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第二十章风起云涌(三) ...
-
郝雁奴把失魂落魄的梅冰清送回去,自己下山搜寻了整整一日,在荆棘丛中划得满身伤口,双眼布满血丝,直到天黑也未见到孩子的踪迹,这时远处传来阵阵狼嚎,犹如夜枭,他禁不住一阵颤抖,想起那几个月的婴儿笑起来时弯弯的一对月牙眼和软若棉絮的小身子,想起梅冰清怀抱孩子时才有难得一见的笑容,一屁股坐倒在乱石堆中,颓丧至极的捂住脸。终是,终是无可挽回了……
一个月后,洛家庄中,风云再见郝雁奴时,这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眼眶乌青,两颊凹陷,与平日那个插科打诨计﹑机变百出的郝兄弟判若两人,她心中一沉,问道:“郝雁奴,你怎么了?妙晴道长他们呢?”
郝雁奴闷闷道:“梅世英派人来夺孩子,梅姑娘她,一时不慎,将孩子摔落山崖……道长伤心过度,已经……”
风云闻言一怔,未及开口便听得院子外传来一声轻呼,出去只见一个长发梳髻的年轻道姑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婴抱在怀中,她芳容消减,神色凄楚,黑发间一只白色绒花格外醒目,一只宽大袖子空空荡荡,仅用一只手臂极为小心的轻轻摇着那孩子,柔柔哼着一首江南民谣,那吴侬软语旁人听着不甚明白,却觉得其中调子在凄冷月光下极为哀凉婉转,无端的一阵悲凉,无语凝噎,一旁的洛缤纷﹑鹰不泊﹑风云﹑秦维桢和郝雁奴俱都默然,相顾无言。
郝雁奴此举实属无奈,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已让梅冰清承受不住,她在妙晴道长逝后第二日便换了道装有意出家,自己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到洛家庄见一面侄女,也想拉风云等人救阵。说来也奇怪,那孩子初次见她,也不认生,反倒笑呵呵的摆弄小手小脚,时不时伸手去触摸她的下巴脸颊,或许是血浓于水,或许是合了眼缘,梅冰清的双眼渐渐有了暖意,恍惚一笑,这一幕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倒映出几分温情脉脉。
风云只怕洛缤纷要责怪郝雁奴掀起波澜,毕竟这孩子名义上与梅家毫无瓜葛,洛家早已和梅世英划清界限,那流言蜚语本将不攻自破,梅冰清一来只怕要再生是非。不料洛大小姐听了缘由后,颇为大度,直接收留了梅姑娘住在庄内,好让她日日见到孩子。风云因她在洛阳又耽搁了许多日,眼见她精神好了不少,便留下郝雁奴,打定主意要走。
她本意是留下郝雁奴守着梅冰清,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早晚能让心上人回心转意。谁知他把头摇得一波三折,非要跟着自己,风云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每次这人打死不照面又打死不听话的时候,往往都是有事隐瞒……
“郝雁奴,眼下梅姑娘离不开人,你莫再担心我了,先把自己的事料理好再说。”
郝雁奴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禁埋怨自己怎么前几日那书呆子辞别之前自己也不拦着,好歹这当头有个人可以商量一下,好歹他对付这丫头更有一套办法,好歹这丫头听得进他的话……
“你何时与宫主比武?”
“再过三个月,约在鬼目宫。”
“……你可有把握赢她?”
