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花无痕

5、第 5 章

　　这日一早，月牙儿拎着满壶的热水自大厨房走出来，自从上次打了水回去，小环就在翡翠面前连声赞她手脚麻利，别人去打一趟月牙儿她能打两趟回来。于是这个差使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老太太房里其实也没有什么重活累活，打水算是顶辛苦的了。如今入了夏，老太太又爱干净，隔一天肯定是要洗一次澡的，其他的丫头平日里都娇养惯了，轮到提水都叫苦连天的。瞧着月牙儿是新来的，索性就推给她去做。月牙儿心里明白，小环明里是赞她，其实是故意做弄为难她，好在穷苦人家的孩子，平日里什么活计不做？提这点子水倒也没放在心上。
　　正往回走，迎面忽然走过来一个丫头，扬着一块丝帕招手。定睛一看却是一同进府的小环，不由地笑着迎了上去。心中暗道，一样的名字，偏偏那个那么刁钻可恶。走到跟前登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她穿了一件杏黄色的百蝶穿花小单褂，下身着的是一条雨过天青色的撒腿裤子，通身的气派竟与老太太房里的几个大丫头一般无二。
　　“原来是小环妹妹你，听说你跟了大太太，这才几日不见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
　　小环站住笑道：“我如今不叫小环了，大太太说小环这个名字跟老太太房里的一个丫头重了，所以给我改了名字叫碧莲。”
　　“碧莲？这个名却也好听。”
　　碧莲喜滋滋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比小环要听起来秀气，再者，大太太二太太房里的大丫头都是按花名取的名字，等闲的丫头也不会给取这个名字。”
　　月牙儿微微一笑，心里颇有几分不以为然。身子已经是个丫头了，再改个丫头的名字，便是再上等的丫头不也还是丫头？也没什么光彩。
　　碧莲忽然看到月牙儿手中的水壶不由得惊讶地说道：“咦，老太太房里那么多丫头怎么让你做这个？”
　　月牙儿笑笑道：“谁让咱是新来的呢。”
　　碧莲愤然道：“你虽然是新来的，可也是老太太亲自挑出来的，跟那些个丫头怎么能一样，你也是好性子，由得她们来欺负你！”
　　月牙儿心里有几分感激，笑道：“瞧你，比我还气呢。冷月说的好，来日方长呢，何苦这会子跟她们计较？”
　　“冷月？”碧莲诧异，“怎么你们很要好么？”
　　月牙儿笑道：“要好也说不上，不过一起分到了老太太那里，说到底两个人都是一起进府来的，比起跟其他人也还是亲厚一些。”
　　碧莲撇撇嘴道：“那个人，嘴尖心冷，你跟她交往可要提防些。”
　　月牙儿笑笑不语。
　　碧莲忽然跺脚道：“哎呀，光顾着跟你说话了，大太太那边等我去回话呢。我先走了，闲了去看你。”
　　“你快去忙吧。”月牙儿看着碧莲离去，这才拎着水壶往回走。
　　进了屋子发现老太太刚刚起身，赶忙将水对好端了过去。水晶将帕子掖进老太太的领口，用手试了试温度笑道：“刚刚好。”
　　老太太一低头，忽然发现月牙儿的辫子梳得格外地别致。丫头们都是编一条长长的辫子，鲜少花样。月牙儿梳的也是辫子，却多留了几绺头发出来，也细细地变成小辫子，然后在发根盘了个玫瑰花的模样，顿时俏丽了许多。老太太不由得赞道：“好别致的头发，你自己个儿想出来的？”
　　月牙儿偷偷抬头看了眼老太太，见她甚是和颜悦色，胆子也就大了不少，答应道：“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老太太点点头。一时盥洗完毕，水晶便开始为老太太梳头。给老太太梳头用的牛角梳子也都是镶金嵌玉，华贵非凡。先是用梳子由上到下，由前到后细心地通过一遍，再轻轻按摩一番，然后才将头发梳拢起来在脑后盘成一个发髻。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异常爱美，这些年上了年纪，心也就渐渐地淡了下来。不料今日看到月牙儿别致的发式，不由得也动了心。然而水晶并没察觉到老太太的心思，仍是一如往常地为老太太梳好了头发。老太太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了下淡淡地说道：“这整日介的都是一个模样，看也看的厌了。”
