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沙》弈原

2、初遇

　　罗令庭倚在三菱旁边好久了，还没等到要接的人。
　　天然气开采队在横春有个项目，驻扎了一年多了，刚到暑期部长就把妻小接过来度假，美其名曰放松身心，其实就是三缺一，四川麻将陕西人打不来。徐夫人倒是昨天就风尘仆仆地跟着自家老公徐队回基地了，说不定现在自摸清一色呢。徐家有三个孩子，大姐和二哥都已经工作了，剩个老三刚刚中考完，没地儿去，刚好当爹的嫌弃儿子这一身臭毛病打算带他来着鸟不拉屎的毛乌素沙地削削棱角，只是儿子闹别扭非要坐火车，比当妈的晚了一天。长辈也懒得伺候，发配了一个跑腿的来打整他。
　　罗令庭就是这个擦屁股的。
　　罗令庭又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农夫山泉扔在座椅上，刚开始点烟就看着出站口出来了个小东西。
　　徐璧拎着个明黄色的行李箱，背着登山包跟着人流游了出来。盛夏的西安也不是多凉快，该热的还是得热，徐璧的前领已经有些汗湿了，东西太多难免顾此失彼，一步一步的走得很是艰难。火车的环境比他想象的还差，嘈杂的人声，复杂的环境。多待一秒他都觉得自己要爆炸。
　　罗令庭深深地嘬了一口嘴里的黄鹤楼，靠着三菱，没动，直到手机响。
　　“你好，我是徐璧，老徐说这是来接我的人的电话，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哦，这儿这儿。”罗令庭挥了挥手，徐璧看到了他脚步快了一些，“我叫罗令庭，庭哥就行。后一个月我负责管你。”
　　“行。”徐璧把行李都放进后备箱，坐到了副驾。
　　“不自我介绍一下？”罗令庭熄了烟，戴上墨镜打趣道。
　　“徐璧，柱以白璧,砌以青玉。”

　　罗令庭平常话不少，先简单挑了些话头，看徐璧都接得恹恹的便止住了。沉默的把车开往目的地。
　　两人中午饭吃的西安的清汤火锅，虽然没有川味的红油滚滚麻辣鲜香但白味也不是太差，最吸引人的是西安火锅里的各种“滑”，牛滑鱼滑虾滑，是在四川没见过的新菜色，意外地好吃，徐璧的午餐基本都靠这打发了，其他菜基本没沾筷子，米饭也没盛。
　　午饭过后就是长途，通过包茂高速从西安走到横春，约莫晚上七八点下高速，九点能到基地。徐璧先还撑着看了会儿风景，没啥好看的就直接把椅子放平睡了，醒来已经是八点一刻，车辆行驶在前往基地的土路上。
　　七月末的横春天黑的晚，但现在也能看见明月高悬了。路上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只有戈壁和黄沙，野草与疾风。除了大灯照亮的土地什么都看不见，徐璧沉默地盯着外边，罗令庭瞟了他一眼。
　　徐璧不想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愿意。
　　罗令庭能懂，但他懒得理。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难管得很。

