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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轮回 ...
擎明站在灰烬中,独立于荒野的枯木之下。
他静了很久,才背靠着若木坐下。
在人间这两百多年,是他有生以来,最惬意的时光。
他还在神界之时,经常去昆仑闲游,神族的战神立于昆仑绝巅,掌控着传说中可以轻易毁去神帝一身修为的雷殛池。
战神曾经告诉他,三界生灵,一旦沾染雷罚,动辄灰飞烟灭。妖族的成长历程之中,雷劫却是避不过的一道关卡。
擎明微微阖眼,整颗心脏抖得厉害,生怕那个小无赖一不留神,就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催动神力,将自己的神力源源不断地传输给十七,只盼望十七可以立即化形,出现在他的眼前。
有十七在的人间,远比神界好上千百倍。
如果再没有他,这人间,与他一直想要逃避的牢狱又有何分别。
三界没有真正的公平,人、神、妖、魔……生来便不平等。
东君扶桑镇守蓬莱,护持神界,却为神族中人所害,身死魂散,弥迹于天地间;其挚友神帝宇川为他放弃神帝之位,离开了神族。擎野是宇川一脉的神,宇川一走,邪神更加肆无忌惮,为祸三界。
擎明生于神界,居于高位,曾追随两位帝君,同他们一起,试图肃清天地的不公。
他艰难支撑千年,终是彻底失望,他想要走的那条路,被别有居心的势力堵死,继续留在天界,他只能做一个闲散清净的神尊。离开死水一样腐臭堕落的神界,一切,或许尚有转机。
他最后选择了和宇川一样的路——离开天界。
不过他做得比宇川还要绝。对长生不灭的神而言,死亡才是唯一的归宿。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看惯了人世的兴衰浮沉。
原本,他离开神族的时候,只是想流浪于苍天之下。
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一棵树,长久地驻留在一个地方。
擎明至今还记得,自己在人间看到十七的第一眼。
他化尽神源,引不灭之火焚烧魂魄,本以为自己来到人间的时候,会修为尽失,化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根本没有想到,若木一族的长老很不简单,不仅救醒了他,还护住了他的神源和魂魄,以奇特的法门,掩盖住了他神力的气息。
即便天界派人寻他,也无法凭借他的神力气息找过来。除非他自己犯傻,用神血给巡游神引路。
坠下苍穹,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天空被夕阳光火映照成了湛金色,云霞如幕,遮住了血色的残阳,只留下晚霞的金边。
这样的画景里,青白色衣袍的少年踏着野火和灰烬,携着空灵自然的草木之息,缓步走进荒山,他身后金光耀眼,漫天风云止息。
那一瞬,比星辰璀璨,比日月恒永。
少年颊边酒窝浅浅,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对一堆烧裂开的石头承诺道:“等我厉害起来,一定会救你。”
擎明躺在那堆碎石里,以为少年看到了自己,第一反应是:“我该换个地方入世。”
然而,少年是个小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他,走进碎石堆里,几乎把他从脚踩到了头。
擎明顿时决定先把面前这个小瞎子揍一顿再说。
谁知他体力不济,近似回光返照的一击之后,很没面子地晕了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揍少年一顿了。
……
初到西极远山那几日,擎明动弹不得,瘫在床上,大半的时间迷迷糊糊的,老是听到有人在他身边碎碎念。
那声音的主人——他记得非常清楚,初见时被他压到身下,委屈巴巴地轻声道:“我是若木。”颊边带对小酒窝,酿着温纯赤城的坦然。
第一天,若木喂他喝水,完事后在他身边躺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长老又叫我修炼,好烦呀,借你的地儿躲躲,别出声哦。不然打死你。”说完,少年似乎觉得自己太凶了,伸出爪子替他理理头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接着道:“乖哦,不然把你扔出去喂猪。”少年收回手,缩进被子里,不多时便睡着了,鼻息浅浅,令人心神安定。
第二天,若木拎着一堆野果来看他,坐在床尾啃果子,吃得差不多了,捂着自己的肚皮,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真不该把你捡回来,长老叫我全权照顾你,要了命了!”之后,也不知他发什么神经,弄个小木碗,把果子切碎扔进去,然后捣成汁。少年掰开他的嘴,把果汁灌了下去。美名其曰:“好东西不能一人独享。”
擎明福大命大,顽强地撑过了第二天。
第三天,他要是再不醒,就要被若木弄死了。于是,擎明和前来照顾他的若木大眼瞪小眼,双方满怀戒备,若木试探着问:“活过来了?”
