起来真快,一晃就是三五个春夏。在这几年里南村养牛的人家多了起来,每天早晨和傍晚有成群的牛从北堤被赶去赶回,各种农具也制作多了,老木匠每年的活都很忙,村里也通了电,每个队建起了电排,安了大水泵,水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
      又是一年过了“双抢”后,村里的广播每天都很热闹,总是让人听到以前很少听到的好歌,从早到晚播放不停,很多人跟着它学起了“甜蜜蜜”港台的歌曲,队里有些人家还买了收音机,多是能收到同样的广播,在农田年轻人多是哼唱,也唱得很有味道,连华益家的小儿子也能哼上几句。
      广播这几天在播着交公粮的事,其实这些年每年都交,但今年有些不同,那便是交粮后不再给你发放各类票证了,而是直接给钱,这听起来大家挺注意的,因镇里很多东西都可直接买,有些人给布票副食票用不上,家里有粮也不多交。说是直接给钱,大家的积极性高了起来。华益甚是高兴,计划着交多少粮可够买辆载重自行车,还想添一些鱼具,当外面活少时,可捕鱼贴些家补。
      立秋后的天气变得干燥起来,还有“秋老虎”的光临,是最有益于晒谷子的,华益家的谷子都晒得差不多,晒干一场就用风车来吹,风车是专门用来吹谷子的,把谷子放入斗里,用手摇转风叶,吹的风可把谷中瘪的或带的草都可吹出去,饱满的谷子重则留了下来,吹完的谷子是可入仓的。华益家仓里还有去年千多斤的阵谷,吹完的谷子都堆在了堂屋,场上还晒着一场,应该有近五千斤的样子,按以往他家公粮数不到两千斤,前年涨了三百,华益想把仓里的倒一下,留千把斤就够了,因看现在秋粮的生长态势,不到两个月就可成熟,产量应是比夏粮要高些。
      华益计划着交公粮与卖粮的钱,拿着村里给的应交费用单,公粮钱抵扣掉村里的电费、农肥等各种上交款税费,应该有四五十块钱,再卖两千多斤粮食,粮站是按每百斤十七块来收的,这些钱下来就可买鱼网了,鱼网做成鱼具就会有捕捞的收入,去年村里有些人做了鱼具,有的人家一个冬就可收入近千块。这对南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大家都有靠湖致富的想法。
      “梅子,今天去交粮啊!”邻居家的王嫂到河边去洗菜,看到夏梅在河里撑着船,华益正挑着谷子往船上来,便顺便打了个招呼问了下。
      “今天去,你家的粮交得咋样?”梅子回应并顺势问道。
      “还行,是四等,大伙都差不多”王嫂端着竹篮,里面盛着早晨刚从园子里摘的空心菜还有一把辣椒,王嫂看他家今天交粮来闲聊。
      “不知今天咋样,要评上等次才好,”夏梅边撑住船边说。
      “你家应该要多评个等次,比我家多晒了太阳呢”王嫂边慢走往自家码头走。
      “那还不知道呢,等交完了才知道”。
      夏梅等华益下了船,便放下杆到船舱把谷堆高的地方往低的地方抹,谷子已冒出了船身不少,船边只剩下一两寸就没水了,为了能一船运走,就堆得高了些,最后几担怕斜,夏梅便撑着。天一亮就起来,差不多两个小时才把谷子挑上来,这是最后一担了,华益把场地的谷子用扫把扫起来,用撮子把最后的谷子上下扬了几下,把一些灰尘去掉,看到还算干净,就盛起来。最后半担倒上去后在谷子上放了一块油毡,顺势把跳板抽下来,竖放在油毡上,箩框扁担等放在了小斗里,放置停当后才上岸吃饭。
