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二十章风起云涌（一） ...
-
从此无心看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凌霄一言不发，丢下手中鬼目令，冷冷看向台下的青衣人，神情一如既往的晦涩不明：“你说什么？”
“你白日从潇湘子手中夺剑那一招，我一直觉得眼熟，直到方才我才想起来……十二年前那夜，那黑衣人从我手中夺去飞天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招……神出鬼没，幻影无形……那人身材矮小，黑巾蒙头，我一直以为是个男子，其实，为何不能是女扮男装……当年夺剑之人是你，暗袭大通方丈的人也是你，这一切祸事，都因你而起……”
“我原先认定那人是莫执，洛夫人也指认送剑之人是他，可她其实是在帮你移花接木，混淆视听。送剑到洛家庄的另有其人，他是我叔公武微澜，他装扮成乞丐，尾随我们一路来了洛阳，郝雁奴曾经亲眼目睹他与洛夫人密会。若不是他为了见我一面，辗转去了武当，几次三番在我面前欲言又止，我也不会起了疑心。你这般煞费苦心，掩人耳目……”
冷青松倏地立起身来，打断风云：“薰儿，莫执已死，此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又何必要再起波澜？”
风云缓缓转向他，一双黑眸中的沉痛郁结无处宣泄：“冷爷爷，我从小就和爹爹一样信任你，尊重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你刚才那番话，是为了帮凌霄，还是为了帮他……”
她伸出手来，遥遥指着一人，却是冷青松身旁垂目敛容﹑端坐不语的大通方丈。
满座哗然，咂舌攒眉，冷青松和大通方丈是当今领袖人物，武功人品都堪称表率，天下之人无不信服，潇湘子看不下去，责怪道：“莫执一事，大通方丈确实有包庇之嫌，可他伤重昏迷，毫不知情，之后心慈手软，无可奈何，去年你不依不饶的追到少林寺，他老人家还一力揽责，任你处置。你如今这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未免欺人太甚！”
风云置若罔闻，默了片刻，自嘲般一笑：“冷爷爷，你自然是要帮他，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子如衣服，师兄有难，你怎会袖手旁观呢？”
莫执一生对大通方丈奉若神明，临死还在悔过自己辜负师父的谆谆教诲，二人之间关系匪浅，极有渊源。“武当三杰”中，他入门最早，孩提时便对英雄少年的杨掌门极为尊重崇拜，对他与凌霄携手下山一事印象深刻，多年后他遁入空门，又见恩师，自然弥足珍贵，视为生父。他不愿说出那黑衣人身份，极力掩盖真相，不仅是心中有愧，亦因不愿牵扯出方丈的俗家往事，维护声誉。
真相呼之欲出，仇人近在眼前，可她只觉得心口堵了重重巨石，窒闷难当，一双黑眸牢牢压制大通，悲愤难抑道：“我与莫执初次交手，只觉的他棍法奇特，虚实相生，锐不可挡，后来才琢磨明白，他使的根本不是少林六合棍，而是杨家梨花枪，他的师父究竟是谁？冷爷爷根本不懂枪法，而你怎么会杨家枪法？因为你便是杨家将之后——武当前任掌门杨摩诃，你当年抛妻弃子，遁入空门之时，可想到会害得她如此丧心病狂？可想到会连累别人家破人亡？可想到会有今日的冤孽？！”
潇湘子目瞪口呆，秦维桢双眉紧锁，鹰不泊又在堂下杵成了一个铜柱子：这都什么事儿啊？这都什么江湖啊？这一出武林大会可要我怎么收场啊？！
冷青松一生清心寡欲，不好争逐，深知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于心，可是这一件事在他心中积压数十年，对着这孩子，只觉得如鲠在喉，如芒在背，愁肠百结，难以顾全，他叹了口气，无言以对，静观人生百态，怎奈世事无常？
大通方丈终于抬头，看向眼前的青衣少年，目如朗星，眉如远山，气宇轩昂，一如那人。那人是同辈中人的佼佼者，也曾让自己相见恨晚，那人死于非命一事，至今犹让自己良心不安。一生思破红尘路，剑藏庐轩隐迷踪，可是他这一生，已经一错再错，无处可藏……
“这一招名叫‘妙手空空’，极为奥妙，你可想学？”凌霄蓦地开口，四座立静。
风云没想到她这么痛快便承认了，见她一脸的如释重负，微微一怔。
“我早就说过，瞒不过这孩子的，迟早会有今日。”凌霄长舒一口气，幽幽道，“那夜我重伤了他，正待下山，顾卿桃却在半途跳出来，送了我那瓶‘千机散’，编排挑唆了一通是非，我忆起当年风青萍的羞辱，一怒之下便去了轩辕山庄，终于等到了梅镇南和秦漠北领人问罪，我趁乱而入，伤了你姑姑，夺下你手中的剑……”