不是、这语气听着怎么会这么欠揍啊?擎明满是无语,只点点头作应答。
若木欢呼一声,“太好了!”
少年扶着擎明坐起来,其间不忘了碎碎念:“我照顾了你整整三天,给你喂水、擦身体、换衣服、盖被子……”若木掰着手指细数,末了,补充道:“还把我最喜欢的果子榨汁儿给你喝,我牺牲太大了,你得报答,要好好照顾我啊。”
第四天,西极远山的小妖怪们都知道,老大有了个跟班。
三天,换他八千年。
这小妖怪真是个无赖呀!
……
他刚给十七当跟班那会儿,长老特地找他谈过话,让他不要将天界的恩怨和纷扰带到西极远山。
此外,长老和他之间,有一个约定。
长老救他一命,还以异法护住他的神力不消散,他答应替长老做一件事。
长老将十七与若木一族,托付给他。要他不惜一切,保护若木族人的性命,在接下来的浩劫关口,帮助该族渡过难关。生而为神,不死不灭,长老要他至少守护若木八千年,直到十七成神、或是死去。
如今,十七渡劫,危在旦夕,若木本体遭受天劫重创,短时间内无法化形,也不知要多久,才能看见那青衣的少年重新立于天光云影之下,对他温和清浅地笑。
十七总是很吵,一天到晚逮着人就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耳边乍然少了他的碎碎念,擎野很不习惯,偏过头,轻声地对身后的若木说:“早点回来吧,我很想你。”
雷雨散去的时候,十七渡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西极远山,和他关系好的小妖怪们纷纷前来慰问,一个个蹲在枯树下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让人见了好生难过。
擎明望着小妖们,心说:擎野要是知道他们当他死了,肯定会气得跳起来三丈高,等到能活蹦乱跳了,一定会抓住这些曾经在他本体下嚎丧的小妖好好整治一番。
身为西极远山老大的老大哥,擎明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替擎野好好教导教导这些搞不清状况的小妖怪。
没过多久,接到消息的长老赶来了。
擎明一个没有渡过劫的,没经验,自十七形体消散以来,只能在旁边干瞪眼,空耗自己的神力,如今,终于把专业人士叫来了。
长老前来查看十七情况时,拄着拐杖走在前方,步履飞快。一群小妖怪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话。他们涉过浅溪,穿过芦苇从,直直走到狼藉的葵花田前。
十七的属下们咋咋呼呼,看着花田心疼得要命,这地方平时可都是他们在打理啊!
山猪妖拱着花田里的土,朝擎明道:“老大哥,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一定照顾好你的同族。”
它们早就知道擎明本体并非葵花,却还是习惯性把向日葵叫做他的同族。这个口癖一时间改不过来,索性就这么将就下来了。
擎明点点头,带着长老走开了。
长老虽然非常担忧小无赖的状况,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淡定,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倦怠,他道:“天劫这种事,所有妖族都要经历,哪怕是天上的神明,也帮不上他的忙。”
“你就直说我在这儿没什么用,不必那么委婉。”擎明跟擎野在一起两百多年,光学了嘴上功夫,呛人倒是一流。
长老笑着摇头,说:“你和十七倒是亲近。好的不学,怎么光学了坏的?”
这话说完,擎明忍俊不禁,道:“他有什么好的?”
长老不置一词,并不发表意见。
擎明也摇了摇头,失笑道:“他什么都好,我学不来的。”
若木一族实际上是强大的妖怪,并非天生神木。神木的名号,很多时候,特指若木的第一任族长潮痕。
既非生而神灵者,该受的雷劫一道都不会少。
擎明和长老站在若木被劈裂的树身前,双双沉默了许久。
长老叹气,道:“这雷罚……真是狠戾。”
擎明抬头看着焦黑的树冠,目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投向碧蓝色的远天,轻声道:“我怎样才能帮到他?”