      吃饭时,夏梅交待着女儿华姿,说过会奶过来带她在家,华姿很听话,昨晚爸妈都跟她说好,今天带弟去交粮,回来给她带好吃的,特别是夏梅答应给她买件衣服,就不再吵着去,答应好好看家,家里屋前后都是散开的稻草,家里的鸡鸭是不用喂的,只是栏里有两头百来斤的猪,是要喂食的,华姿平时很勤快,家务都干过,也知道喂猪,只是夏梅又叮嘱把草翻两遍,有事找她奶。华益娘与他家只隔着四户人家,总是常过来照看。
      最高兴是小来福,能跟着到镇上去交粮,镇上有好多好吃的,他妈带他常去,过年的时候还看过电影,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演外国人的戏,只是不爱跟他爸去看,有几次看京戏都把他看睡着了,实在看不懂。镇里好吃的是制糖人,在一块石板上把糖做成各种好看的动物,拿在手上即好看也好吃,小来福“双抢”没有人带他去,他是很想去的,虽然镇里距南村不远,华益家都能看见镇上高的楼,只是农忙上街去得不多。
      南村交粮多年是用船,运其它重的货物也是,只是这两年有的人家买了自行车,农家买的肥料可用车驭,以前多是几家合一起用船来运。南村这里河道密布,河道相通,重要的交通要道是船码头,虽然现在路也修得相通,只是主干道是石拱桥,其它多是石板当桥。去年南村有人家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这才用船的人少了些,只是这段时间交粮的人多,要排队也需花钱。华益想来去年与华阳一起制了一条船,想到以后捕鱼用,现在用来送粮,那是正好的。
      小来福跟着妈坐在船头,华益在船尾撑杆,来福俯下身趴在船边,小手挡着水,那水时而漫过手心甚是好玩,河里多有胡草,秋后的河水清晰见底,鱼从草里进出看得很清,总是逗得来福追着看,船到桥下来福总好站起来,用手去够头顶的石板,夏梅总是提醒小心,船一到桥下就特凉快,桥下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很是少见,人在下面一喊还有那低沉的回音。南河里的船过不了几家就有一艘,有的还横过来,华益便要把它点开。过了几队看来今天交粮的也有七八家,有的还上着船,华益算是早的。
      南村有十八座石板桥,到西头的石拱桥才算出了南村,到了西河,那是条南北主河道,涨水时有上百米宽,即使秋后也有八九十米,来回的船很多,有较大的铁板船,那是柴油船发出隆隆的声音,船尾那泛起的白浪能扩充到岸边,铁板船有好几十条,多是运的煤,多条船排队走,都往南镇方向去,这些大船多是走中间,靠边走的多是粮船,撑得慢。华益没有把船撑过河,而是靠边走,与对面来的船相错就慢走,等人家先过,河边是成排的阔叶杨,这种树长得快也直,高大的树干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树荫,船在树荫里走,难得有些凉快。西河边是公路,是一条卵石与沙子铺成的,有客车、货车,见得多的是手扶拖拉机,车一过后面跟着是一溜烟,只要几天不下雨,这样的路就易起灰,这条公路能通向岳县,是南镇南北主要干道。
      粮站靠着西河的东边,只要出石拱桥便可隐约看到前面横着的西河大桥,那是西河上的石拱桥,建的时间最早,也是南镇最大的桥,桥下有三个石拱,中间最宽能有十多米宽,旁边两个对衬较小些来回都可过船,过了桥不到百来米就是粮站。华益小心撑着看着铁板船过时的浪到船边,有的还漫了上来,华益停了会儿,看到大船过得差不多了,才用力的撑起竿,小来福最喜欢看的是汽车,看到有的车顶还有捆着鸭鹅叫他妈快看,夏梅告诉他那是镇里人做生意,把鸭鹅倒买到外地去,这是去岳县的班车,每天都有来回的两趟,夏梅在汽车站旁边的农贸市场常去卖鱼,是知道这些事的。
