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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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猛地惊醒过来。凌晨，天还没有全亮起来。晦暗的光线造成恐慌，我的胸腔仿佛将息未息的壁炉，时时刻刻告诉我那里虚脱般的抗议。
我突然恍惚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现实似乎也是一个能和梦境媲美的噩梦。
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呢？我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这似乎牵扯到了什么深奥的世界观问题，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不是所有问题都有可解的答案。就像现在，我的太阳穴发麻，尖锐物恐惧症带来的痛苦使我几乎想把眼珠挖出来，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种令我几乎发疯的不适。对，就像现在，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有没有结局，我能不能够找到正解。
对了，那张纸……我从外套里找出它，开始往下读。
【蓝色皮肤小人的闹剧
到此为止收敛手段
曼陀铃扭曲前奏
谁逝去与故事无关
猩红的幕布拉起
露出更甜美的猩红
智者不知身为丑角
滑稽地死于舞台
拉长怪物一路走
血漏出腹腔尾随
破旧礼服和刀尖
下一首你的挽歌
畸形的尸体念悼词
除却绝望还是绝望
绝佳的荒诞歌剧
被害人表露赞美
我们的可怜玩偶
谁牵着谁的引线
谁被牵着还礼赞谁】
我揉了揉太阳穴，胸口还是发闷。我浑身发冷，但是喉咙开始发涩，我莫名地想要大哭，歇斯底里地尖叫。
但我怎能捉摸我自己的感情？
我在床上躺下，看向窗外。我昨晚没拉窗帘，天色很冷，外面一片死的寂静。没错，是死的寂静。只要是活物，没有什么在发出声音。
我是个庸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个庄园的主人，明显跟着这些东西有着不清不楚的纠葛，但又如何？如果昨天我连夜报警，守在尸体旁边，是警察先到还是我先死呢？超自然现象是不为社会所接受的，尽管人们津津乐道，尽管这是人类艺术史上永恒的雅俗共赏的主题。但是庄园主人不会有法律责任。他自己又没有杀人，又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证明他和死人有什么关系，简直是完美犯罪……不，我似乎弄错了重点，因为杀人的根本不是庄园主。
那那个娃娃，它现在在哪里？
我开始纠结起我做梦的可能性。比起真的目睹了尸体，似乎这种可能性更强。但我不觉得那是个梦。我现在还浑身不舒服——昨晚飞蛾的鳞粉。
那玩意是不是有致幻效果？我手心渗出了薄汗，眼睑低低垂下，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了。姨父姨母都出门，我就着有限的食材做了点东西，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楼梯。我放下盘子，上去轻轻推开了叶莺的房门。
她几乎没有呼吸，生命体征降到最低，有迟缓的心跳，体温略低于正常人的体温，似乎大约是三十五六度。她的房间窗帘合了一半，光线落到她苍白的脸上，竟给人一种这个人已经没有生命的感觉。她窗对面的书桌上放着一把瑞士军刀，我把它拿起来。
这把刀有点锈了。我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看，我对这个没有任何研究，所以不明所以。但我翻出中间一把小刀时，愣了一下。
十五。
这把刀看起来很模糊，摸起来摩擦力很小。我突然意识过来。
这是鳞翅目动物的鳞粉。我刹那间手脚冰凉。
书桌下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大概是她以前画的画。影影绰绰的森林，画面华丽纷繁，却也有条不紊，精妙的构图和灵巧的上色无不彰显着画者的技术非凡。
如果我没有觉察到刚才的事情的话，我也许会赞美这幅画大气华丽，但此刻我却没办法这样称赞。
叶片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张残缺的面孔，非常抽象。阴影选得恰到好处，透出一种诡秘的阴森。
为什么阴森？仔细去看，会发现表面的树丛盖住了所有的景象，森林里发生的是什么？
全都是不可知。
我离开这里。不知不觉间我到了街上。我强迫自己去看了眼垃圾箱，那里面空得出奇。水底也是什么都没有。我伸手按下了对门的门铃。我足足按了半个小时，没有任何应答。我退后几步，没考虑到后面的台阶，差点跌下去，动静不小。这阵震动，让面前的门开了一条缝。