长老摇头,干枯的手掌抚上开裂的树干,低声道:“看他意志如何,只要他能再度凝聚真灵,化为人形,就算彻底渡过了此次天劫。”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加快这个过程。”擎明垂下眸子,看着坑坑洼洼的草地。
擎野的话那么多,没法化形,就没人陪他聊天,他一定无聊得想撞墙。万一他要是给憋死了,肯定会成为整个西极远山的笑话。
“全看他造化,渡过此劫,就此扶摇直上,渡不过,身死魂散,消弥于天地间。世间九成九的生灵都捱不过天劫,断送性命。若木本就是妖族,和所有的妖魔精怪一样,不修成神进入天界,魂魄是没有资格进入轮回的,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下一世。”
长老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殿下,你生来便是苍穹上不老不死的神,不会明白,轮回对红尘中的生灵有多重要。”
说到轮回,擎明想起从前老被小无赖挂在嘴边的潮痕,疑惑道:“既然已经是神了,不老不死,当年的族长为什么放弃神位入轮回呢?”
“你又是为什么要离开天界呢?”长老不回答,转身看他,反问道。
擎明笑了笑,因为长天之上、冥土之下的风景,他已经看得太多了,死水一样的神界,有什么好的?
天界暗流涌动,各族倾轧连年征战,并非世人所设想的那般完美。
很显然,这两个问题注定无法在此时得到解答,他们都不准备告诉对方答案。
“妖族魂魄不入轮回,他如果死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了,对吧。”擎明把话题引回擎野身上,再三向长老确认。
老者低声道:“自然,再也见不到了。他不会有来世,你就算去冥界,也不可能找到他的魂魄。”
“那我得逼着他好好修炼,早点登天成神。”擎明退开几步,略微低头以示礼节,而后抬起眸子,道:“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我。”
十七要是知道这个老大哥也要加入长老逼迫他修行的行列,肯定想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
他们一同盘坐下来,静静为十七护法,引出自身的法力,消除雷火,力所能及地治愈若木本体上的创伤。
有风跋山涉水,送来远山的花信,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芬芳,松涛声声,铺满浩大的天地。
昔时,擎明总在树下静坐,听若木枝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细语,漫无边际地猜想,如果十七归于本体之中,会借着风语与他说些什么话。
耳边突然少了他的碎碎念,真不习惯。
真想那个眼神清亮、笑容狡黠的小无赖可以尽快回到他的身边。
……
数十日过去,枯树不见丝毫起色,反而更加颓败。
擎明还在天界的时候,溯世镜与他说,神是天道的意志,神血,可以洗去上苍的刑罚。
他现在可以用神血,为擎野洗去雷罚留下的创伤。
他坠下穹隆,神明的身份还是在哪儿摆着。天界放任他在人间沉沦这几百年,是因为还没有到需要用到他能力的时候,一旦天地再生剧变,必会有人来寻他。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到底是神尊之位,血液效果应该还不错。
只是,血气,可能会引来天界的巡游神。
不过,要是可以救下十七,他愿付出自己无尽的余生。哪怕从此以后只可在云障之上遥望人间的湖海。
他并没有挣扎,二话不说在自己手臂上开了道口子。
拿神血浇树,三界内独他一份儿了!
他愿意以血去灌溉和护佑所爱之人的生命,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
小无赖要是有良心,就该好好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最好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
日月其明,不说暗话,他喜欢小无赖好多年了。
神体自愈能力非常强,普通的刀剑之伤,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愈合,不等擎明挤出几滴血,就会恢复如初。
他清醒时提着刀自残,夜中则倚着枯树,枕刀而眠。
春与秋同,萧瑟肃杀。日月每一次更迭,漫长得像是一度的轮回。
山猪他们每天都会来过来打理向日葵花田,擎明午时,照例去花田中逛一圈,然后回到树下端坐,时而阖目静思,时而注视着十七的本体浅笑。
他玄色长袍上沾着血迹和草木的灰烬,白皙俊毅的面庞上缺少健康的血色,远远看去,像是埋在枯树下的雕塑,眉目间刻印着清晰的痛苦。最近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树下一待就是数天,闭目浅眠,一动不动,遇着风雨侵袭,也不会主动躲避。
一干小妖怪看见他染血的笑,以为老大哥因为老大渡劫形体消散一事受的打击太大,神志不清,只敢在葵花田外围窥视,不敢像从前那样围着他打转。
长老听说这事以后,吩咐山猪给他去河里抓了几条鱼,还背来了一筐红枣,说是给他补身体。
不过,擎明记得,十七说:最补血的食材,非猪肝莫属。
山猪妖觉得老大哥最近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唉,老大哥真可怜,好端端的妖,说傻就傻!