      船快到西河大桥,这把来福高兴起来,抬头望着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大桥,这是第一次在河里往上看,他记得上次妈卖鱼带着他到过这里,上面有面馆还吃过面,在桥上往下看过,只看到下面的水很急,他扶着上面的石柱子,夏梅拉着他俯下身子看到过西河桥三个字。
      “妈,西河桥”来福用手指着给夏梅看。“你数数多少块大条石”,夏梅含笑的对他说。那桥身是半米多高的方形大条石,垒起的石块缝很细,但也清晰可见,三个拱其石缝成一线,石拱桥上面是平的公路,除桥拱外两头是拦住的,上面两边都是店铺,这座桥是镇里通往沅县的主干道,这座桥是建国后修的,条石是县里那边运来的,当时组织了不少人力,省里都来了人设计,前后修了两年才建成。
      “一二三四五六七…二十五、二十六”,“一共二十六”来福头越仰越高不停的数着,最后把头扭回来,自信的对夏梅说道。
      “小心点,别乱动”夏梅看他乱动怕船斜提醒他说。华益把撑杆往左边点了下,让船往中间过来,想从左面的石拱过,把船摆正,看到要过来一艘船,其大小跟自家的差不多,船上装的红砖,这是从砖厂买的砖,现在有些富起来的开始建砖房了,华益一年有些时候都要去建房挣钱,秋后建房的多。南镇最大的厂子是砖厂,靠着南堤,每年长江的泥沙沉积有着天然的资源,其砖是河沙制成品质极佳,有成队的船销往省城和周边县,装砖船的边沿也快要吃水,走得跟华益一样稳当。
      左边拱看样子能过四条这样的船,两船都装得满,都摆正了缓点过,船头一到桥底,来福便伸手去摸桥墩,桥墩直立的部分露出差不多一半,有一条退水的痕迹在接近拱的地方,明显能看出来,墩的角有制作的铁块保护,只是生了锈上面粘着绿苔,底座的条石纹大体都是一个样子,手摸上去有明显的凹凸。
      “妈,为啥都有这波浪印”来福边摸边不解的问,“那都是人从山上用凿子凿下来的,是凿子留下的印”夏梅缓缓的告诉他。夏梅对这座桥是熟悉的,因听她父亲说修过这座桥的事,那时她父亲是瓦工,华益的手艺就是他教的,看华益这小子学东西快,人不错就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南镇当时很多人都修过,那是解放后不久,南镇这边住了些人,十八围垸修得差不多了,合了垅加了固,大量的人口都往这边迁来,南镇成为当时人口最多的地方,原因在于土地多,西河原是合垅前的口子,形成了较宽的天然河,河又宽,当时人少时只能是用渡船,后来人多了,南镇要到沅县必要过西河,于是南镇把修建西河桥当作头等大事,七八十米宽的河是先填两头后中间建桥,因西河有直通洞湖的闸,是南镇放排水的主水道,于是只能把桥建长,能过水的地方就有四十多米,那时建桥用的石头都是沅县运来的,设计是省城来的人,整座桥前后三年才建成,桥建完后南镇才与县城连了起来。
      船进来了来福最喜欢看上面半圆形的拱,上面还反着光,船一过那光便晃动起来。“喂喂…”到中间来福是乐玩这个的,在过桥的时候都要喊一下,只有在这里听到的回音最长。夏梅用手扶着桥墩好不让船靠上去,船尾快要进桥,华益把撑杆使了一下劲便收了起来,用手扶着墩边走,整条船都进来了,在桥下能听到上面车跑的声音。