风云情不自禁的攥紧手中的飞天，咬紧双唇，全身不能自抑的颤抖起来，那一夜的耻辱和惊恐历历在目，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在纠缠着自己，紧紧不放，为什么当时的那个孩子那般的无能为力？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目睹这一场劫难屠戮至亲？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
“那时，你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正抱着你爹的尸体嚎啕大哭，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这一生，杀人无数，恶贯满盈，可从未悔恨过，只有这件事，在我心中盘桓多年，挥之不去，甚至迟迟不敢认下此事……”
我挫败你，疏远你，愧对你，磨砺你，甚至想过要杀你，可你这么出类拔萃，这么生气勃勃，我怎么舍得？但你又太过聪明，太过执拗……你若不姓风，该有多好，到底，劫数难逃啊……
“风施主……”大通方丈强忍眼中痛苦之色，声音喑哑：“她已是风烛残年，悔不当初，此事罪在老衲，身在佛门，尘缘难尽，老衲愿代她受过，以死谢罪！”
大通离席，缓缓跪下，双手合十，久久不起，他已年过七旬，武功尽散，在场众人见状都于心不忍，暗自叹息。莫嗔追随他多年，从未见他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他不知凌霄杨摩诃的一段过往，只觉极为憋屈，便直肠子道：“她一人作恶，与师父何干？师父这菩萨心肠，未免用的不是地方……”
在场诸人大多与莫嗔同感：当年勾引武当掌门背叛师门，又因爱生恨，跑去少林寺寻仇杀人，还害得飞天剑家破人亡，引得这小魔头大闹江湖，这老妖婆不是灾星祸水是什么？
凌霄听罢也不动怒，只是转头与风云对视一眼，两人刹那间便心有灵犀：你瞧瞧，那一夜轩辕山庄之难，他们明明都是帮凶，或落井下石，或袖手旁观，却都瞧不上我，恨毒了我，巴不得将所有的恶都加注在我一人身上。他们巴不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人是我，可我偏不肯跪着，偏要站在这里，抢了天下第一的位子，顶着武林盟主的名号，叫他们无话可说。我做过的，我都认了，一人作事一人当，可他们呢？所谓的名门正派，便是如此啊。
她幽幽道：“杨摩诃，你大错已铸，我罪孽深重，都已回头无岸了。”
大通方丈身子一僵，怔怔看向她，她上次这般心平气和与自己说话，已是在四十多年前了，她上次喊自己的俗家姓名，便是十多年前少林寺那一夜……一切因果纠葛，都源自那场孽缘罢了。
如果当年不曾遇到这“天外飞仙”，如果当年不曾与她私奔叛教，如果当年自己不曾离她而去……可是，年月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她与自己都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却终是无法坦然相对，尽释前嫌。而几步之遥外那可怜的孩子，正愤懑不平的怒视这两个罪魁祸首，如同陌路……
风云心绪难平，她传授自己武功，保护自己周全，遣人物归原主，医治姑姑旧伤，这般苦心积虑，追悔莫及，自己并非铁石心肠，岂会无动于衷？
我怨恨你，感激你，钦佩你，敬重你，甚至想要取代你，可从未料到你我竟然积重难返，仇深似海，此刻真相大白，教我如何面对你？
“凌霄，那夜的‘千机散’，本来是掷向我的，若不是姑姑替我挡了，今日我岂有命在此与你对峙？”她眼中波光明灭，痛楚难掩，“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过了很久方才明白——那夜，你本不是来夺剑的，你是来杀我的……凌霄，这家破人亡之难，刻骨铭心之痛，全是拜你所赐。”
她平生头一次将这段过往讲出，秦维桢终于明白她为何对风逐烟言听计从，对夺剑之人恨之入骨，又不禁叹息：凌霄帮她清除当年仇人，勾结洛夫人栽赃莫执，甚至将唯一知道所有内情的顾卿桃灭口，最终却被她从蛛丝马迹上找出破绽，探明真相，真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她明知养虎为患，却执意留下阿薰性命，阿薰与她冲突甚多，却也感念她维护之心，危急时刻也拔剑相助。这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情义甚过师徒，这般结果，只怕皆非所愿。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第二十章风起云涌（一）
