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貌》花无痕

4、第 4 章

　　夜已经深了，月牙儿却仍然是难以入睡。这一日来的所见所闻，在她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高楼广厦，亭台楼阁，绫罗绸缎，珍珠宝贝，丫环贵妇……以往只有在戏里才能看到听到的东西忽然间就出现在面前，而且自己也将成为这种生活的一部分，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思议。
　　月牙儿转了一个身，忽然发现冷月也醒着，目光冷冷地盯着天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也还没睡呀？”
　　冷月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也睡不着……你想家么？”
　　冷月冷笑道：“我没有家，有什么好想的。”
　　月牙儿奇道：“那是谁把你卖了来的？”
　　“是我自己。以前我是到处流浪，那天碰到那个姓李的女人，她说谭家正在买丫头，问我愿不愿意跟了她去。横竖都是受罪的日子，在这里还能混上一口饭吃，我就跟着她去了。之后就遇见了你们。”
　　月牙儿叹息，“你也是个命苦的。我家里虽然穷，好歹爹娘都在，日子虽然艰辛，我却也没吃太多的苦。可怜的是我三姐，如今也不知道给卖到了哪里，是不是有衣裳穿，有饭吃……”
　　“你娘真是够狠心的。”
　　“但凡有活路，谁愿意卖自己的儿女。其实我娘她也不舍得，只是总不能看着一家人都饿死。说到底也是我让我娘把我卖了的。”
　　冷月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是你心太善了。”
　　月牙儿跟冷月相处了这么几天，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如此温柔地说一句话，心中顿时暖暖的。
　　“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嗯。”月牙儿答应着，闭上眼睛睡了。冷月看着月牙儿皎洁的面庞，心底涌起一种无奈的伤感。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偏偏也跳进了这个火坑，更可怜的是她还全然不觉自己的危险处境。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就有人来拍门叫道：“快起来。”冷月跟月牙儿自睡梦中惊醒，忙起身穿好衣裳，打开门，却是珍珠。珍珠打量了眼她们，见两人仍是蓬头垢面的不由得扑哧一笑道：“都这会子了还不起来。记着以后天一亮可就要起身呢。老太太上了年纪，醒得格外早，咱们当丫头的更得早些起来才能把活干完不是？”
　　月牙儿脸上飘过一朵红云，低声道：“知道了。”
　　珍珠也不过多地责备，笑笑道：“洗把脸到前面来吧。”
　　“是。”
　　见珍珠转过身去，月牙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道：“头一天就挨骂了。”
　　“只是挨点骂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还是快点吧，迟了只怕不是挨骂这么简单了。”
　　两人匆匆洗漱一番赶到前面去。一进屋子就见翡翠站在当中，正指挥着几个丫头打扫房间。见两人来了点点头道：“你们以后就在格子里伺候。一屋有一屋的规矩，各人有个人的专职。伺候老太太洗漱梳妆，更换衣裳，以至端茶倒水都有专门的人，不是该你们这样位份的人做的活可不许胡乱答应。先看看别的姐妹是怎么做活的，自己留神学着点。今天先把格子里擦洗干净，留神架子上的花盆古董，可别碰坏了。”
　　“是。”两人答应着。翡翠叫另一个丫头，道：“打两盆水再拿两块抹布给她们。”
　　那丫头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将水跟抹布拿来放在月牙儿跟冷月跟前低声笑道：“下次可得你们自己动手去打水了，没的还让我伺候你们。”
　　月牙儿心一凉，心中涌上一股气愤，却不敢发作，只得含笑答应着，“是，这次劳烦姐姐了。”
　　那丫头轻轻一笑，却是说不出的轻蔑。