      夏梅一出拱能看到粮站,那里有个船码头,至少有二十多条粮船,有的靠岸边排着,虽然排得不远,但陆续上来的不少,看来大家都是吃过早饭就过来,华益家出来得还是早的,一起来的粮船出桥便慢慢直接往右拐,这一拨有四五条,华益想跟着但又不得不等会,因他看到来了几艘装砖的铁板船,要快过那浪会没到谷子上,西边的船也停了下来,等着浪过去,看来都装得不少。
      西河桥出来有一条东西向的河,人们称它为仔河,有二十多米宽,这条河从南镇穿过,靠着西河桥的西头是一座闸,南镇称它为人民闸,闸是敞开的,只有涝时才关,上面是石板桥,人民闸地处十字路口,闸的东头也就是仔河的北岸是南镇最繁华的人民街,整条街有三里多长,靠着闸不到十来米的地方就是南镇的船码头,从这里坐船可以去县城、省城,每天都有好几个班次,有十多条客班船依次靠着仔河岸,码头正停着两艘,这是要发出去的,有一条正在上客,在铁板船的二楼挂着南镇至沅县九点发的白底红字牌子,上的人挺多,华益去县城坐过这趟船。
      华益的船横过来,来福看着客船码头总是不停的问着他妈,夏梅答应下次去县城走亲戚带他坐船。
      等浪过后华益用力撑了杆,他要在客船动之前过去,西边的那几艘已拐了过去,华益跟在后面。粮站建在仔河岸边,交粮的船停靠在仔河两边,后面的船靠着,人多上了岸,虽然河两边都有树,但“秋老虎”的余威,让人在太阳下晒着受不了,又不知还要等多久,上岸凉快也去打听消息,华益跟着同来的几条船,看前面有二十多条,他让夏梅带着儿子先下了船,后把船头靠岸,把撑杆往船边插好,绳子扔了上去,系在岸边树上,夏梅与儿子找树荫下凉快并看着船,华益去看码头。
      码头华益熟悉,这几年每年交粮都来,他是想看自己的船能大概排在什么位置,码头一批能卸四五条船,岸坡是拾级的台阶,粮站的大门在码头的中间,两头卸的粮都要往中间走,相对中间的船卸起来最快也省劲,卸完一条进来一条,粮站有专人给后面的人喊话。华益看了码头还是跟去年一样,便往站内去看一下,过条马路进了大门,粮站的二十个大库成四排对衬着,每个库相隔有二三十米,最西头的到门应有二百来米样子,前年他来交粮送的就是西头的库,他跟华阳一起光卸粮就用了一上午,人累得不行。库内人挺多,有好几辆手扶拖拉机进出,看到拖拉机都是往西头跑,华益明白用车运的都往里面库放,用船的基本都是靠进门的几个库,这样近卸得也快,不耽搁后面。华益在里面各库都看了一遍,各库都开了门,门口的两个库已往里过称,看到库里堆起来的谷子已有好几人高,斜搭着板上去,人挑着担要在板上走十多米才往下倒。
      从船上卸的粮都就近放在靠门的库,把地扫一下就倒在一起,库内都是水泥地面,除了一些瘪谷壳细稻草外还算干净,华益把靠门的两个库看了一圈,看来北边的库粮相对少些,决定往北边库放,应该到自己卸时还有空地。华益转一圈又来到了码头上,看到中间的两条船完全浮了上来,正在打扫着船仓,跳板已抽了回来,船往边上靠,把扫下的谷子往箩框里倒。
      “好了,从这边出去,那条船过来”,一个微胖五十多男的,头有点秃,嘴叼着烟,手比划着大声喊到,他是粮站的调度。排队的船紧挨着进来了,船用杆插住,船绳拴在码头上,把一上一下的跳板搭上,便卸起来。
      “华益,你也来交粮!”有人在后背拍了一下,华益回头,那是钱老五,跟着一起做过瓦工,瓦匠手艺不错,每年在一起要干些活。
      “你也来啦,用船还是车?”华益寒喧后问道。
      “是船,在那儿”边说边用手指着那艘船。
      “那下批就能轮到你了,来几个人?”