好惨呀!
……
十七遭受重创,无法化形,也无法感受到外界的一切,神思悬如风中残烛,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
黑暗中,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问:“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世间呢?”
那声音有时叫他若木,有时叫他十七……但他心底却十分笃定,这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正确的……名字?他的真名是什么?
若木的名字很重要,如果忘记自己的名字,便再也没有办法成为自己。长老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这句话。
过去,十七一直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被天劫击溃形体之后,他才明白,若木如果没有自己的名字,人形之体散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办法重新修炼。他还记得自己是若木一族,也记得亲友们都唤他十七。
可是,十七,不是他的真名。
黑暗之中,他回想起自己五百多年来的经历。
从前,他只有长老的膝盖高,跟着长老跑到人间,追寻潮痕的转世之身。
到人间的时候,长老根本就不是山里那副眉毛胡子都花白的老头子相貌,十七从来不把他叫做长老,有时候叫他大哥,有时候叫他老大,偶尔还得玩个角色扮演,做个瓷娃娃,管他叫上一声爹。
青年模样的若木族长□□惯一袭红衣,眉间描一枚赤色战戟之印,容颜俊美清绝,身形俊逸超凡,于世无双,惹人倾倒,走哪儿、哪儿的人口密度直线上升,春心萌动的小姑娘见了他都找不着北。
红衣青年跟十七说:“我的名字,叫溯溪。”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不过,和潮痕还挺搭。看起来像兄弟,名字都差不多。
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溯溪这么个怎么看怎么妖孽的家伙,居然不好意思主动约潮痕见面,总是把他派出去,叫他找各种烂借口,比如迷路啊、被狗追杀啊、被不怀好意的坏大叔跟踪……等等,要他死乞白赖地跟在潮痕后面打转。那时候他像潮痕的小尾巴,甩也甩不掉。然后,溯溪就在他们后面一里地,暗搓搓地跟踪。
傍晚的时候,溯溪会带着好吃好喝的来接他,然后,把好吃好喝的全部送给潮痕。
十七不止一次抗议过:那个不怀好意的坏大叔就是你!
最后被溯溪用好吃的收买了。
凡人的寿命很短。
后来,潮痕病了,不到三十岁,油尽灯枯,死在风华正茂的年岁里。
潮痕最后的时日里,曾笑与溯溪言:“有一个地方,我去的时候,你一定跟不上,要过好多好多年,我们才能再次相见。以后想我,就来见我罢,不要折腾十七,真心疼他,每天跟着我很累的。”
那个青年在溯溪怀中咽下人世的最后一口浊气时,十七哭成了泪人。
彼时十七还在幼年,溯溪告诉他,他至少还要几千年成为神族,放弃神位进入轮回,才能抵及凋亡晚景,同潮痕以死相逢。
而那时,潮痕在人间的轮回里,早不知辗转了几生几世。
他一想起潮痕就难过。
人世春秋八千载,尽阅天下风与云。一世终结,风云为祭,亡者长眠,生者徒悲。奈何,奈何!
自己或许,来不及长成通天神木,便早早枯萎。
活不到八千岁,那之前许下的承诺可怎么办?
老大哥一定会把他的本体砍掉当柴火烧,木墩子锯下来当凳子用。
老大哥真的砍了他,他这也算是燃烧自己,点亮老大哥的悲惨人生。
等等啊……老大是溯溪,老大哥是谁?他什么时候多了个老大哥?
这老大哥叫什么名字来着?十七非常迷茫,一时间回忆不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日月其明。
十七叹了一口气,名字这么长,这个老大哥神经不正常啊。
长得那么好看,结果是个脑子有病的,好可惜。
上企苍天下达黄泉枝冠蔽野……这个名字也很奇怪,取名的人是怎么想的?
这两个家伙是兄弟吧!