这门没锁。我把帽子戴上，然后轻轻地推开了门。这于礼不合，我试图劝说自己离开，试图催动自己的本能，但是我依旧坚定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台阶承重发出的声响回荡在狭窄的房间里。我走到楼梯顶端，推开放着娃娃的房间的门。我看见那个家伙站在窗口，手里空空的。我那日塞在他手里的野花野草掉了一地。我知道这很危险，只要有个具有攻击性的玩意出现在大门或者此刻我身后，我就会命丧黄泉。我僵硬地转动视线，墙角有一片喷溅状的暗红色。老妇人估计是在这里遇害的，能把头盖骨都劈成那样的玩意，我觉得可能就是电锯，发出昨天我听到的那些声音的电锯。
我愧疚。如果没有我出现，把事情推脱于蝴蝶效应，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我害死了人。
十六。
我扶着门框，开了口：“我想和你谈谈。”
“不要装死，我要和你谈谈。”我重复一遍。
他没有任何回应。
我和他沉默地对峙了十来分钟，我觉得自己像个找死的神经病。
“总要谈谈的。”我说，人偶逆着光，身形模糊，“我会再找你。”
我掩上了门，走下楼。我才发现楼梯的背面，墙上用长钉钉着一只猫，死状可怖，上颚连着头顶整个撕扯掉。它的身后有一对翅膀。我伸手碰了碰，掉了。
伊卡洛斯的翅膀。他飞得太高，得意忘形做了傻事，掉进了海里。
我回去洗了个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这里没有网络，我只好对着自己的手机瞎划。我是个恐怖片爱好者，手机里64GB三分之二是恐怖电影，剩下三分之一是电子摇滚音乐和一些日常用的社交软件。恐怖片的套路我如数家珍，但是这个在这里，派不上一点用场。
叶莺。我想到她。她和这些事情很可能有脱不清的关系。
昨天那些飞蛾，是她做的吗？或者是说……或者是说就连人都是她杀的？
我不敢再想，只是嘲笑自己尽瞎想：她不是正处在假死当中嘛。下午无所事事地过去了，姨父姨母回了家。我们吃了顿三个人的晚饭，姨父说去给叶莺打管葡萄糖。
“我去帮您。”我说。姨父瞅了我一眼，我捕捉到姨妈对他使了个眼色。“好吧。”他回答。
我帮他抽了一管葡萄糖，他笨拙地替叶莺扎上上臂。这个笨拙的动作不像是家常便饭做的事情。我看着他把针对着叶莺的手臂扎了进去，两秒推到了底。手臂上根本没有青筋，也就是他根本看不到静脉在哪。糖水混着血水从针孔里流了出来。手臂上的血管鼓了起来，涨出一条夸张的纹路。内外的血压差将血液挤了出来，在苍白如纸的她的手臂上，触须一般顺着四溢的糖水弥散开来，像是什么凄厉的图案。
我说：“姨父，我来帮姐姐揉一揉血管吧，可以促进血液循环。”
男人点点头，拿起带着血迹的注射器走了。我关了灯，窗户的光亮映在她流血的手臂上。我站在原地，看着暮色和血色交融的这般场景。我觉得我疯了，我竟然有些着迷，鬼迷心窍般地微笑起来。我知道我自己有点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从这一刻醒来之后，我发现这些后天的莫名其妙的我称之为“莫须有”的疾病，是真的存在的。
楼下发出碗盘被扔进洗碗池的一声巨响，生生把我给惊醒了。我怔忪片刻，拿过纸手帕擦干半凝结的血。离开前我回望了一眼叶莺的脸——因为血液循环极端滞缓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我心底生出了莫名的畏惧和喜爱。
我推门出去。回到房间看了部恐怖电影，调了一个午夜的闹钟。
今天的天气很怪，似乎因为夏季台风影响的缘故，乌云密布，而又有晚霞。我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颜色变幻。像是蜂蜜里滴进血液，先呈现出寡淡丑陋的碘酒颜色，之后是甜腻的粉红色，然后凝结成一片暗红，最后氧化成一片漆黑。甜得发齁，甜得喉咙火辣辣的生疼，甜得我恨不得割开气管来释缓这种恶心。
于是我拉上了窗帘。但奇怪的是这种呕吐欲并没有缓解半分。
十六。
我睡着了。醒来后恰好是午夜。这是个阴沉的午夜，外面下着忽大忽小的雨，渗进木质的房屋，在墙壁上晕开大朵大朵的黑色幽默。我是被闹钟响起前的震动吵醒的，我快速清醒过来，并且关闭了闹钟。这是个让人很难以理解的习惯。我顺手开了灯，拿起手机，揉了揉眼睛。我坐起身来，应对将到来的。
我拨了那个号码。
它自动地接通了。我侧头，房门紧掩，窗帘也是拉好的。我没说话，那头一直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也没有人说话。通话页面的时间一秒一秒地向上跳着，两端沉入诡异的对峙。只听得见我沉重的心跳。
我沉不住气了，我说：“喂……”
我刚发出韵母音节，对面突然传来了高分贝高音调的女人的惨叫声，夹杂着精神病人般的疯狂笑声，我的耳膜几乎被突然震裂。我急忙撂下手机，不出声了。整个房间里。雨声，隔壁娃娃关节“咔咔”的声音，八音盒放着不知名的曲调，尖叫。我的大脑都被心跳声震得发疼。
“我果然真的还是……很讨厌这里。”
对面切了录音带，传来了婴儿的哭叫声，我一瞬间又汗毛倒竖。我冷静数秒，拿起手机，佯装冷静：“能消停些吗，很浪费话费的。”
哭声戛然而止。又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林檎姐姐？”对面传来的童音带着几分笑意，“你喜欢吗？”
我没有直接去回答他这个可有可无的问题。“我发现你了。”我说。
“这我知道。”他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我果然很讨厌你。”
这不是彼此彼此的事情吗。我的手心渗出了冷汗，他的声音在我耳中有一种病态的诡异。
“姐姐，你把灯关掉。”