      “就我和老婆来的”“那等会我先帮你卸”华益与钱老五虽是临村,相互之间合得来,两人谈了今年的收成,说秋后镇上盖房的会多,只是工钱还是每天四块,要是没有鱼捕还算行,华益说了自己想制些鱼具,看捕鱼的收入要比做工强。
      闲聊时间过得快,两家都打过招呼,钱老五的船往前挪了两次,这次便是要划过去等了,华益的船也依次往前挪,挪完后带着箩框到码头来等,钱老五的船靠着边,要斜着往上挑,两个人挑起来正好错开,倒在库边的谷堆也总在视眼内,钱老五家的粮也就不到三千斤,听他说家里养了六头猪,用粮来喂猪挣钱。
      夏梅在船上盛谷,来福在先前选的地方看谷子,华益与钱老五一起挑着,近晌午的太阳越来越热,总算到了清底的时候,夏梅用手巾又擦了一下汗,看那手巾能拧出水来,还好船靠中间多少要省些道,华益也热得受不了,只是调度的人使劲催,后面的船也都着急,谁也不好停。
      卸完后,夏梅在河里把手巾洗了洗上了岸,华益把船往前面停,拴在了一棵树上便回到库里来。
      来福在靠墙的阴凉处看着谷堆,见妈过来喊在这里,夏梅把自家的箩框放到墙边,招呼着钱老五俩口过来喝口水,两家的谷堆正对着,中间隔着道。喝水时钱老五媳妇说验粮的人就能过来,验完他家的,叫夏梅顺便验。
      华益回来了,验粮人到了钱老五家,华益喝口水就过去看,验粮的夹着一个本,手里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验粮尺,人挺瘦好像总睡不醒的样子,榻着拖鞋,到了钱老五家谷堆前,一双高贵的眼睛轻蔑的看了一下钱老五,问道“是你家的粮”,边说边用手里的东西往谷堆深处插进出,然后抽出来,用牙连咬了七八粒,咬完后说到不太干啊,接着转到另一边又来了一下,咬完用手一扔,说:“能评个三等吧,开不开票?”用微睁的眼睛瞅着钱老五,钱老五在一边急着说自家的谷子挺干的,晒了五六个太阳,往年这样的谷子至少在四等,验得好有五等,验粮人见不想开,便说那走了,边走边说:“想好了到3号库找我”。
      华益咬了几粒能听见“嘣嘣”的脆声,凭着感觉自家的跟他家的差不多,那是不能叫来验的,一个等次要差一块多钱,四千多斤那就差四五十块,凭着以前的经验,那就只能懂点事,华益跟钱老五都懂得,在这里常有卡油的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两盒烟那是办不好事的,华益与钱老五各自花了两块钱买了两盒烟来到了3号库,见那个验粮人在库内的值班室内坐着桌子边正在扇风,验粮的东西放在上面,见钱老五进来,便问“想好了”,钱老五说“想好了,想快点交,还要麻烦给个方便”,边说边把烟放在桌子的抽屉里,验粮人看着是“长牌”香烟,假装推辞的说“这不行”,钱老五把抽屉往里推进把住了,验粮人也放开了手,拿起桌上的票夹,边说边开“现在验得都严,给个五等,不要跟人家说”,然后把票给了钱老五,华益见钱老五出来一会,然后进来也是把烟放进出,请验粮人去验,华益先走,不会验粮人便来了,用尺照例在谷堆中央取了谷子,只咬了五六粒,便开起票来,华益一看是五等,甚是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便忙着往里挑,挑着担进到库内有时还要排队,现在上来的人多了起来,过称的见担子往上一搁,把磅称一拨当往上斜时便喊数,后面的人紧跟着上来,看来每一担都差不多,轮到华益喊到“一百二十三斤”,跟前面人都差不多,只是称正往上斜,便关了。华益这一趟看到了些门道,回来告诉夏梅盛时少那么放十多斤,这次就不一样,担子放上去后称杆没有起来,只能往回慢拨,拨一点起来了,喊到“一百一十八斤”,华益就这样总不比别人挑得多,每担回来把数字记在水泥地面上,夏梅不断的在加数,来福也在一边学,觉得写在地面挺有意思,便不时的问妈怎么加,谷堆越来越小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底子,地上的数字已是很长的一线,“现在是四千五百六十八斤”夏梅边清着底边对华益说,“跟家里过的差不多”华益心里估算着,在风车吹过后他过了几担称。
