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传说》森凌

12、抉择

　　青衣人泪眼朦胧，泪珠一颗一颗地从脸颊滑落，砸落在那颗晶莹的水晶上，溅落开来，碎珠般落在地上，已积了一小滩水，盈盈发亮。

　　他站立起来，并没有拭去眼泪，而是混着泪水亲吻着项链，来到窗前。他喜欢一个人站在窗前静静地沉思。

　　从小他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有和小妹在一起时才会有说有笑的。妹妹也是个沉静的孩子，也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两个人都是用眼神交流，只有在晚上他会大段大段地给妹妹讲故事。他不知道什么是美人鱼，什么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什么是灰姑娘，什么是白雪公主，他只是自己编着不太高明的故事，可是妹妹每天都会笑得很开心，拍着手掌说：“哥哥说的真好！我还要听！”也只有那个时候，他会深刻地感受到幸福，感受到自己能够赋予妹妹一段快乐时光的骄傲。他从未想过，如果妹妹离开他，不，如果他离开了妹妹，这个世界将会怎样。

　　生活没有给他继续编故事的机会，他就那样以自己从未想过的方式仓促地离开了妹妹。他以为自己要丢下妹妹去见爸爸妈妈了……可是，没想到，自己还会继续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并且展开一段决然不同的生活。

　　当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摆设简单。他想坐起来，可是胸口感到一阵阵疼痛，迫使他重新躺回去。

　　这时，门开了，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下子就把门外的光线全部遮住了。

　　他皱皱眉头，想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自己在哪里，妹妹呢……一连串的疑惑涌上心头，却一齐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那个人向前迈了一步，他这才看到后面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那个女人轻轻地走上前，坐在床边，柔声地说道：“孩子，你醒了。”

　　他默不做声，戒备地盯着她。她坦然地迎接着他质疑的目光，回头朝那个男人笑了笑，转向他，接着说道：“你出车祸了。是我们把你从医院里接出来的，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他挣扎着起来，失控道：“不要！不要！我妹妹呢？我妹妹在哪？我要和她在一起！让我回家！我要回家！”说罢，便喘不上气来，胸口刀割般疼，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汗也布上了额头。

　　女人神色着急，轻拍着他的背，细声软语地劝道：“孩子，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没有妹妹。忘了她，她会有自己幸福的生活，嗯？你，从来，都没有过，妹妹！”

　　他使劲挣脱女人，大叫道：“我有妹妹！我有！我现在就要回去！我今天挣了很多钱，我还要去买布小狗送给她！我的钱呢？我的钱呢？”当发觉自己口袋空空时，忍不住惊恐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

　　那个女人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走上前，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语言威严不容置疑，“我知道你的心情，可是，孩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明白，也不是该你明白的事。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我知道，你担心你妹妹，我用我的生命担保，她会过上你给不了的幸福生活！所以在你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是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能保障你的生活，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二是你一个人继续过乞丐的生活。你怎么选择？”

　　他不由得多看了男人一眼，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冷静了下来，那个男人有无法让人拒绝的眼神，深邃而睿智，他幼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臣服于那慑人的眼神，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唯一甚至最好的选择就是前者。只有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才有希望找到妹妹。

　　于是，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郑重地说道：“我留下来。”

　　女人不禁有些激动，眼睛里甚至闪动着泪花，竟紧紧地抱住了他，在耳边喃喃说道：“孩子，做得好……”

　　男人也弯起了嘴角，笑意爬满了眼角，深情地看着他的妻子，心里不禁吁了口气。他们终于拥有一个孩子了！于是，他走上前，团团抱住相拥的两个人，心里涨满了幸福。拥有了一切的自己多么企盼这样的时刻啊！

　　他有些手足无措，被女人紧紧抱住，挪不开，只是胸口隐隐疼痛，特别是男人走上前一起拥住了他们，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奇妙的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也有些沉浸在这样的拥抱里。他闭上眼睛，任泪水滑落，这就是拥有爸爸妈妈的感觉吧。亲爱的小妹，你也找到了爸爸妈妈吗？你现在是坐在周大婶家焦急地等我回去还是和我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新的家庭？小妹，不要怪哥哥，哥哥无能，不能出去找你，哥哥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乖一定要快乐啊！哥哥不能给你讲故事了，不过哥哥相信，你一定能听到更好的故事。不知道在你听那些故事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这个哥哥来？小妹，哥哥没能给你买回布小狗了，可是我一定会给你更好更多的东西！一定要等我回来！妹妹，等我！

　　想到这，他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贴在胸口的项链，心里突然惊喜，有了这条项链，如果时隔多年再见就不怕认不出妹妹了。这一刻，他无比地感激爸爸妈妈在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还留下了这两条项链。

　　男人打断了他的思维，“你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得跟着我姓，我们给你取了个新名字，雷略，你看好不好？”

　　他茫然地看着他，女人亲了亲他，慈爱地说：“雷略，喊妈妈，好吗？”

　　“我有名字了？”看到女人男人鼓励的眼神，迟疑了许久，才轻轻地喊出来：“妈妈……爸爸……”

　　“诶！真乖！”女人摸了摸他的头发，泪光闪烁，男人也是有些激动，声音都有些嘶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从此以后，他开始了新的生活。

　　青衣人雷略望着窗外逐渐西沉的夕阳，不禁叹了口气，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回想以前了。手中的链子已被汗水浸湿，可那颗绿色幽灵竟愈发绽放出夺目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就如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澎湃。不知道，那个女孩颈上的项链是否也正绽放出紫色的光芒。不，不该叫女孩，也许，该称呼她为，妹妹。

　　她竟是他的妹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苦苦地寻找着，从未放弃过。在这段期间，他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压力，都是他人无法想象的。他的人生路上布满了荆棘，他伤痕累累，却从未低头。他一直怀着这样的希望，终有一天找到妹妹，然后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上简单却幸福的生活。可是，一想到这，他紧紧地捏住项链，海豚的鳍刺进他的手心，血珠悄然渗出，浸染了淡青色水晶，那光芒愈显诡异。可是，他刚刚处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她却出现了！

　　他知道她的分量，不是对自己而言，是世界而言。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身不由己地站在了对抗她的阵营里，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曾经许诺要给予的幸福，如今，却成了不可逾越的天险。

　　十年弹指间，一切曾以为的坚持都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

　　夕阳如血，映上窗扉。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窗台上，混入尘土中，渗得越来越深。

　　他脸色凝重，遥望远方，到底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