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是剪刀》林豇

2、第 2 章

　　林霰一大早直飞Q市赶到了清达公司的时候，发现郁宛心已经坐在新腾出的办公室里微笑着冲他点头示意了。

　　林霰有点吃惊：“来这么早啊？”

　　郁宛心无奈地耸了耸肩：“要忙的事有点多。对了，等下九点有个销售经理的会议要开，本来没想着您今天就能来的。”

　　林霰点头说好，微信那头嘱咐秘书帮忙订附近的酒店先住着。又开了个玩笑说：“我看把这里全交给你就好了，今天我都没必要亲自来。”

　　郁宛心看着他的脸，阳光在左侧穿过窗户，打在他高挺的眉骨上。他已经三十一了，但脸庞依然显得非常有活力。“林总说笑了，总体规划肯定是要您来做的。”

　　林霰没有接话。他优雅地对着屋里的展示屏沉默着，似乎是笑了，但他固执地摆pose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块无声无息的人形立牌。郁宛心觉得有点搞笑，因为林霰并不是习惯于装深沉的人。她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只是深邃的眼窝处含着的一小片阴影有点惹眼。

　　他垂下眼睛整了下西装，平静地说：“别那么有压力，好吗？”郁宛心愣了愣，盯着他阔步跨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走神了。

　　郁宛心目送他出门，想起以前有一次酒会上觥筹交错喝多了，自己对着总裁的脸分析面相的傻样。本来她只是想奉承一下的，但或许大家是真的不太清醒了，灯光炫目迷着人眼，她盯着林霰的脸庞，越来越移不开眼：“林总您这眼睛是时风眼，属于贵人相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毕竟林总已经是一位贵人，就算他的眼睛不是时风眼，而是三角眼、下垂眼，也不能说他就变成了衰人。林霰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问：“哦？除了眼睛呢？”

　　或许是喝了酒气氛活跃的缘故，林霰的眼睛微微眯着，他大方地把自己的脸展示给郁宛心看，那样子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了。

　　“林总山根很高啊，会娶一位美丽传统的妻子的。”

　　林霰看起来是来了兴趣，探究地看了郁宛心一眼：“那你解解自己的姻缘如何？你是温柔的人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有点暗示性了。就算是喝醉了，她也知道同席的同事们现在小心甚至谨慎地倒酒、夹菜、看一眼手机的小动作，代表了什么。那些互相对视的眼神里存着一起容易联想的答案：“原来是这样啊？我们助总是被林总看上了才升上去的……平时真是看不出来……”无论她接下来的回答会不会有劲爆的消息，大家都会不动声色的，或者说，假装不动声色。不过她还是有点无力地否认：“这个东西自己解是不准的，不过我这么皮的这种一看就不怎么温柔啦哈哈哈……”

　　林霰当时的目光和刚才一模一样。他宽容地看她表演，又带着一丁点讽刺，大概是在嘲笑她的不近人情，或者说，“不解风情”。

　　郁宛心坐在办公桌前，觉得有点脱力。男人在酒桌上莺莺燕燕，但女人的身份就敏感得多。她不想被当作男人一样附和调侃，也不想被别人看成开不起玩笑的女人。

　　她觉得很可笑，大众对于女性的态度仍然是根深蒂固的。勒庞在乌合之众里说群体对于进步总是怀着敌意，她不知道真正的进步什么时候能来，但悲哀的是这位作者本人都认为妇女是“进化形态比较低的生命”。

　　九点会开始的时候，营销顾问终于到了。

　　“不好意思啊，来的有点迟，没想到Q市这么堵车。”

　　郁宛心无语地坐在位子上。她看到进来的人竟然是沈君言还大方自我介绍的时候，感觉真的有一点被shock了。“地球村”？她被这个老土的词笑到了。

　　沈君言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他十指如玉，握着笔冲郁宛心这边小幅度挥了一下笔尖，还轻轻笑了一下。上次在飞机上太窘她没太注意，现在才发现沈君言长了一个标准的美人尖，这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古典的美。