      送粮的人越来越多,华益拿着库内清算单要到西头财务室去结账,看到有几家正在打开谷堆晒,华益走过时随便抓了几粒咬,看来谷子也不湿,现在秋后晴天多,各家晒的都较透,一般不会有不入等的,或许是等次太低不划算,就不得不照着粮库人的做了。
      到财务室人还不算多,有几个窗口,华益找了个人少的排起来,里面的财务拿着算盘飞快的拨动着,拨动完往单子上填数,然后递给另外一个人发钱,华益把结算单递上去,没过几分钟把钱与单子递了出来,一共是四百六十二块七角八分,华益把钱数了一遍对了数,便把钱装在兜里,拿着单子边走边看来找妻儿俩。
      正午的太阳最毒,水泥地面上已经热起来,夏梅带着儿子来福在粮库背阴的地方歇着,看到粮库内有卖雪糕的,花五分钱给来福卖了根雪糕,小家伙正津津有味的吮着,华益也坐下来把单子给夏梅看,说今年的上交钱数比去年涨了不少,交的公粮到手才二十多块钱,只是粮卖的不错,华益把钱交给了夏梅保管。钱老五家在华益家过半的时候就已完事,算完账也说上交钱涨了,到底涨了什么单子上也不是清楚,华益跟夏梅说大家应该都一样,以后再问问村里就知道了。夫妻俩感到今天交粮很顺利,粮交得挺好,家里第一次有这么多收入,甚是高兴,又是饿了的时候,收拾好所带的东西去看下停当的船,便去镇上。
      到了西河桥有成排的店铺,只有桥中间隔了开,一直往人民街相连,店铺都是燕子瓦,木板门,青砖墙,每家中间有窄窄的巷子隔开,白天木板门卸了放在墙角。边上几家铁铺关着门,这个时候开张的少,在黑漆板子上有写着江南铁铺的,这家铁铺华益春上来过做锄头,手艺不错价格不贵,在镇里有响当当的牌子,过来是农肥店,这是近几年才有的,西头这些店有十多家都是后开的,过桥的人民街才是南镇的老街,那里老字号较多,镇北菜馆就在条街上,华益一家三口便是想到那里吃饭。
      人民街是老街,黑色的燕子瓦,白色石灰墙,青石马路,每块青石都紧紧的挤着,日久来往上面都没了棱角,人车走在上面很平坦,路两边是阔叶槐,人可在树荫下走,每家的门面虽有宽窄,但其风格都是门面屋檐有斗拱,木制的门牌挂在屋檐下面,两边是刻印的对联,大多是黑底黄字,原来这条街多是副食店,药铺与饭馆,制糖人的就在刚过桥的门面,那是喜来德副食店,可以现场制作各种花样的糖人,来福走到喜来德门口那里飘出的香味早已吸引住了他,来福上街来过几次,每次都能买些吃的。喜来德的人不少,成u形的三排柜前都有人买货,在外面只能看见货柜上摆的东西,华益把肩上的箩框放在店前树下,便进了店。喜来德副食店是老牌子,制作的糕点都销往省城,本地都认它,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串门常是拎几样喜来德的糕点,其有名的是烙饼上有喜来德字样,饼特好吃。
      店内玻璃货柜里都摆满了,制作糖人的正对着大门,一块白石板旁边是一口小锅熬着糖,散发着糖香,做好的糖人有十来个立在白石板前,来福看到一个孙悟空的甚是喜欢,华益问说五分钱,便给买了一个,小家伙拿在手里总是左看右看,舍不得吃。夏梅问还想吃啥,眼看快到中秋,是该买些糕点串门,也好给家里买些,夏梅大致算了一下至少也该买四份,就近的几家可以送过去些,留两包自家吃。玻璃货柜里月饼买得快,进来的人一般都买了。在货柜前说好数,店主顺手从后面抽出一张黄皮纸,把月饼放中间,两角先对折过来,后把另一角折过来,然后立起来把最后一角折过来用线一捆,要几个捆几个成一串,手脚利索捆完后成四方形大小一致甚是精致。华益瞅着淡黄色带酥的月饼,饼中间是喜来德印字,看标价每块1毛钱,六块一包,要了五包,然后夏梅要了些“猪耳朵”、“猫屎筒”、“小麻花”、小酥饼等各类共包了六包,跟月饼搭着分五份捆着,算下共五块四毛钱。喜来德的人依旧进进出出,华益提着糕点,夏梅手里拿出些尝着,来福一手拿孙悟空一手拿着几片“猪耳朵”兴高采烈的往外走,华益把东西放在框里,说着朝镇北饭店走。
