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西游何时还》梳饼

3、旁门左道

　　“你说，他们可会寻到女儿国头上？”

　　我摊在柔软华丽的睡榻上，抚着花花顺滑的白毛，侧头问二娃。

　　花花是我养的猫，纯白漂亮。

　　“女儿国地处偏僻，对外往来极少，只因史书寥寥记载而声名大噪，却鲜有人目睹女儿国真容，想来唐僧那几个徒儿也难以寻得。到时候，殿下您……生米煮成熟饭，再去子母河喝上一碗，逼那圣僧破了三规，没了西去的资格，岂不一切水到渠成？”二娃笑得贼精。

　　“你鬼点子倒是多。”我笑了笑，不欲多言，抱着花花去了母上大人的宫殿。

　　母上拉着我，泪眼汪汪：“我儿啊，离家游历这三个多月，你黑了，也瘦了，哪还有半分我西梁女国的风姿！七日后，就是你加冕的吉日，”她神秘一笑，“我特地命国师准备了秘制七子白梨花香料配玫瑰花露珍珠粉，你在浴池泡上一晚，美肌养颜，活络气血，还你童颜。”

　　我冷静地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以前母上也常给我推销各类驻颜佳品，我素来以天生丽质为由，认为此类俗物配不上我天仙姿容，极少使用。

　　而此刻我说：“也好，便泡上一晚罢。”顿了顿，有些羞涩，“母后，可以请唐僧过来一叙么？”

　　临近黎明。

　　昏昏沉沉间，我才听见帘外有规律的轻缓脚步声。睡意霎时消了大半，起身披了一件外衣。

　　黄昏至黎明，我竟等了他一宿。

　　层层叠叠的帘帐外，他的身影模糊，声音却很清晰：“殿下，您寻贫僧前来，所为何事？”

　　在浴池泡了一晚，我的意识有些游离，凭着记忆穿戴整齐，没有立刻回答。

　　而我也未想过回答，挑开帘帐，对他盈盈一笑；“圣僧姗姗来迟，可是有事耽搁？”

　　虽这般问，但我不认为他能有什么事，忽视我整整一晚。

　　他背脊挺直，道：“夜里默背《金刚经》，耳目闭塞，不觉天明，这才知殿下传唤。”

　　提起《金刚经》时，他眉眼肃穆，如此不慌不忙，神色和昨日知道我的身份时一般淡然，不似阶下囚，倒像座上宾。

　　我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金刚经》里，写了什么？”

　　值得他这般念念。

　　“若以色见我，以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他终于正眼看我，极慢、极缓，一字一顿。

　　我怔立在原地，看见他的透彻的眼瞳里，分明倒映着两张苍白的面孔。

　　待唐僧走后，我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汗。

　　我看着镜子里眉眼明艳的女子，耳边回想着他的话，有些不明白。

　　“若以色见我，以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圣僧熟读佛经，精悟要义，我却不甚懂。”
　　也不想懂。

　　“七日后是我加冕西梁女王之日……”
　　“你可愿同我共庆，护这西梁女国万世太平？”

　　“贫僧愿为陛下念经颂佛，求得苍天护佑女国，无病无灾，百姓安乐。”

　　“……若我以托国之富，招你入赘，你为王，我退一步为后——你可愿？”

　　离家游历这三个月，我不过是在这一片生我长我的土地上兜兜转转，踏遍女儿国的每一个角落，为她的安稳繁荣满心欢喜。

　　至远，我也不过是到了那片与大唐接壤的林木，遇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小妖，它们汲汲营营，只为修炼得道，长生不死。

　　长生太缥缈，修炼太清苦，因此世间生出许多旁门左道，引诱常人堕入无间地狱，获得不得超生的长生。

　　可依然有妖飞蛾扑火，好似全然不惧神魂俱灭。

　　“妖也是要有念想的。”二娃曾认真地对我说。

　　我问他：“那你呢，你有吗？”

　　二娃笑了，笑容里藏着奇异的复杂和眷念。

　　“我的念想，是到那上面去，去见一个人。”他的爪子指向了弯月。

　　见嫦娥？怎么可能呢。
　　原来不可实现的，是妖的念想。

　　于是我开始有了好奇，妖尚且如此，那人呢？

　　唐僧玄奘是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他和女儿国的人不一样，没有一头青丝，没有妩媚身段，没有法力傍身，却有三只大妖为他肝脑涂地。

　　“人类受天帝护佑，明明弱不禁风，却主宰着这片广袤大地，可我们妖呢，不仅不能吃他们，还得蜷缩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为生存挣扎……”二娃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

　　我也一直深以为然。

　　但我错了。

　　原来人类和妖真的不一样。我和二娃曾偷偷跟在唐僧一行人一整天，我看见唐僧温声说话不偏不倚，小心呵护生灵；有时阖目念经，虔诚慈悲；或是调和师徒三人，气定神闲。

　　明明那天是阴天，我竟觉得满身温暖。

　　于是我问二娃：“若我想要他常伴我左右，当如何？”

　　世间的旁门左道，果真是有其存在的道理。原来有一天，我会为着一个念想，坑蒙拐骗，似市井无赖般，没了半分西梁女国的风姿。

　　“瞄……”
　　花花蹲在我脚边，蹭了蹭，缠绵地叫唤。

　　我将它抱起，把脸埋在它温暖的身子中，低低地喃喃：“花花，他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