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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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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红袍端坐于镜前,丫环们进进出出的侍奉着。
“哎呀,夫人,你的手…”一声惊呼打破了屋内的平静。
女子低头一看,纤纤指尖落下一滴血来。
“无妨,你们都退下吧。”若无其事的声音里透着难掩的不安。
“是。”丫环们答应着退了出去,屋内瞬时安静下来。
女子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嘴角浮上一丝浅笑……
一月前
“笙儿!”李简推门而入。
“将军。”离笙诧异地看着他。
“说过多少次了,叫我如风。”李简固执地坚持着。
“如风……”离笙迟疑着开了口。
“这次可在京中待上月余,陪我出去走走可好?”李简笑着,如获大赦。
“嗯。”离笙应着,实在不忍扫了李简的兴致。
“将军,到了!”帘外,下人停了车来请。
李简轻快地跳了下去,伸出手来扶住离笙。
“香枳寺?”离笙脸上满是不解之色。
“京中难得的清净之处。”李简却并未多言,只缓步往前走去。
门口,方丈早已领着众人候着。
“方丈大师,叨扰了。”李简俯下身。
“将军言重了!”方丈抬头,倒是看了眼身后的离笙,方才转身作势道,“请!”
殿内,白衣女子跪于蒲团之上。
“方丈大师!”
“贫僧观之,执念仍在,性命危矣。”
“弟子……不悔。”
殿外,一个颀长的身形隐入阴影里。
“笙儿,我是不是选错地方了?自你来后,倒是越发不愿意出门了。”李简低头看着离笙,不安地捏起一段发尾,在手中揉了揉。
“那今日……便出去走走吧。”离笙抬起头,迟疑着开了口。
“好,笙儿想去哪里?”李简松开手,激动地握住离笙瘦弱的胳膊。
“山顶可好?”离笙想了想,重又低下头去,“只怕……我是走不上去的。”
“怕什么,有我在。”李简紧紧地将女子揽进怀里,生怕下一刻,离笙便会不见了。
林间听风,四下无声。
半晌,不远处才传来一声轻叹:“真是越发不中用了。”
“说什么呢?”李简轻轻敲了敲离笙的头,蹲下身去,扭头道:“上来吧!”
身后是一阵静默,良久,淡淡的香气隐隐地从耳后飘来。
“笙儿,我便这样一直背着你,走到老,可好?”见离笙没有回应,李简又轻笑道,“怎的瘦成这样?旁人只道我是怎么难为你了呢。”
离笙愣了愣,朱唇轻启,却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好”。
山顶,两袭白衣分立。
“如风,我……”离笙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李简满眼期待地扭过头。
离笙娇羞地低下头,却是轻声说道:“我……有些饿了。”
一丝难掩的失落转瞬即逝,李简沉声向着半山中唤道:“李聪!”
“醒了?”
离笙睁开眼,竟是不知何时靠在了李简肩上。正要起身,却对上了李简深不见底的双眸,一时居然忘了呼吸。
“咳咳。”离笙突然轻咳了起来。
李简回过神来,慌忙问道:“可是受凉了?”
“没有。”离笙慌忙摇了摇头。
李简仍是不放心,疾声唤道:“李聪!”
“真的没事,”离笙制止了李简,低声说道,“我想……再走走。”
“如风,你快看,那是什么?”下山路上,离笙一直问个不停,倒像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
李简心下欢喜,耐着性子一一作答,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山下,离笙仍是笑个不停,暮色里,孱弱的身姿回眸一笑,李简直觉得此生亦是无悔矣。
“方丈请留步,如风就此别过。”李简拱手行礼,方丈亦合十回礼。
“施主,十年之期将至,望自珍重矣。”耳畔,方丈的叮嘱低沉却有力。
离笙脚下一顿,被李简牵住的手猛然变得冰冷。
“怎么了?”李简回身问道,“冷了吗?”
离笙才要点头,已被李简拉到怀里,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马车内,离笙靠在李简的肩头,双眼微闭。
良久,车身一顿,该是到了,李简却并未起身。
“笙儿,你怎的还不见好?”离笙心下一沉,却又听李简轻声说道,“不如,我们冲冲喜吧?”