      从喜来德出门隔街望去隐约能看见镇北饭店,相距有三四百米,在街的北面,北面的门面跟南面一样,只是往里长度有的不同,有的人家往里延伸了不少,有些较大的饭店多是开在北面,镇北饭店说是有名,在于鱼菜系做得好,能把鱼做成各种花样,还能分部位来做,南镇这里是鱼米之乡,主菜系就是鱼,能让鱼做得大家都认可那是需要手艺的,这家饭店开了二十多年一直红火,即使在公社时改成公社饭店也没有倒下来,公社解散后又重新火起来,镇北饭店还有一个特色是常有讲书的,讲书人常讲南镇的新鲜事,吃完饭来杯茶听听新鲜事,于是镇北饭店人气很足,南镇里外有什么信息这里都能知道,这样的传统有些年头。
      镇北饭店往东二十来米是十字路口,有往北的街,是近几年才有的,肉食站、门市部、菜市场还有汽车站都在新街这边。华益来到镇北饭店门口看到里面已坐满了人,见客人来一伙计微笑着出来招呼,看到华益叫着华哥,寒喧知是交粮后来吃饭,说后间有地方跟前面一样,华益到镇里常来这里,听过几次讲书,常讲这几年的变化,也听到了一些政策,今天不知有没有,那是要等吃完饭后才知道的,或是先问伙计。镇北饭店门面跟街上的没有二样,只是门面宽,不同的是随巷子可以往里走,在里面有新建的两层楼,这是前年秋上盖的,华益还来做过瓦工,跟饭店的人熟,这几年镇上盖的楼多了起来,老街的房子慢慢显得矮旧了。
      “华哥你把东西都放这边,用得着的自己提着”伙计边指着楼前园子凉棚一角说,看那也放着一些担子。华益进来见里面大小桌坐了一半人,靠墙南面那排小桌还有几个空桌便选坐了,先喝了口水拿起单子点起来,来时三人商量好了,来福最爱吃剁菽鱼头,夏梅要了藕丸过河,华益是辣菽炒鳝鱼。来福瞅着那屋顶的风扇觉得很好玩,吹的风凉快,问妈这是啥,夏梅告诉他这是吊风扇,有了它就不要打莆扇了,并答应以后家里有钱了也买一个。伙计上菜时得知主厅饭后有讲书的,若能早点华益想听段。
      中间海仙桌有人划起了拳,声音挺大,那几个人是肉食站的屠户,中午到这里来聚的,划过几次拳便说着南镇的事,说前几天他贩猪到了广市,那里有专门的屠宰场,猪宰完不分男女都能卖,不像南镇把成边的猪肉挂起来,一块一快削,一说外面的事大家都觉得稀奇乐意听,况且广市那么有名,有人问下次什么时候还去,看来他们几个想合伙,华益听他们说,明白了要走两天,运费贵,运得少不划算。南镇现在粮多了,养猪的人也多了,猪大多都是往外销,只是南镇到沅县有渡口,半天才能到县城,往省城都要一天的时间,镇里现今有了搞贸易的公司,专门来干这个活,肉食站是个人租公司的铺位,信息是很灵通的。
      华益听他们讲只是当新闻,吃完后看主厅那边没开始,便先去门市部买衣服,公社时南镇有国营的三个门市部,一门市部在十字路口往北的南湖街,二、三门市在东西向的新镇街,镇政府部门都在这条街,南镇有着H形的布局,除了老街依旧是老样子外,这几年新街都新修了起来。一门市部地方最大东西最全,墙外贴着瓷砖,有几个宣传窗口,上面有大张的宣传画报,还有条副上面写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解放思想、改革开放”“让一部人先富起来”等等,门市部在四层楼的底层,占了差不多南湖街半个街长,东西有两张大门,每张大门是翘拱的门楣,黄色的琉璃瓦,在门口挂着木制白底黑字牌子上面写着南镇国营贸易第一门市部。室内全是玻璃柜台分列在两边,人可从中间过,墙上立着货柜,售货员统一是白色的确凉短袖,浅蓝色裤子,每排货架有十来个。在北头有个拐角那里是买自行车的地方,整个拐角处停放着上百台自行车。公社时这里常看到人拿着票排队,排到门外那是常有的事,现在不凭票了,华益进来后虽然人还多,但不必排队,可以随便看,看好了开票交钱就行,东西有的是。记得在公社时有年春节前拿糖票排队,排上好几回才买了二两,华阳跟他来了两次都没排上,最后把糖票都气得扔了。