　　水晶心里一沉，懊悔不已。忙道：“老太太喜欢换个发型，就让水晶重新给您梳一个吧。”
　　老太太点点头。于是水晶将发髻重新打开，打足精神梳了一个新的发髻。老太太重新端详了半天，不置可否，扭头对翡翠说道：“我也饿了，传饭吧。”
　　翡翠忙答应着传话下去，在一旁的水晶心情却是异常沉重，知道方才的发髻又没有称老太太的心。
　　老太太虽说饿，然而早饭端上来却没有吃几口就说不吃了。翡翠跟了老太太多年，最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知道老太太还在为梳头的事情不愉快，然而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也不敢给老太太梳第三次头。翡翠想了想，悄悄将月牙儿唤来问道：“你可能为老太太梳个别致的发型？”
　　月牙儿笑笑：“这却也没什么难的。”
　　翡翠冷了脸，“倘若你梳的头老太太不喜欢，惹的老太太发了脾气，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月牙儿虽是个直肠子的人，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却仍点头道：“我也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不过愿意冒险试一试。万一老太太不喜欢，那就责罚我好了。”
　　翡翠点点头，“那你跟我来吧。”于是引着月牙儿走进老太太的卧房。老太太正倚在软榻上，小环拿着一个美人捶正轻轻地给老太太捶着腿。翡翠上前陪笑道：“老太太。”
　　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事？”
　　翡翠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拉着老太太笑道：“翡翠给老太太推荐一个巧人，让她给老太太梳个称心的头可好？”
　　老太太摇头道：“算了，一大早就折腾这么大半天，坐的我腰都疼。”
　　翡翠笑道：“一会拿个靠枕靠上，腰就不累了不是？再者说，左右今儿也没什么事情，不如就试试，果真梳的好，老太太以后不就又多了个可心的人？”
　　一番话说的老太太笑了起来，“你这个小机灵鬼，得了，就再梳一次吧。你给我找的什么巧人啊？”
　　翡翠忙拉了月牙儿过来笑道：“就是这个丫头啊。今儿早上老太太还不直夸她头发梳得标致么？这可是眼前现成的人呢。”
　　老太太见是月牙儿不由得也点了点头，“恩，就让你试试吧。”月牙儿忙脆生生地答应。于是上前，将老太太的头发重新放了下来，一边通头发一边心里开始琢磨，老太太这个头发并不好梳，以老太太这个身份年纪，断然不能跟年轻人的发型一般花哨，那就失了身份。然而老太太却又爱漂亮，所以这个发髻既要端庄大方又要新颖别致。这么一想，心中就已经有了主意。于是纤细的十指在发际间灵巧地跳跃，老太太看着她的那手势，心中就已经有了五分的满意，于是一长一短地聊起了闲话，月牙儿虽是乡下丫头，却也不是一般的没有见识，说起话来又爽快，逗的老太太哈哈直笑。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然把头发梳好，老太太左右细细看了半天，露出笑脸道：“果然是双巧手！难为你了。”说着拉过月牙儿的手，心中分外的欢喜。“以后你就留在我跟前给我梳头吧。”
　　翡翠忙道：“还不快谢老太太。”
　　月牙儿忙跪下磕头道：“谢老太□□典。”
　　老太太转头对翡翠说道：“水晶也是个好的，不过心思就没有这丫头灵巧。珊瑚也病了好些日子了，索性就让水晶替珊瑚打理我四季的衣服吧。”