　　月牙儿攥紧了抹布，手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忽地冷月碰了她一下，“干活了。”月牙儿这才知觉，对冷月会意地点点头。
　　冷月用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别跟她一般计较，来日方长呢。”
　　月牙儿点头答应着，将抹布浸湿，擦将起来。房间虽大，然而每天都有人打扫，故而并无多少灰尘，只半个时辰就已打扫干净。翡翠走进来，用手指摸了下犄角旮旯，但见没有一丝灰尘，不由满意地点点头。看看墙上挂的时钟，对月牙儿说道：“老太太快起了，去厨房打一壶洗脸水来。”
　　月牙儿脆生生答应下来，抬腿就出了房门，见珍珠正在廊上喂鸟忙敢上前去笑着问道：“翡翠姐姐让我去打水，可我不知道厨房在哪边。”
　　珍珠笑道：“不知道还答应？你先去后面的屋子拿了水壶，出了院子一直往北走就是了。”月牙儿欣喜地答应道：“是，我知道了，多谢珍珠姐姐。”
　　“快去吧。到了厨房说你是老太太屋里的，不然那些势利眼非让你等上半个小时不可。”
　　月牙儿一边答应一边往后面走，“知道了。”
　　取了水壶按照珍珠的指点走过去，果然找到了厨房。月牙儿走进开水间，却见里面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丫头，乱糟糟地嚷着：“先打给我，我先到的。” “大少奶奶等着水洗脸呢，先打给我。”……
　　月牙儿登时目瞪口呆，想挤上前去偏偏前面围的密不透风的。月牙儿心里一急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我是老太太房里的，让我先打水！”
　　这一嗓子登时将所有人都震住，那师傅听了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你是老太太房里的，那你先来。”
　　别的丫头自动让了条路给她，月牙儿虽到了前面，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师傅拿了瓢将水倒到月牙儿的壶里，笑道：“我在厨房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头一回听到小丫头能喊出这么大嗓门。”
　　月牙儿红了脸，低声嘟囔道：“我是着急啊。”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可没见过你。”
　　“我叫月牙儿，是昨儿才进府的。”
　　大师傅笑道：“怪不得呢。我姓张，以后你来了只要喊一声，我头个把水打给你。”
　　“哎——”月牙儿欢喜地答应道，提了水出门还不忘喊一声，“谢张师傅了！”张师傅呵呵笑着，开始给下一个丫头打水，水房里登时又乱成一片。
　　月牙儿提着水壶回来，翡翠笑道：“难为你跑的这么快。正好，老太太醒了，把水对好端进来吧。”
　　“是。”
　　月牙儿先将热水倒进铜盆里，又对了点冷水，用手试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这才端进去。就见老太太坐在炕沿上，犹自闭着眼睛。水晶拿起一块白布轻轻围在老太太的脖领上，月牙儿忙将水端到跟前，水晶试了试温度，轻声道：“再加一点热水，可也别放多了。”冷月见月牙儿端着盆子倒不出手来，于是取了热水稍稍倒了些进去。水晶又试了试含笑点点头，取过毛巾放在水盆里浸湿，拧干，轻轻地给老太太擦了擦脸。净过面后，拿来牙粉伺候老太太洗牙。一时洗漱完毕，珍珠将茶端到老太太嘴边，老太太喝了一口点点头，这才睁开眼睛，正巧看见冷月，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老太太的话，我叫冷月。”
　　老太太点点头，笑着对翡翠说道：“我昨儿见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面熟，可又想不出来像哪一个。”
　　翡翠笑道：“兴许是像哪家的小姐也说不定。老太太平日里见过那么多位小姐，哪里能都一一想的起来啊。”
　　老太太笑道：“说的也是。”
　　珍珠抿嘴笑道：“我倒是觉得她长的有几分像大爷房里的先三姨奶奶……”话音未落，就见翡翠瞪了珍珠一眼，珍珠吐了吐舌头，扭过头去。
　　老太太闻言细细看了两眼，道：“你这么说倒是有几分像。”神色也冷了下来。水晶见状笑道：“但凡生的标致的人都有几分相似的，我瞧着她还像陈府的二小姐呢。那位二小姐一般也是这样的脸盘儿，眼睛也是又黑又大的。”