　　“哎呀！儿砸！”徐夫人柳姗女士给了徐璧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徐璧跟他老爷子点了点头就跟着罗令庭去提行李了。
　　“就这儿。”罗令庭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这是在基地的西边儿，我住在北边，向日葵园子那边，有事儿来找我就行，打电话也可以。白天我们都要上工，天然气井离这住处还有二十里路，食堂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开饭，晚上没夜宵，所以多吃点。澡堂在西北角，厕所在东北角，食堂在东边。”
　　“哦。”徐璧把裤兜里的诺基亚掏出来放在桌上后，第一时间打开了房里的电脑。
　　因为基地资源有限，所以房间分两种，有空调的没电脑，有电脑的没空调。徐璧挑了电脑，因为听说这边儿夏天不热，自己又正是爱打游戏的年级，
　　罗令庭看徐璧态度这么冷，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该干的他都干了，就这一亩三分地也出不了大事儿，周围高于两米的树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沙地里也没有河沟淹死这兔崽子，上不了天下不了河能出啥事儿啊。罗令庭把门带过来就回自己房间了，基地里全是活动板房所以没有上楼下楼，都是水平移动还是走了四五分钟。
　　罗令庭刚收拾好衣物准备去澡堂，翻盖的摩托罗拉就开始振动了。
　　“喂，祖宗。”罗令庭坐在门口台阶上看对面的向日葵。
　　“我们没吃晚饭你不饿么？”徐璧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
　　“饿，但是没吃的，我不想再去市区了。还有这种破事别跟我打电话，漫游很贵的，走到我这边来找我就行，挂了。”关灯，锁门，前往澡堂。
　　罗令庭头上刚揉出泡沫，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盯着他。虽然罗令庭也是属于开采组，但他其实有一点近视，不过不上工不会戴眼镜。虽然看不清脸，但这个身形应该就是三公子了。基地里的老爷们儿一进澡堂都是臭气熏天，就这小孩儿始终干干净净的，鹤立鸡群。
　　罗令庭认出徐璧来也没理他，继续自顾自的洗头，搓澡，然后关水，甩了甩头发去门边换衣服。
　　徐璧看他走近才开口：“我们去市里吃饭吧。”
　　罗令庭差点儿就笑出来了：“祖宗，快十点了，你让我开半个小时车去市区吃饭？”
　　徐璧不为所动：“夜宵也行，我挺饿的。”
　　尽管徐璧开了尊口，但罗令庭疲惫的很，现在也不想哄他。“这边儿不是四川，晚上店关的早，睡吧，明天早点去食堂还能多吃几个馒头呢。”
　　徐璧也不多废话，转头就走了。罗令庭盯着他背影，表情似笑非笑。
　　出乎意料的是罗令庭七点半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徐璧，料想是小孩子贪睡就没理。林禹端着牛肉面坐到罗令庭对面，开口就是：“徐部家老三长得好俊啊。”
　　罗令庭就着榨菜咬了口馒头，问道：“你见到他了？”
　　林禹把面条吸得哧溜哧溜地响，说他早上过来得时候看见徐璧都吃完回去了，端面的时候听说那小孩儿五点就坐在食堂门口了，等食堂忙到七点开饭，还把秦阿姨吓得单独给他开了个小灶，听说饿了一夜。
　　罗令庭挑了挑眉毛，觉得今天的馒头有点硬，不太好嚼。
　　就和那徐璧一样。
　　中午下完工罗令庭端着餐盘坐到了徐璧对面。徐璧和几个小他五六岁的小朋友坐在一起吃饭，几个小孩儿打打闹闹玩得挺开心的，徐璧一来小孩子的声音就小了，大人在场气氛总是会压抑一些。罗令庭也没开腔，等着几个小朋友吃完饭才对徐璧说道：“你一夜没睡？”
　　“睡不着。”徐璧也不挑猪肉的肥瘦，什么都能吃。
　　“饿的啊？”
　　徐璧抬头用俯视的角度看了罗令庭一眼，眨眨眼睛继续吃饭了。
　　“哎，小孩儿，别生气啊。”罗令庭觉得自己也是滑稽，昨天晚上自己甩脸色，结果今天还赔笑求着别人原谅他。他从来不干这些事儿，语气生硬得很。
　　“徐璧。”徐璧不看他。
　　“徐璧，别生气。”罗令庭想不出其他能说的了。一个在世界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工科男无法变出更多花样。他原本也不想这样，还想着徐璧是个刺头儿，叛逆小青年，事情多得很，懒得去招惹。但看他这样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还真是自己作的
　　“为什么不生气？”徐璧来劲了，盯着罗令庭。
　　罗令庭说不出话来。
　　“凭什么不生气？”
　　“……我带你上街行么。”罗令庭抓抓头发，心里盘算着去哪儿把他伺候了。
　　徐璧把筷子一拍，端着餐盘走了。嗬，好大的脾气。