站在将军府门口,离笙一时竟是不敢抬脚。
眼前,是满目的大红,身后,是挚爱的男子,明明想笑,一滴泪却不合时宜地落了下来……
十日后
“将军。”离笙迟疑着将战盔递到李简手上。
李简穿戴完毕,方才拉起离笙的手,柔声道:“叫我如风。”
“如风,我想跟你一起。”离笙猛地抬起头,满眼坚毅。
“好啊。”李简疼惜地看向离笙,左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离笙不觉一愣。
“夫人,你慢点!”看离笙越跑越远,身后的丫环匆忙跟了上去。
李简坐在帐内,闻声不觉抬头望了一眼。
李聪见他有些失神,于是试探道:“咳,突然觉得帐内有些闷,将军,不如出去转转?”
“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李简说着边站起身来。
李聪忙俯下身去,“属下不敢!”
“罢了,走吧!”话还未说完,李简已然到了大帐门口。
李聪抬眼看去,李简冷峻的脸上竟是露出难得的柔情。
离笙坐在妆台前,铜镜内李简的身影缓缓走来,“累了?”
离笙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想又猛地咳了起来。
李简慌忙向着帐外喊道:“李聪,请夏大夫!”
“如风,已经躺了一整天,我想出去走走。”离笙靠在床边,抬眼看向李简。
李简闻声放下手中的军书,坐到床边柔声道:“乖,等大夫看过再说。”
离笙的神色颇有不满,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僵持之下,李聪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军,夏大夫到了。”
李简这才松了口气,起身道:“请进来!”
“怎么样?”
“将军放心,夫人并无大碍,已有向愈之象。”
“当真?”
“天无不敢有半点隐瞒。”
“多谢!”
一回头,离笙已将头埋到了被子里,李简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一笑。
到了午后,李简突然忙了起来,回帐时已是深夜。
“还在生气?”李简试探着问道。
离笙果然尚未睡着,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早些歇着吧。”
次日一睁眼,离笙已不在身旁,李简匆忙起身穿戴整齐。
推开门,是一张明媚的笑脸,离笙迎着朝阳,扭头道:“如风,教我骑马可好?”
离笙好不容易坐上马背,却见李简拉住缰绳,似乎也打算上马来,忙开口道:“我想一个人骑。”
李简正要拉着缰绳往前,却见离笙伸出手来,迟疑片刻,才将缰绳递了出去。
离笙行得虽慢,却仍是坐不稳,倒是心情甚好,跌跌撞撞地笑个不停,李简护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
“如风,看我!”马背上,离笙终于挺直了背脊。
对上李简的眼睛,离笙猛然僵住,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忙完一天的公务,又已是夜深,不远处的帐内灯火尚明,李简忙加快了步子。掀开门帘,烛火轻摇,一个瘦弱的身影正伏于白烛的阴影之中。
“将军!”丫环俯身行了个礼。
见帐内无人,李简忙问道:“夫人呢?”
“夫人她……”
话音未落,离笙兀自从帘外走了进来,“我在呢。”
李简回身,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试探着问道:“今日天气甚好,要骑马去么?”
“真的吗?”离笙愁闷的脸上顿时有了生机。
“当然!”李简轻笑一声,向着帘外吩咐道:“李聪,牵马来。”
不过大半个上午,离笙已能骑着马小跑一段了,正午的太阳颇有些毒辣,离笙苍白的脸渐渐红润起来,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来。
“笙儿,回去歇一歇吧。”李简疼惜地看了她一眼。
“等我从那个小坡回来,便去休息!”离笙说完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奔着远方而去。
李简宠溺地看着娇小的背影远去,匆忙驱马跟了上去。
突然,耳畔传来细微的弓弦声,李简打马而去,飞身将离笙紧紧护到怀里,一箭离弦,正中李简的后背。
“将军!”李聪赶到,已是晚了一步。
“无事,去吧!”李简皱了皱眉,似乎并无大碍。
“是!”李聪翻身上马,飞快地朝着箭射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如风,你流血了!”离笙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喊道:“快来人啊!”
“大夫,他怎么样了?”离笙急切地问道。
“李聪,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夏玉低着头,专心地处理着伤口。
“嗯。”李聪应着,转身向着离笙道:“夫人,请先回避吧!”