　　老太太笑道：“不错不错，就是像她，不但脸盘儿长的像，身段也是一般模样。”
　　水晶笑着对冷月道：“你去外面传一声，说再过半个小时开饭。”冷月答应着走出去，迎风一吹，登时打了一个冷战。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里面的小衫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水晶服侍老太太穿戴好，扭头看到冷月站在门口点了下头，知道饭已经传到，于是吩咐道：“小环，月牙儿摆桌子。”
　　月牙儿看了一眼小环，原来就是方才冷言相对的那个丫头，心里打起了十分的小心。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这位小环姑娘对自己颇有敌意，难保不会故意刁难自己。然而从抬桌子到摆放碗筷，都不见有丝毫的异样，月牙儿不禁暗自笑自己太过多心。
　　翡翠一边看着两人将饭菜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一边说道：“老太太爱吃肉，把那碗火腿放在跟前……小咸菜放在右边，夹起来方便……”
　　月牙儿知道这都是指点给自己的，一边放一边用心记，还不时地看小环的姿势举止，暗中学习。一时摆饭完毕，四荤四素，另有各式咸菜八小碟。珍珠亲自为老太太盛粥布菜，服侍她用餐。月牙儿不由得暗暗点头，果然个人有个人的专职，水晶是专门服侍老太太梳洗打扮的，至于端茶倒水装饭布菜则是珍珠的职责。翡翠是老太太房里的头，凡事并不亲历亲为，多半是吩咐指挥。
　　老太太讲究养生之道，一顿饭只食得八分饱，撤下来的饭桌上犹是满满的。水晶挑了两碗菜，又盛了一碗粥装在食盒里，转身见冷月站在那里招手叫她过来道：“珊瑚还没有吃饭，你拿了这个给她送去，劝她吃些。”
　　冷月答应着，拿着食盒去了。月牙儿待要跟小环等人去吃饭，却被珍珠叫住，“你也在这里吃吧，剩了这么多扔了可惜了的。”
　　月牙儿闻言不禁有些踌躇，小环冷笑伸手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快去吧，没听见珍珠姐姐叫你么。”
　　月牙儿心中有些着恼，强忍着怒气走了过去，在珍珠身边坐下，闷闷地吃完了饭。

　　冷月拎着饭盒一路往珊瑚的房走去，到了门口停住脚步，清咳了一声唤道：“珊瑚姐姐，水晶姐姐让我送饭过来了。”
　　里面是珊瑚微微有些嘶哑的声音，“进来吧。”
　　冷月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珊瑚原是躺在床上，见她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子。冷月将饭菜端到她跟前，珊瑚微微一笑，“劳烦你跑了一趟。”
　　冷月低声道：“姐姐客气了。”说着盛了半碗粥，又扶珊瑚坐起来，服侍她喝粥。珊瑚只吃了几口就摇头说不吃了，冷月也不劝，一声不响地把饭菜收拾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道：“我把饭留在这里，饿的时候再吃吧。”
　　珊瑚点点头，眼神却望向窗外。冷月见她无话于是轻轻退了出去，一出门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房间里有一股死气，直闷的人透不过气来。
　　待走回去，才发现众人已经吃饭饭散了，想来是记得她还没有吃过饭，故而将饭菜留下，还用碗扣了起来。冷月心里微微地觉得一暖，走过去，掀开碗却不由得愣住了。饭菜早已被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几片葱叶跟汤汁，冷月的脸刹那间变的铁。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吃吃的笑声，转过头去发现正是小环几个人，见她望过来，小环冷下了脸，不屑地冷笑一声，转身去了。月牙儿却从一边跑了过来，愤愤地低声说道：“她们真的是太欺负人了！分明是瞧咱们是新来的，要给咱们个下马威。”
　　冷月冷冷一笑，“来日方长呢。”
　　月牙儿从怀里掏出两只包子塞在冷月手里道：“才刚吃饭的时候我偷偷留下的，你先垫补点。”
　　冷月点点头，“多谢你了。”
　　月牙儿粲然一笑，“咱们姐妹，客气什么呢。”
　　冷月心微微的一痛，勉强一笑，不再说什么，默默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