　　徐璧已经到横春三天了，早上早起吃早饭，和三个小朋友玩一早上的沙子，吃饭，睡午觉，下午再坐在食堂的大电视前边看CCTV6，时不时邀请小朋友们来他屋里玩4399小游戏，晚上吃饭，带着跟班们散步，回屋睡觉。这三天横春的天气挺好的，不冷不热，温度适宜，很是适合放松身心。徐璧甚至在想究竟是多浪费才会在这边安装空调，一边想着一边关了电脑进入梦乡。
　　徐璧三点钟被热醒了。
　　准确地来说是闷，像是蒸笼。汗水流不出来，全部附在皮肤上。这个点已经没有热水了，徐璧不得已，出了屋子散步，想着外面总会过过风，发现林禹正带着枕头往北边，也就是罗令庭宿舍那边儿走。
　　“林哥。”徐璧还是对这个随和的大哥哥挺有好感的，林禹和罗令庭完全不一样，见谁都笑呵呵的，不像罗令庭成天对他甩个臭脸，对其他人倒是有说有笑的。
　　“哎，小徐。热醒了吧？我也是，正带着枕头去投靠空调房的兄弟们呢。”林禹负责数据整理一块，离不了电脑，宿舍选择也实在是情非得已。
　　“那我再转转。吹吹风。”徐璧挥了挥手，准备往回走。
　　“别回去啦，睡不着的，这边活动板房没什么大窗户，不好透气儿的。其实选电脑屋的人基本上都不在这边住的，都是去和别人挤。空调屋有两张床，所以这一片儿就跟路边的网吧一样，没什么人过夜的。我也是天气凉工作没做完才在这里凑合了几晚上。”林禹好心地提醒他，希望这倒霉孩子能回头是岸，并且顺便给他推荐了下家，“我记得你罗哥是一个人住的，另一张床上除了他的臭袜子什么都没有。去找他吧。”林禹好心嘱咐道，心里也觉得这个少爷吃不得苦。
　　徐璧坐在罗令庭门口的向日葵旁边，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敲门。热是肯定的，但面子也很重要。徐璧对着那个混蛋拉不下脸。
　　夜风轻轻吹拂着徐璧的面庞，人太困，环境又太舒适，徐璧差点在墙角睡着。迷糊间感觉到有人拍他肩膀，徐璧一下惊醒，定神一看面前站的是以漠视他为乐的罗工。
　　“徐璧？徐璧？”
　　“叫魂呢你。”
　　“进去睡吧。”
　　徐璧也懒得推辞，拍拍屁股就跟进去了，倒不像个借宿的，像个……扫/黄的。
　　挺拽的。
　　罗令庭的另一张床上并没有林禹所说的堆满了臭袜子，而是放了一些衣物、文件和书籍。罗令庭把它们简单的整理到小桌子上堆得如山高，床空了出来。
　　“还有枕头吗？”
　　“没了。”
　　“那拿点衣服借给我垫，不然我睡不着。”
　　罗令庭抽出自己的枕头给他扔了过去，关灯睡觉。徐璧也不避讳，睡裤一脱就躺上去了，十分钟后如同死猪。
　　徐璧醒了之后已经是日上三竿，徐璧揉揉眼睛，又转脖子闻了闻自己，觉得是有点汗味，准备起床冲个澡。
　　没想到罗令庭那狗/日的还给他端了稀饭馒头回来。
　　徐璧慢悠悠地吃完了朴素的早餐，端着餐具去了食堂，食堂阿姨和善地与他打了招呼，徐璧摸摸正在看《陆小凤传奇》的孩子们的头，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门。
　　“今天哥哥心情很好呢。”
　　“大概是吧。”

　　中午回食堂罗令庭又主动坐在了徐璧对面，端着打好的两菜一汤。

　　罗令庭盯着祖宗，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钥匙放在了徐璧面前。
　　\"我还得吃会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徐璧把钥匙揣进了裤兜，端着餐盘走了。
　　罗令庭没钥匙，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还在想要怎么和他的小祖宗相处，连敲门的答语用\"我\"、\"罗令庭\"还是\"你庭哥\"都揣摩了许久，走到门口却发现徐璧留了个门缝。
　　徐璧已经躺床上了，听见关门的声响抽了根手臂撑着脑袋望罗令庭，眼神里有许多得意与一丝戏谑。
　　\"我只有这一把钥匙，进屋全仰仗你了。把钥匙给你就算是赔礼和交心了啊。和平共处嘛。\"罗令庭打破沉默。徐璧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痒痒的。
　　\"叫声好听的呗，徐哥什么的。\"
　　\"下午自己去搬东西，我睡了，徐老三。\"罗令庭说完就自顾自的掀开被子开始昏迷，徐璧听见轻微的鼾声翻了个白眼。

　　\"来，花儿，给哥提着这个。橙子和航儿帮我端下洗漱用具，航儿关下门。\"徐璧这个没良心的正使唤几个小朋友帮他搬家。
　　\"哥，你跟罗叔叔住啊？\"花儿是个女孩儿，被强烈的紫外线晒得一身黑，只剩眼白和牙齿闪闪发亮了。
　　\"是呀。花儿可以来玩哦。\"
　　\"不去……\"
　　\"为什么？\"
　　\"罗叔叔感觉好凶。\"
　　徐璧想了想罗令庭那张司马脸，又想了想他无奈的样子。
　　\"就是，罗叔叔挺凶的，但是你们抱我一下我就有能量不怕他啦！\"
　　话音刚落腰就被三个橡皮糖粘上了。
　　罗令庭你是多凶啊。徐璧想。
　　罗令庭晚上和林禹一起回食堂，刚走到队伍末就看见徐璧撑着个胳膊望着他，面前放了两份饭。
　　\"徐三，我的饭啊？\"
　　\"是啊罗叔叔。\"徐璧不爽道。
　　\"哎小朋友真乖。\"一份食堂饭就把罗令庭整治得服服帖帖，罗工连称呼都不想计较了。
　　旁边三个小朋友认真扒饭，不敢说话。
　　虽然罗叔叔脸很凶，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很开心嘛。
　　罗令庭和徐璧算是真正和解了，男人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往往过几天久云淡风轻了。徐璧问了些这边的气候和有趣的事，罗令庭都认真回答了。罗令庭说基地对面是个润滑油的基地，旁边有个小摊子卖些特别简单的东西，往镇的方向走半公里还有个更大的棚子，不过过两天会带徐璧进城里头玩一圈顺便采购。
　　罗令庭又反过来问徐璧。
　　徐璧喜欢打游戏，偶尔打球。
　　成绩挺好吧？罗令庭点燃了根娇子。
　　全区前十。徐璧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