“凭什么？”我冷笑，“今天早上我没去把你剁碎了是不是已经很客气了？”
他笑了起来，精神病般疯癫。我的眼皮跳了跳，他是知道我当时的害怕的。“你可以现在来。不过你猜猜呀，是你来的快呢，还是我去的快？”
“不过我可以许诺你问我三个问题。你不是很想知道吗？”他笑着说，并且越笑越大声，歇斯底里。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你不是很想知道吗？你不是很想知道吗？”他机械般大笑着重复，我浑身僵硬。我站起身来，啪地关掉了灯。等我转回视线，我发现我的窗帘外吊着一个人形的影子，头部缺了一块。
冷汗浸湿了我的后背。
十七。
“叶莺，她是怎么回事？”我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下来。人影在窗户上晃来晃去，窗棂发出变形的脆弱声响。
“生病呗，你们说的……那个尸抖症。这不是废话吗？”
“不是！”我恼怒地打断他的扯淡，“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猜到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什么关系。”他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发怒了，冲他低声吼道。
“这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吗？至少她部分认同我并且非常喜欢我。”
部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当时我没有过多地去研究这个词，因此错过了一个非常直接的线索。“这间屋子，为什么叫蓝精灵屋？”我问。
“亲爱的，第三个问题结束了，你不能再问咯。”他轻快地说。
哪有三个？我刚想反驳，才想起来我说了三个问句，而我的语境里我才问了一个问题。
“有疑问语气就是问句，你可真是蠢。”我嘲讽道，但明显不痛不痒。
“好了，祝你晚安。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你知道做噩梦最恐怖的地方在哪里吗？为什么你在做梦时那么惊慌，而说起来时却无足轻重？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那个噩梦，最恐怖的时候是你置身其中的时候，最恐怖的地方是你置身其中。”
电话里传来忙音。黑影把阴影投到我的眼睛上，我看着手机屏幕一点点黑下来。
他知道很多。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知道我在做什么。他为什么都知道？
无论如何，现在请让我来好好地讲一讲叶莺。
我现在依然不能确定她在这个鬼故事里扮演的是一个怎么样的角色。我猜测，她一定和这个闹剧脱不开干系，是其中重要的轴承。这是我现有的猜测。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的，那就让我这样假设吧。这么想并没有什么用，其实就算知道叶莺想要害死我，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我没法对她下手。也许她也是。
她是个重要的环节。但如果她这样重要，为什么在前不久，人偶才和她取得联系？难道这是演给我看的一出戏？人偶是主动方，是人偶单方面演的戏，用来欺骗我，还是他和她正在一起把我引入这个圈套？她到底和他是不是一方的人？
天哪……我要被自己猜疯了。
人偶费尽心思把我引进局里，然后现在又逼我离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我站起来，拉开了窗帘。那是个塑料的人体模型，画着丑陋的五官，是那种看了会做噩梦的恶趣味。它的脑袋被砸开一个空洞，沾着红红白白的粘稠液体。
那个洞很深很深，巨大的黑色阴影里，酝酿斟酌着无穷无尽神秘的黑色毒液。
十八。
我走出房间，进入右手边的房间。耳朵里一片尖利的回响。是我的老朋友耳鸣。
人偶逆着昏暗的光线，不知疲倦地跳着芭蕾。我站在她背后。
刚才和我通话的那个家伙的威胁，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就算听进去了，我也不打算听从。
我没有发神经。我敢肯定，我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的本质看得这样清晰；我没有一刻像这样，完完全全地清醒。
人人都有诞生的义务。
我的义务啊，就是一次次把表象的帷幕掀起，露出艳丽的漂亮的真相。尽管它们鲜血淋漓，莫名其妙得像模糊不清的内脏和残肢，我也热爱着它们。爱得像疯子自杀自取灭亡，毒虫服毒自掘坟墓。
我爱真相，哪怕荒诞不经，哪怕血肉模糊；哪怕它们有着扭曲的事实，
它们根本不符合现实逻辑，哪怕它们索取我的良知我的生命;哪怕我为了它们死无全尸，哪怕我为了它们精神错乱，哪怕我为了它们永生永世活在阴影之中。我那么爱它们，爱得发疯，爱得歇斯底里；真相本身并不重要，这算什么，重要的是我知道它们，以及我深爱它们。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chapter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