　　翡翠笑道：“我跟老太太想到一块去了，不然也可惜了水晶那一手针线活呢。”
　　老太太点头笑，“得了，在屋子里也坐了半天了，花园里去走走吧。”
　　“是。”翡翠忙上前将老太太扶起来，一群人拥着老太太一路往花园走去。月牙儿偷偷看了眼水晶，只见她一脸的苦涩，心下也觉得十分对她不住，于是特特地等了两步，待水晶走过来时，低声道：“水晶姐姐，我并不是有心想要抢姐姐的活……”
　　水晶心里微微地有些烦躁，“别说了。”话音一落立时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了些，说到底这件事也怪不得月牙儿，于是气也消了下来，勉强笑了笑，“我也没怪你。你伺候的老太太高兴，我也为你欢喜，以后小心服侍就是了。”月牙儿微觉意外，然而看水晶那神色也不似作假，心里顿时觉得水晶十分良善可亲。
　　“月牙儿是刚来的，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姐姐你教导我……”
　　水晶微微一笑，“你这样的聪明灵巧，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只怕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
　　月牙儿见话难以再说的下去，于是微微施了个礼，跑上前几步，跟在老太太的身边。冷月随在老太太身后的丫头们中，此刻只能看见月牙儿纤巧的背影，发根上编的玫瑰仿佛变成一只蝴蝶，展翅欲飞……

　　清晨，月牙儿一早起床，又似往常一般取了水壶要去打水，刚欲出门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月牙儿姐姐！”
　　月牙儿扭过身子，见一个丫头匆匆跑了过来，却是老太太房里的小丫头红秀。想来是跑的急了，额头跟鼻尖上都沁出一层细汗来。红秀站住笑道：“月牙儿姐姐慢走一步？”
　　月牙儿年纪其实与红秀相仿，来了这几日，向来是以名字相称的，今儿忽然被叫“月牙儿姐姐”，心里多少有点别扭。于是笑道：“什么事儿呀？你今儿怎么了，忽然叫起我姐姐来。”
　　红秀笑道：“你现在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了，论位分可是都能跟水晶姐姐珍珠姐姐她们平起平坐了，哪能再叫你名字。让人听见了，说老太太房里的丫头连规矩都没有了。”
　　月牙儿一愣，不想还有这样的规矩。
　　红秀见月牙儿不说话，于是笑问道：“姐姐这是去哪里啊？”
　　月牙儿将手中的水壶在她眼前一晃，道：“自然是打水去。”
　　红秀一把将水壶抢过来笑道：“哪能让你去打水啊。”
　　月牙儿奇道：“一直都是我去打水啊。”
　　红秀噗嗤一笑低声道：“那是那些人欺负你新来的，有意为难你呢。难不成你来以前都没人去打水么？”
　　月牙儿微微一笑，“不过就是打壶水，也不碍着什么。”
　　红秀拎着水壶就走，一边回头笑道：“我去就是了，不用劳烦姐姐。”
　　月牙儿心中不安，叫了一声，红秀哪里肯答应，径自去了。月牙儿心中感慨，这人脸变的真的比天气还快。正在发呆的时候，忽听得一声冷笑，转过头去原来是小环，小环冷冷瞄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不屑，“眼见着这是爬到高枝儿上了，这么快就有人跟你当孙子奴才了。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机不少，没来几天就把水晶姐姐给挤兑下来，好本事！”
　　月牙儿气的小脸涨红，欲待发作，想了想终于忍下了这口气，扭头就走。就听得小环在背后高声道：“你也别太得意了！小心爬的太高，摔的更惨！”
　　月牙儿不去理会她，径自往里面走，就见翡翠招手叫她，忙赶上去几步，笑着问道：“翡翠姐姐有什么事？”
　　翡翠含笑点头道：“老太太既然挑了你当跟前梳头的人，这以后老太太的钗环首饰就尽归你收管了。你过来跟我瞧瞧吧，什么东西收在什么地方，心里要有个数，别等老太太要戴的时候找不出来。”