离笙迟疑片刻,终于还是退了出去。
不觉天色已晚,李简终于睁开了眼。
“笙儿……”
夏玉见他醒了,忙向着李聪道:“去取药来吧。”
“是。”李聪应着推开了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背影坐在台阶上,已是睡着了。
迟疑间,夏玉不知何时到了身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夫人受了惊吓,应是已经回去歇下了。”李聪取了药回来,正听见夏玉的话,脚下一顿。
“咳咳,没事就好。”
听李简咳嗽起来,李聪忙空出一只手来推门而入。
见李简喝完药睡下了,夏玉才站起身来,向着李聪嘱咐道:“你守在这里。”
“阿嚏!”一睁眼,天色已是大亮,离笙猛然记起自己还坐在台阶上,慌忙站起身来,肩上的披风顺势落了下来。
“夫人一夜未眠,还是先去歇着吧。”
离笙转过身去,见是夏玉,赶忙问道:“他怎么样?”
“无妨,已经睡下了。”
离笙眉头紧锁,半晌才回道:“好,那我晚上再来。”
看着离笙远去的背影,夏玉的眼神突然迷离起来,竟是呆呆立了许久。
十日后
“你醒了?”离笙脱口问道,声音却是有一丝沙哑。
“笙儿?”看到离笙,李简颇有几分惊讶,见她双眼微红,忙问道:“你没事了?”
离笙轻轻点了点头,哽咽道:“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呢?是我连累了你才是!明日……李聪会护送你回去。”
本以为,离笙定会颇有微词,她却只是笑着答道:“嗯。我炖了汤来,特意问过夏大夫的。”说着便起身去取。
李简心下不舍,不禁脱口道:“等我好了,再陪你骑马去,可好?”
离笙身形一顿,轻声回道:“好。”
夜深,凉风阵阵,李简仍在帐内忙着公务。
“将军!”李聪负伤,闯入帐内。
李简站起身来,惊慌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遭了埋伏。”李聪垂首,自责不已。
李简脑中一片轰鸣,下意识地问道:“夫人呢?”
“夫人受了惊吓,夏大夫已在诊治。”话音刚落,李简已经冲出帐外。
掀开帐帘,一张惨白的脸熟悉却又陌生。
“将军,天无无能。”夏玉垂首立于榻旁,良久都没有抬起头。
“夏玉,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沉默之后是李简压抑的怒吼。
“夫人的病症天无从未见过,竟像是换了个人,气息微弱……已是性命危矣。”
连他都这样说,难道真的……李简脑中不禁浮现出香枳寺的一幕幕。
“执念仍在,性命危矣。”
“将军,夫人是个念旧的人,一切皆是轮回。”
“十年之期将至,望自珍重矣。”
“李聪,你亲自去趟香枳寺……”李简握紧了拳头,无力地砸到大帐之上。
“将军,加急报!”
李简正坐在榻前,闻言忙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悦色,手上却是迟疑着,并未接过书信。
“夏玉。”
对上李简深邃的目光,夏玉缓缓开口道:“将军,夫人现下并无大碍,只是到了夜间便格外凶险……”
“还能护多久?”李简迟疑着,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至多……十日。”夏玉未敢抬头。
李简脸上却是平静得看不出悲喜,只是此后,便将公务尽数留到日间,一入夜就守在了离笙的榻前。
夜色渐深,李简仍未出现,夏玉不觉有些焦躁。
待到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忙上前道:“将军,明日……便是十日之期。”
“知道了,下去吧。”李简的声音冷冷的,透出一丝莫名的疏离。
“这便是你的选择吗?那么,我待如何呢?不能陪着你,却要守着她……”
榻上之人只是静静地躺着,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李简坐在帐外,看着东方的天色显出丝丝光亮,终于还是缓缓站起身来,身后,是熟悉的大帐,驻足良久,掀帘而入,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只见离笙猛地睁开眼,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口中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姐姐……”
李简闻声看去,不觉握紧了拳头,一滴泪悄然落下。
小小的身躯缩在破庙的一角,双颊已是红了一片。
“镜儿,你等着,姐姐出去找药来。”
外面是瓢泼的大雨,小女孩裹紧衣物便冲了出去,没有半分迟疑。
“将军,是个小姑娘。”
“带回去吧。”
“大师,弟子有惑,不知可解否?”
“施主,故人已去,唯一丝执念而已。”
“执念?”
“施主,命由天定,若有悔意,破铜可解。”
“若不然呢?”
“若不然,乾坤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