      华姿要的裙子那可是去年才有,那是华姿上的小学有镇上的孩子,穿着裙子夏梅见过甚是好看,也想给女儿买一条,要是自己做那是做不出来的。夏梅拿着裙子看了又看,心里真是佩服那细小的做工,裙上的荷花就跟真的一样,绣的边,上的色,自己虽有着多年的裁缝手艺,十里八村做的衣服不少,每年到冬春要做二三个月的衣服,算得上是熟手,但要要做出这样的裙子那要费多少功夫,看来人家绣得一样,那可是有固定的做法。夏梅在内心琢磨着,看标签一元二角,便选了条合适的付了钱。
      华益来看自行车,这里有五六个人在看,售货员在旁边跟他们讲,现在每天这些永久牌车能卖出十多辆,已卖出十多批了,这批车只够几天卖的。现在路上常看到骑车的,南村也有好几家都买了,华益跟夏梅商量,因在家已说过,那是夏梅上街卖鱼,有的骑车一天能往回好几次,鱼打上来到街里还活,卖得好价钱。夏梅想要是能骑车,自家的鱼能买得好,还可买进些到街上卖,华益觉得夏梅主意不错,他在打鱼时有好几次就买给了鱼贩子,即使不卖鱼家里也用得上,来回镇里也方便,一看价格四十七块,来看的那几个人一下买走了四辆,华益把载重板试了试,把车推推刹刹几下,看每辆都是新车都一样,便挑了一辆买下了充满汽。
      来福坐在车上把两边的载重踏板踩下去,由华益推着,夏梅因推不好便挑着框。鱼网店在镇政府的旁边,原是公社食堂房子,老板是贾乾,原是华益一个队的,是贾贵他哥,因公社时开挖泥船手被磕断,掉了半只手,公社照顾去做饭,到公社后去县城外面机会多,脑子又活,看准了捕鱼的人多,便做起了鱼网生意,开了鱼网店,只几年时间人家便成为镇里有名的万元户,还受到了镇里的表扬戴了红花,受表彰的那天华益还去了,同受表彰的有捕鱼的、倒牛的共八个人,华益还记得那时的场面。
      “洞湖渔网”招牌横挂在门楣上,往里有好几间屋,有几个人在看鱼网,华益把车停在门口,来福舍不得下来,便让他坐在上面玩,顺便看着东西,夏梅与华益进了屋,贾乾看到他俩进来,忙过来招呼着并叫座,贾乾媳妇倒了茶,知华益要买鱼网,叫他随意看,看好了叫他,便又忙着跟人谈生意。鱼网有制作好的笼子,有成捆的鱼网,要是买鱼网那就要回去自己做,贾乾家的笼子都是自己裁网做的,做笼子并不难,渔民一般都会,只是价格相对要贵点。见来的人往外扛了十来捆,华益想来这些人家能制十来个笼子,看到人家算帐有二百一十多块的货,贾乾告诉他像这样的常有,现在有人捕鱼挣了钱,一家做十来个笼子的多起来。华益听后觉得今年的洞湖将会是红火的地方,华益想买鱼网,先跟夏梅商量过买四个,因他跟华阳一起,两家一共也有十来个,对于捕鱼华益并没有华阳在行,夏梅想让他做瓦工,因她父亲常说华益做瓦工有悟性,只是现在瓦工挣钱少,没捕鱼强,也就随着他。华益最后买了够四个笼子的鱼网共八十三块,贾乾看是发小,相比别人便宜了五块,走时还给了来福几粒糖。
      西下的太阳照着西河,那波光鳞鳞的河面有着些许凉快,回来的船也多了起来,西河依旧那样繁忙。南村已开始了傍晚的生活,河里多了光腚的孩子,那是他们在洗澡,每天总要在河里游玩个够,大人喊着上岸才算完事,华益的船过,来福总好跟他们互泼水,有的还要跟船来比赛,一个猛子下来,看到在水下使劲的往前窜,有的能一下到船的前边,生活在水乡的人常有着这样的本领。见到几家码头有人在洗菜,那是准备做饭了,这个时候大家做饭都比较早,多是因晚上常停电,蚊子又多,吃完便可憩着乘凉。一路过,华益不时的打着招呼,说着今天交粮的情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