“……说实话,我并没有,但也不打算认输。我爹当年独上天鹰门时,也无必胜把握,不过好在我风家的人没有输不起的。”
郝雁奴处心积虑了两年,帮着她抢班夺权,收服人心,情知这一老一少早晚要一决高下,可总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事已至此,总不能任由你……
他还未张口,一绛衣女子便款款进了院子,怀里粉粉嫩嫩的女婴瞬间抓去了风云的所有注意力,她三步并两步的迎了过去,眉开眼笑的接过孩子,轻轻一捏那如莲藕一般的小胖腿,那小宝贝格外开恩的咧开嘴,吃吃的笑。
郝雁奴无可奈何的立在一旁,眼瞧着风云使出浑身解数哄孩子,眼角一丝余光都不曾波及自己身上,心道一孕傻三年,可你一个未曾婚嫁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洛姑娘亲自来送她,知道她与凌霄在七月的生死之约,也不强留,只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她答道:“大战在即,我不能回鬼目宫,也不愿去武当,郝雁奴自顾不暇,只要书呆子一人陪着我便好。”
洛缤纷闻言一愕,弟弟就躲在附近,听见这话只怕难过的紧,又听她直言不讳道:“我心眼儿挺小,只容得下一个人,可我性子又不好,总惹他生气。我知道书呆子信我,可若是总留一个人在身边晃来晃去,揣着点人尽皆知的小心思跃跃欲试,日子久了,还是会讨他嫌。我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知我﹑信我﹑护我的人,断不能再放他跑了。”
她顿了顿,自嘲般一笑:“他是个聪明人,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别把心思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了,来日方长,总会有个极好的人在前面等着他,莫让那人久等。”
风云说罢,轻轻在怀中婴儿额上轻轻一吻,交还给洛缤纷,冲郝雁奴一挥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洛缤纷望着她身后面色惨白的弟弟,不禁忆起自己去年深夜潜入鬼目宫,见了那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一幕,方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于是解除婚约打道回府,百般失意时只有鹰不泊守在身边,始终如一,终于成就了这段姻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也对,来日方长,终有一日你会走出这桎梏情关,终有一日你会柳暗花明,终有一日你会修成正果。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浮云四散,游风涌动。秦维桢来拜祭妙晴道长时,只见坟前已经立了一人,仍是尊贵紫衣,气宇轩昂,一如两年前御剑山庄老友重逢,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二人此刻身份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秦维桢见了坟前极为奢侈的祭品香炉,微一蹙眉,聚土为炉,从囊中取出香烛来点燃,毕恭毕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心中默祷。
梅世英见了此状,冷笑一声,转身欲走,却被秦维桢叫住了,便扭头冷嘲热讽道:“秦少侠有何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秦维桢安之若素,平心静气道:“你妹妹眼下在洛家庄,得洛庄主好生款待,你不必担心她。”
梅世英心知母亲与妹妹的遭遇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洛缤纷却是以德报怨,宽宏大度,他当下好生惭愧,可自己的锦绣前程已经断送,如今走投无路,栖身魔教。说到底,这罪魁祸首还是风云那个命中克星,自她现身江湖自己便无一日安宁,无一事遂心如意。
只是,这秦维桢怎么就能得她另眼相看?怎么就可事事如意?不论才干﹑样貌﹑家世还是心机,这人有哪一样胜过自己,怎么此人反而成了当今武林炙手可热的人物?凌霄和风云殊死一战,必是两败俱伤,此人只怕要渔翁得利,平步青云。
天道好还,盈亏试看当头月,人言何恤,来去浑如过耳风。梅世英心中千头万绪,各般滋味,秦维桢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念着二十余年的兄弟情分,道:“梅姑娘让我传信给你,妙晴道长圆寂之前留下一句话——悬崖勒马尚未晚,船到江心抛锚迟。”
梅世英白了脸色,良久恨恨道:“这武林第一把交椅,本当是我的,倘若换作是你,你会甘心拱手让人?甚至,见眼睁睁看着这位置被女流之辈所占?”
秦维桢见他执迷不悟,叹了口气:“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
书呆子长于关外,不问俗事,向来不将尔虞我诈﹑虚名浮利放在心上,他饱读诗书,豁目开襟,不为陈规旧俗﹑繁文缛节所束缚。他只念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喜风云刚强自主,果决明段,即便这天下第一被她争得了,自己亦是欣然。
梅世英只道他惺惺作态,随风而靡,切齿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拂袖离去,留他一人立在妙晴道长坟前,呆呆望着梅大哥的背影,不胜唏嘘。那兄弟间击筑笑歌﹑逐鹿啸剑的日子,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