　　郁宛心本想假装没看见他，躲不过沈君言炽热的目光，只好稍微颔首致意。

　　沈君言的目光其实也没有多么炽热，但他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和上挑的眉骨大概给人造成了被调情的错觉。不过自己为什么要躲呢？郁宛心来不及思考这些，就急急忙忙投入了带着些针锋相对气氛的会议。

　　沈君言要求在营销上下大工夫，还提出在广告上凸显文化气息。

　　“提高出厂价，相信我，市场会把营销成本翻倍回报的。”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君言。”林霰提出了反对意见，“文化我可以搞，亏损的钱可以先从正河补，但我不得不质疑出厂价的提高是否对清达有利。这涉及到清达的战略规划，不是说改就改的。”

　　沈君言从容地笑了下；其实那笑里还带着别的，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者还有轻轻的不耐烦：“林总我可以为您提一个方案；无论是从风险规避还是降低损失的可行性上，都可以看到这个方案里替换高级包装提高出厂价的好处。清达现在普遍知名度和高端度都上不去，也没有实质不可替换的竞争力，从我提的方向下手，是最容易的。为了规避风险，我们可以暂时不继续生产，用已经积压的产品来替换市场。”

　　过了很久，林霰终于点了头：“我可以考虑一下。”

　　下了会，沈君言慢悠悠收拾自己的东西，看郁宛心要走了，又立刻绕到她的身边：“郁小姐，请问，我的衬衫可以安排一下了吗？”郁宛心正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那请您……”

　　“哈哈哈逗你的啦，我已经清理掉了。”

　　郁宛心看智障一样看着他。

　　“对了，堵车的话，我最近能住公司吗？”

　　“不好意思沈总，我是助总不是秘书，这种事儿你还是去让小鸥给安排吧。”

　　秘书小鸥在后面偷偷地盯着他看，脸红了。沈君言对她抿嘴一笑，那笑里带着玩弄和一丝无趣。对这种好感他看起来是意料之中了，大概是生活里习以为常了受人追捧。

　　郁宛心觉得自己又想躲了。她也感觉到自己对待沈君言的态度，并不单单是想躲开他无聊的逗弄，内心深处其实还萌发着一种隐秘的快乐。但她刻意忽略了这种快乐，只是暗暗告诫自己正常对待就好。可或许越告诫越刻意，她觉得自己别扭，怎么都做不出那种“正常”来了。

　　这周末郁宛心因为驾照更新的缘故回了趟B市的家。在家中躺了一天，妈妈不出所料地开始了各种意义的唠叨，包括卫生习惯，锻炼身体和人际交流等重要生活领域。她看着妈妈双手笨拙地摸着手机打字、转发朋友圈，每一下都按得用力。

　　郁宛心有时会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脾气，最近天气越发的热起来，骄阳已经足够穿透从冬季就笼罩在人们头顶的厚厚的雾霾层，带给行人炙烤的爆炸感，还有脸颊流下的汗水。树上的蝉鸣在几天夜以继日的喧嚣后迅速地一批批衰退，它们在有秩序地被夏天抛弃。

　　妈妈是被时代抛弃了。但她是特殊的，对于郁宛心来说。那不是她的错……虽然她有的时候会难以忍受这样古板的交流方式。

　　“我爸今天不回来？”

　　“不回了，他很忙。最近我跟慕霞经常一起出门，慕霞你知道谁吧？你爸爸单位新调的黄叔叔的爱人，她儿子蛮厉害的是开心理咨询所的。听说以前是从美国上学的呢……叫黄子熙，你可以跟他交流交流，比较有共同话题嘛！别老在家里呆着……”

　　这样的话说起来是无穷无尽的，郁宛心不理她都可以接连不断地讲下去，就像一个村委书记的演讲。不过郁宛心没有放在心上，她暗地里嗤笑一声，自己跟一个心理咨询师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妈妈之前甚至还暗搓搓地撮合过自己跟林霰，要不是她当机立断打断了妈妈告诉她这是大忌中的大忌，自己不想被同事说三道四丢了饭碗，估计妈妈的脑子里都想好婚礼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