一道光火倏忽划过十七的脑海,他感觉自己抓住了极重要的线索。
嘶,他想起来了,老大哥叫擎明。
他不喜欢擎明随随便便叫他若木或是十七,擎明为此特地给他取了个名字,他很喜欢很喜欢。
他一直很任性,咋咋唬唬,成天在山里上蹿下跳,欺负一干妖怪与擎明。他内心的想法总是隐藏在稚气未脱的语气与粗鲁的动作之后,耐心的擎明总是能第一时间解读他的内心,从而反将他一军。
擎明总是心甘情愿给他骗。十七觉得这样不行,万一擎明当傻子当久了,谁都来骗,肯定会很容易让人拐走,到时候他会很伤心的。他捡回来的傻大个,只有他能骗。
他要好好修炼,尽快解决眼前的难关,好去保护他那个傻乎乎的老大哥。
哦,对了,他还跟老大哥卖了个关子,等他渡过天劫,就告诉老大哥,曾经说过的“有点喜欢”的“有点”是多少。
很久很久之前,清风朗月之下,擎明倾身抱住他,低声道:“若木……擎野。”他心脏嘭嘭跳个不停,想同擎明说好多好多话,将自己有生以来的喜悦与悲伤都道与他知晓。
从那时起,他的心底滋生了一条长河,河水日夜奔流、汤汤不息,他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长河的尽头,立着他倾心的擎明。他说出口的欢喜,只是信手从河里掬起的一捧。
终究会枯萎又如何?
他还是想化为通天神木,与他度八千载春秋。
……
十七意识混沌,在黑暗之中跋涉,终于凝聚起真灵,重塑人形。
重新见到光明的那一瞬,他居然有一瞬间的失明,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抬起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适应了强光以后,他微微睁眼,打量眼前的一切。
不远处,是金光灿灿的葵花田,蜻蜓和粉蝶在其中翩跹嬉戏,花田旁边是擎明搭建的茅草屋;更远一点的地方,是绿色的山脊轮廓,羽翼刚丰满的雏鹰翱翔在绿林上方;绿意尽头,则是蔚蓝浩远的天空,白云悠闲地流过,投下大片阴影。
他转过身,身后有树,光影斑驳,明灭的光柱在树荫里浮动,风声沙沙,宛如低诉。
少年思慕镌刻之人,浅眠在这方安谧的空间里。
十七轻手轻脚地走到跟前,心道:日升月恒。
擎明身前的光线被挡住,眼皮上停留的那道光消失掉之后,他不太适应,轻轻睁开眼睛。
十七笑盈盈地道:“你又在装睡呀?”以往,每次他把擎明惹生气了,擎明就这样靠着树身,闭眼装睡,等着他带上亲手摘的果子前来赔礼。
擎明眯着眼,附和地点头,打着哈欠道:“是呀,你来叫醒我了。果子呢?”
他摇头,走近挨着擎明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擎明的膝盖上,然后让半边脸颊靠在手臂上。他就着这个动作,偏头望向擎明,颊边梨涡浅浅,轻轻道:“我去了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想见你,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才赶回来,没来得及给你摘野果,不要生气了。我赶路好辛苦,让我睡会儿吧,以后会补上的。”
“哈哈。”擎明没忍住笑出声来,抬起手指戳他的小酒窝,说:“万一我忘记生气了怎么办?”话音刚落,他俯下身,在十七脸颊印下一吻,末了,似是觉得不够,将少年揽入怀中,唇舌擦过耳垂与锁骨的轮廓,摩挲温存。
现在就补上吧。
十七的呼吸渐渐乱了节奏,脑袋逐渐放空,三魂七魄也不知游荡到哪儿去了,擎明的触碰勾起他埋藏很深的、旖旎的遐思。
等到擎明即将突破最后防线,他才止住思绪,攥紧擎明的手,小心翼翼地道:“对了,擎明,我有话对你……”
“行了,我知道。看你挺不错的,我也很喜欢你。”
山猪:老大哥放心,我们每天都在花田里锄草!保证完成任务。还你一片规整的葵花田。
……
山猪:“咦,老大什么时候回来了?老大哥为什么在啃老大?老大怎么在惨叫?天呐、老大叫得太惨了!”
-扔下花锄就跑-
“救命啊!老大哥把老大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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