　　月牙儿点头答应，随着翡翠来到格子里面来。翡翠指着立在东墙边的一个紫檀雕花双扇大立柜道：“老太太平日里戴的首饰都收在这里，这个是钥匙，”说着将大立柜打开，细细说道：“顶层放的是老太太头上戴的各种珠花，钗子，这一层是项链，再下面是耳环戒指，腰上挂的玉佩……不但要记住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还有这些首饰叫什么名字，什么质地的，连带配什么衣服，都要知道才行……”
　　月牙儿只觉得眼前珠光宝气耀的眼花缭乱，再听翡翠的这些话，更觉头大如牛，哀求道：“翡翠姐姐，这不是让我今儿就都记下来吧？我可是见都没见过的……”
　　翡翠失笑道：“傻孩子，哪里能立时就记得下来？便是我当年也花了好几个月才勉强认清楚了什么是什么东西。也别急，慢慢来，这可不是别的，一朝就能记得下来的。不懂的时候问问水晶珍珠她们。这钥匙你拿好了，可大意不得。里面随便拿出一样东西就是成百上千的银子。”
　　月牙儿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接过钥匙，用手帕拴好，揣在怀里。一时冷月走过来低声道：“老太太醒了。”
　　翡翠点点头，唤了人进去服侍，无话。

　　月牙儿手中的水壶换到了红秀的手上，又从红秀的手上转到了冷月的手中。冷月拎着壶浅笑，人最会见风转舵，眼见月牙儿红了起来，便忙立刻追捧奉承，像自己这样既是新人，又没有得到老太太宠信的丫头自然是要被踩的，若不是这般，就不是冷月认识的世界了。
　　冷月拎着水壶往厨房走去，里面嘈杂的情形月牙儿一早便已形容给她，然而此刻亲眼见了仍是不免有些吃惊，随即而来的便是深深的不屑。
　　张师傅忙着打水给众丫头们，偶然间抬起头，便看到外围站了一个丫头，高挑纤细的身材立时让人有鹤立鸡群的感觉，身上只穿了一件浅紫色的布衣，却也掩不住那倾城之姿，饶自己已经是一大把年纪也不由看的一呆。于是招呼道：“那位姑娘，你是哪个房里的？”
　　冷月见问，于是答道：“我是老太太房里的。”
　　张师傅闻言笑道：“那你过来吧，可不能误了老太太的洗脸水。”冷月走到跟前将水壶递了过去，张师傅一面接一面问道：“怎么这几日没有看到你们房里的小月牙儿？”
　　冷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便是月牙儿口中那个热心的张师傅了，“月牙儿被挑到上面给老太太梳头，不用再做这个了。”
　　张师傅哎哟一声，“小丫头命好啊！”
　　冷月微微一笑，“是本事好。”
　　张师傅闻言不禁对面前的女孩更添几分好感，把满满一壶水递过来道：“回去告诉月牙儿，便是以后不做这个活儿了，有时间也来这边转转，张师傅给她做她爱吃的葱油薄脆。”
　　冷月点头道：“是。”拎着水壶回去。一进院子就看见月牙儿走出来问道：“水可打来了？”
　　冷月答应道：“这里。”
　　月牙儿不想红秀支使了冷月去打水，忙上前接过水道：“怎么倒是你去了？这么沉你可拎得动？早知道她们又推给你，倒不如我自己去了。”
　　冷月淡然道：“我也是苦人家出身，有什么拎不动的。才刚看见张师傅，他让我带话给你，说让你有时间去他那里转转，他给你做你爱吃的葱油薄脆。”
　　月牙儿噗嗤一笑，“这张师傅真是好人，赶明儿有空，咱们一起过去。”
　　冷月看着月牙儿无忧无虑的脸，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艳羡来。两个人正说着话儿，小环自里面走出来，用力一摔帘子道：“老太太等着洗脸，你们倒在这里闲聊！你是上去了，可也别得意的忘了规矩！”
　　月牙儿又羞又气，冷月捏了下月牙儿的手，对她使了个眼色，月牙儿会意，扭头走进格子。小环看看冷月冷笑道：“你也别觉得跟她好，她就能给你什么好处，以后谁什么样儿还说不准呢。”
　　冷月闲闲地答了一句，“左右不过都是丫头，谁又能又什么天大的好处给我？”
　　小环气住，冷月拎着水壶也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